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岸小真從樓里出來的時候是和邵沫一起的,天氣有點陰,邵沫抬頭看了看就說:「一起回寢室?我有帶傘哦。」
岸小真重新背好包,她搖搖頭回:「我不住寢室。」
邵沫這才想起來:「哦對,你是沒抽中的那一波。」
岸小真頓了頓,想說什麼但還是沒否認。她們一起走到了校門口,分別的時候邵沫提醒她:「咱們晚上還有節課,聽說上次的小測要發下來了。」
她肉眼可見岸小真的表情沉重了下來,嘴角勾勾,拍拍她肩膀就輕快地離開了。而岸小真嘆口氣,走向自行車棚。
走著走著她因為邵沫的話想起了快開學那會,學校發來的通知。因為這學期開始有部分宿舍進行了裝修,所以學校今年開始允許學生在外租房。實在沒條件的可以申請住宿,只不過要抽選,貧困生可以直接入選。
岸小真本來也是想按部就班地進行抽選,沒什麼別的心思,然而那時候她媽跟她說自己這邊正好有朋友的房子空出來了,可以降價轉租,你去住吧。你不是喜靜嗎?那樣也適合你學習,就是房子有點老。
岸小真搖頭說沒有,她都可以的。
結果她媽媽忽然若有所思地來了一句:我記得小沈好像就住在那,當初也是我介紹她過去的。
岸小真放在滑鼠上,準備點選「確定參與抽選」的手指應聲停下,她停了好幾秒,最後點選了「確認不參與」。
「那我出去住吧。」
她這麼說,將幾個月後自己同沈石漬的命運再一次綁在了一起。
岸小真很慶幸也很感謝當時的自己腦子一熱,久違地衝動了一次,就這麼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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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晚上的課還有些時間,岸小真騎上自行車在街道上亂逛。司水大學附近很繁華,和老家柏原一點都不一樣,騎自行車騎半個小時都不知道在哪落腳好。
踩下腳踏板,掠過無數形色匆忙的人群時,岸小真會覺得自己的生活很簡單。起碼她沒那麼多慾望、沒那麼多想法。
每天七點五十五準時睜開眼睛,關掉鬧鐘,也不管那天有沒有早課。上完課後下午會去社團教室學做飯,沒活動的時候就在學校食堂解決午飯。
午後可能去圖書館坐坐,看看教材,又或者騎著自行車到處跑,直到精力消耗殆盡。
晚上的課結束以後就慢悠悠騎著回家,給自己弄點吃的,看書到八點多,九點準時在床上躺好。
這就是岸小真的一天。
或許有些太過簡單,所以沒入人群中時才會覺得有點格格不入。可是岸小真並不在意。如今的她還留著過去的碎片,像進化后遺留的尾骨,明明已經不需要卻還是存在。
對岸小真來說,她的格格不入始終無法消失。
不知不覺地消磨時光到了要上課的時候,岸小真停在校門口,車頭一扭就要轉進校門之時突然想起天陰這事。她抬起頭,看見密布的雲層幾乎要壓下來,令人心生沉悶。
她下意識摸摸包,想起自己那把摺疊傘「賣」給了沈石漬,現在又沒有時間跑去買傘了,她只好繼續向前,嘴上這才小聲說了句:
「希望不要下雨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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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沫坐在第一排沖岸小真招手,岸小真於是就過去在她身邊坐下。邵沫特地為她佔了窗邊的座。
「這雨怎麼還沒下啊。」
邵沫隨口抱怨一句,岸小真沒回答。邵沫一扭頭才看見她緊繃的臉龐,似乎正要面臨什麼巨大的困難。
邵沫忍不住笑了笑,教授這時候走進來開始點名,點到岸小真的時候她都沒出聲,邵沫戳戳岸小真的腰,她這才反應過來。
「……到。」
情緒低得難以置信。
教授也不多說廢話,直接開始發上節課的隨堂小測,邵沫和岸小真一般都坐在一塊,所以邵沫接過自己小測的時候順手把岸小真那張也拿過來了。
雖然拿過來了但她特意沒看,她把岸小真那張放在她桌上以後就看了眼自己的成績,還算可以,這次小測有道題比較刁鑽,其他都很容易。
一般來說,有認真聽講,能聽懂教授在講什麼的人都能考個不錯的成績。這個教授判分並不嚴格。
不過,這是「一般來說」。
她旁邊就恰好坐了個不太一般的人。
教授明明已經開始講課了,大多數人已經把小測收起來了。然而邵沫一扭頭就看見了岸小真還是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看著桌上那張薄薄的紙。
她也不掩飾,所以邵沫一眼就看見上面那慘淡的數字。
所以你到底是怎麼考出這個分的啊!
