第 11 章

第 11 章

在岸小真的記憶里,從沈石漬家裡逃跑后的那幾天她都在感到害怕、感到後悔,她覺得自己得寸進尺了,十字小姐不會再理她了。

她把唯一一個願意接納她的人推開了。

那幾天岸小真躲在家裡——這其實是她每次回到柏原的常態。她本來也沒什麼朋友,沒什麼興趣愛好,就呆在房間里玩玩電腦看看書,再幫媽媽做事,漫無目的地在小城裡走走停停。

岸媽媽對她一直採取的是放養主義,所以她才能夠懶懶散散、安安靜靜地長成這樣。

每一次從外地回來,岸媽媽都會問她這學期辛苦不辛苦,住在姑姑家裡有沒有被欺負,爸爸他常來看你嗎?

她問這些的時候岸小真一直在搖頭,到最後一個問題卻突然停住。

岸小真抬頭說:「爸爸很忙。」

過了會她又輕輕說:「……你好像也很忙。」

岸媽媽總會在這時沉默下來,拍拍她腦袋,一剎那的情緒裸露出來,岸小真眨眨眼,那情緒又很快收了起來。

就像她面對十字小姐那樣。她的媽媽立刻恢復成平時的樣子,她插著腰說:

「唉,我要是在那邊也有個房子,我也想去照顧你。可我沒那麼多錢,我和你爸——」

「——你和爸爸關係還不好,你覺得他會煩你,就跟以前那樣。」

岸小真下意識接過她的話,同時發獃似的看向窗外。那一刻很安靜,岸媽媽看著這個孩子,總是一言不發的、小小的岸小真,似乎永遠也不會長大的、自己的孩子。

她嘆一口氣,心想自己能在這短暫暑假裡給予岸小真的,似乎也只有無憂無慮的生活了。

不過再放任也會擔心,畢竟她還算是個負責任的母親。自從去年暑假遇見沈石漬以後,岸小真就很少會呆在家裡好幾天了。

所以當這個情況再一次發生時,岸媽媽終於在某次吃晚飯時開口問:

「小沈最近怎麼樣啊,媽媽這幾天都沒怎麼遇見她呢。」

這是句謊話,可岸小真不知道。她悶悶地扒著飯不說話,過了會她才緩緩說:

「我最近也沒有去找她。」

「嗯?怎麼了?你為什麼不去了。」

岸小真戳戳米粒,很勉強地夾起來一口飯、飯又啪嗒掉在碗里。

「我……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岸媽媽意外地揚起眉毛,然後她「哦」了一下,很不在意地說:「那就是吵架了唄?」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岸小真連忙說:「不、不是,是我——只是我做錯了,十字小姐她什麼都沒做。」

到底是為什麼呢?幾天後的現在,十六歲的岸小真仍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變得那麼衝動。

她隱約觸碰到了什麼感情的模糊邊緣,毛茸茸的、抓得人心癢,可是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她只覺得痛苦、後悔,甚至是不甘。可她不知為何。

吃過晚飯後岸小真就躺在沙發上,電視雖然開著,但她卻一直看著電視上方的鐘錶放空。

指針快要走向八點的時候,岸媽媽突然走進客廳,把手裡抹布扔到一旁,見岸小真還是這麼鬱悶,於是就說:

「好了好了,誰還不會吵個架啊。有這功夫你不如幫我去超市跑個腿,我有挺多東西要買的。」

岸小真緩緩坐起來,她一聲不吭地接過錢和環保袋,就這樣出了門,跟丟了魂兒似的,看得她媽一臉新奇。

她就這樣一路走到了最近的小超市,傍晚天都快暗了,超市旁邊有一片待開發的荒地,蟲子很多,她撓了撓腿,踏進超市那一刻她抬頭就看見迎面而來的沈石漬。

兩人對上視線,岸小真下意識就想逃跑——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她後撤幾步立刻就掉轉身子撒腿就跑,溫熱的夏風撲在她臉頰,天黑又看不清路,岸小真慌張地拐進了那片荒地卻不自知。

又是盛夏,又是悶熱的傍晚,岸小真邊跑邊覺得自己的整個肺部都要爆炸了,燙意幾乎要衝出皮膚,耳朵也嗡嗡作響,周圍蟬的叫聲同自己的喘息聲交雜在一起,最後還有呼嘯的風聲,

隱隱的,她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聲音漸近,因為距離正逐漸被拉近。泥土被踩踏的聲音。沈石漬的聲音。

「岸小真——」

岸小真從身後被猛地一把摟住,沈石漬幾乎是把她撞倒在地。還好這片荒地地面是柔軟的泥土,岸小真雖然被撞得頭暈眼花,但卻不覺得很痛。

「你覺得你跑得比我快?」

沈石漬也不知哪裡來的勝負欲,她騎在岸小真身上邊喘著氣邊得意地笑,可她又漸漸收了笑容——因為岸小真仍然沉默不語。

一時間周圍安靜下來,只剩下蟬聲和兩人的喘息。

待呼吸漸漸平靜,沈石漬突然俯身,用手背蹭了下岸小真的臉頰,把她臉上沾到的泥土逝去。

「岸小真。」

這一次是小心翼翼的呼喚。

「你還在生氣嗎?」

出乎意料的問題,岸小真驚訝地眨了眨眼。有一口氣堵在胸口,她費了好些力氣才把話說出口:「...…我沒有在生氣。」

沈石漬一聽就不幹了,她兩隻手捏住岸小真臉頰說:

「你就是生氣了!你看你這幾天都沒來找我,你媽還說你這兩天都在家裡不出門。」

哦,原來這場鬧劇的元兇是她媽。

岸小真這才明白了為什麼媽媽剛才會突然叫她出去。

但她沒有馬上回答。她看了沈石漬半天,天氣那麼熱,還那麼吵,泥土黏在皮膚,和汗混在一起,這一切都讓人很不舒服。

——可是。

此時此刻,她們兩人的距離近得甚至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所以,儘管如此,岸小真也希望此刻的這段時光能夠再久一些。

岸小真慢慢開口:

「我把你買的酒都倒了。」

「嗯。」

「然後,我還搶走了你手裡的酒瓶,不小心把它砸碎了。」

沈石漬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我們那天打架了呢。」

岸小真歪著腦袋看向她,這個角度的沈石漬看起來還是漂亮。真古怪,她和自己一樣狼狽,也出了汗,衣服凌亂頭髮亂糟糟的,可她就是漂亮。

她的臉上還是帶著那樣埋怨的神情,微微撇著八字眉,有些可憐、有些不知所措。

——有一些,她總是藏起來的脆弱。

岸小真輕輕反問這樣的沈石漬:

「……你不生氣嗎?」

這話一出,沈石漬就使勁抱住了她,緊緊的,再揉揉她頭髮。像是在道歉,努力用身體表現著這種心情。

「我不生氣,岸小真。你應該對我生氣。你甚至應該打我罵我,以後再也不理我都正常。」

岸小真聽了,下意識喃喃自語道:「那怎麼會呢?」

岸小真接著說:

「所以我沒有被趕跑。」

像是在確認什麼似的疑問語氣。

沈石漬聽了就笑:「小傢伙,你腦子裡都在想著什麼啊?」

她終於站起來,拉著岸小真起身。雖然沒有正式道歉,也沒有要說和解,但她們都感覺到有什麼消失了,不必再擔心了。

岸小真在回去的路上就問沈石漬:「那你以後會少喝點酒嗎?喝酒很傷身子的。」

沈石漬點點頭說:「嗯,會少喝。」

岸小真繼續追問:「總有一天會戒掉酒嗎?」

沈石漬想了想,她突然笑了下,似乎想到了什麼事:「如果你一直都在我身邊,沒準會吧。」

有岸小真在的暑假,似乎比平時過起來要開心得多。

而聽了這話的岸小真卻皺皺眉說:「你是不是喝酒了,現在有點醉。」

沈石漬鬆開她的手,跑到了岸小真前頭,轉過身來沖著她笑:「沒有,一滴都沒喝。」

她做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說:

「畢竟,我要是喝太多的話,岸小真又會逃走的。」

/

沈石漬半夜的時候又發了燒,她睜眼一看凌晨兩點,四肢無力,連下床都困難。

她想努力努力,再睡過去,這樣明天起來肯定會好很多。但事與願違,她頭疼得根本睡不著。

沈石漬躺在那熬了一會,不知為何,漸高的體溫反而帶出一些回憶。她模模糊糊地記起自己過去說過的話,如果——如果岸小真在身邊的話,她或許就不會這麼難熬了。

就像那幾年的夏天,只要岸小真在,她就稀釋掉生活的痛苦,一些灰暗、一點難過。她知道她不該這麼做——可,如果只是偶爾依賴一下呢?

岸小真就在隔壁啊。

這個事實徹底讓沈石漬撤下了心理防線,她拿起手機,慢慢地發了條信息。發完以後她才覺得自己是燒糊塗了,岸小真這個點應該在睡覺才對。

等她能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自己肯定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唉,失算了。又被趁虛而入了。

沈石漬的身子蜷了起來,她像只甲殼生物,企圖縮回自己的殼裡,就算痛苦化作汗水與淚浸濕了枕頭,她也只想一味逃避。

就在這時,門開了。

沈石漬迷茫地睜開眼,她聽見門被輕輕關上,看見岸小真出現,向她舉起那把備用鑰匙:

「我來還人情了。」

這是在回答沈石漬剛才發的那條消息:來還人情。

還是這樣,似曾相識的情景。沈石漬本已經累得什麼都不想說、什麼都不想做了,但岸小真一出現,一用過了熱水的毛巾擦拭起她的臉臉龐時,沈石漬就止不住地哭了起來。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以前的沈石漬不覺得丟臉,因為已經遲了,只得破罐子破摔了。但現在沈石漬看著眼前這個高大,有些陌生的女人,恍然間竟生出了一絲羞愧。

她邊哭邊斷斷續續地說:「你、你媽還——還讓我照顧好你。」

岸小真這回拿出一條過了冰水的毛巾貼在沈石漬額頭,應了個「嗯」。

「結果、結果現在卻是你在照顧我。」

沈石漬哽咽著,岸小真的手指輕輕拂過她垂下的髮絲。她低聲說,沒事的,沒事的。沈石漬於是不再流淚。

最後,岸小真輕輕推了下沈石漬的肩頭,讓她躺好。然後她起來去廚房燒了水,找了找退燒藥。

當她做完這些,回到了卧室時,沈石漬已經閉上了眼。岸小真悄悄走過去,坐在床邊。她坐下那一刻,沈石漬半睜開眼,似乎馬上就要睡著了。

在睡著前一秒,沈石漬聽見岸小真在自言自語,她說:

「幸好,你來找我了。」

沈石漬意識不清地回了句:

「這有什麼好慶幸的啊。」

很久之後,沈石漬都以為自己已經睡著了,黑暗中她隱約聽見岸小真的聲音在說:

「十字小姐,你不明白。」

「再久一點,我們可能連朋友都算不上了。充其量只是鄰居,只是熟人。我好害怕我們會漸行漸遠。」

「但是幸好。」

「你又讓我呆在你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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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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