饒是看了很多次,邵沫還是會不由這麼想道。
時間一下子就回到了剛開學那會,邵沫有點遲到,進教室的時候座位差不多都滿了,只剩下第一排有個空座。
她以為那是因為第一排,離教授太近才空了一個座位出來,過去坐下后她一扭頭,這才知道了原因。
那是九月初的一天,天氣晴朗,陽光明媚。窗外投射進來一束束的光,隨著樓外的樹影在變幻著光暗。
而岸小真恰好就在一束光下,她修長的身子讓邵沫想起某個人,但她們給予人的氣質是完全不一樣的。
如果說那人的一切會讓人覺得驚艷心動,讓人想不由自主地靠近,那麼岸小真製造出來的氛圍則是一種不可輕易靠近、不可擅自觸碰的禁忌感。
打個比喻,白希之是那種穿著皮夾克懶懶站在車前,手一勾就能讓人輕易上她車的帶刺野玫瑰,那麼岸小真就是此刻像永遠被陽光籠罩放置於大廳中央的一尊大理石雕塑。
按照這個邏輯推下去,岸小真就應當是個什麼都會的完美主義者。而白希之就該是個不學無術的討厭鬼,從不好好學習,只會嬉笑著問你今晚有沒有時間出來玩。
起碼邵沫當時就是這麼想的。
儘管她心裡知道後者是不成立的。因為白希之這人最可恨的一點就在於哪怕她天天都在惹是生非,可從小學起她就永遠是榜上的第一名,獎盃收割者。
就算外表再叛經離道,但她也會準時出現在第二天的表彰會上,笑著接過校長遞來的獎盃,校長扯動嘴角說恭喜白希之同學再獲佳績,而白希之張嘴一笑說謝謝,露出她前兩天剛釘的舌釘讓台下所有人一陣騷動。
邵沫以為自己這輩子也就看錯這一次,岸小真這人應該沒什麼大的反差吧?起碼第一節課的時候她如預料般安靜、說話也永遠是一副語調。
邵沫有段時間還加入了一個專門花痴岸小真的群聊,坐在她旁邊偶爾扭頭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還挺幸運。
後來某一節課,情況相似,教授發了上節課的隨堂小測,因為是第一次測所以難度不高,邵沫很輕鬆就得了高分。
正當她打算扭頭問岸小真自己錯題答案的時候,她看見岸小真坐在那一動也不動,眼神一轉就看見了那張紙上的分數。
……嗯?
邵沫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再定睛一看。
……嗯嗯?
她還想再看,岸小真就輕輕吐了口氣,很平靜地把那張紙對摺疊好,最後疊成一個小正方形夾在了書里。
——就和幾個月後的現在一樣,岸小真做完了這一套流程,假裝無事發生似的抬頭繼續聽課。
「岸小真,就算你把它藏到了看不見的地方,它也不會就這麼消失哦。」
邵沫終於忍不住說了這話,岸小真神色一變,痛苦的表情一轉即逝,她小聲說:「我有在努力。」
我知道。
邵沫嘆口氣。
第一次上課後她隨岸小真一起去圖書館學習,再之後她就問岸小真你是特長生嗎?岸小真搖搖頭說不是,邵沫不由得有些失禮地問:那你是怎麼考上司大的啊?
岸小真的回答單純又可怕,因為她很認真地說:
「做題。」
接著又補充:
「不停做題。」
所以此時此刻,邵沫也知道岸小真要說的下一句話是什麼。
只見岸小真這尊雕像現在委屈地撇下嘴角,有了點人味兒,頗為沮喪地說了這話:
「可我真的好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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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小真的一天結束,任誰都看不出她和早上出門時有什麼區別。她還是照樣面無表情,開口時永遠不緊不慢。
和邵沫分別以後她就騎上自行車,雨終於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這時候她才露出點破綻——岸小真騎車的速度慢了下來,她內心不住湧現疲憊。
好累啊。
岸小真心裡在說。
上大學前她不知道生活會變成這樣。那時候她只需要考慮怎麼考上司水大學就好了。再之前她甚至連這個想法都沒有,岸小真是只活在當下的人。
……也可以這麼說,因為自己的腦子太笨,所以直到現在才意識到生活的種種艱辛。
岸小真莫名想道。
反應太慢、太遲鈍,所以做飯也做不好。很努力地去學習卻永遠比別人慢一拍,抓不住學習的竅門,誰都比她跑得快。
在高中時尚能因為一個目標忽略其他事物的岸小真,在忽然開闊了視野的大學感到些許新鮮的痛苦。
她不由得想,大學就已經這麼辛苦了,那進入社會以後會怎樣呢?
十字小姐她也經歷過這些嗎?
岸小真回到了家,雨還在下,她難得什麼都不想做,就餓著肚子洗了澡,八點才出門,準備去樓下便利店買點速食。
她走到便利店門口,忽然就停了下來。隔著一層玻璃她看見了沈石漬。
沈石漬正站在貨架前挑選吃的。她一手抱著自己另一隻手拿著手機,用高跟鞋站著有些勉強的樣子,甚至有些駝背,看來是累到極點了。
這樣的沈石漬打了個哈欠,隨手拿了幾個飯糰和一盒沙拉。這就是晚飯了嗎?岸小真皺起了眉毛。
沈石漬準備去結賬的時候路過甜點架,她硬生生停住,在那躊躇片刻,最後還是決定回到收銀台。
結果結賬前一秒沈石漬還是噠噠噠跑去把甜品架上最後那個冰皮月亮蛋糕拿了過來,她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心滿意足地拎著袋子離開了。
躲到一旁的岸小真走了出來,她看著這一幕,看著沈石漬疲憊但又輕快離去的背影后不由自主地就笑了起來。
此時此刻,岸小真忽然覺得她的那些辛苦都不算什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