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5章 孤獨與永恆中的一個個靈魂
蓮華城規模不大，四條街道，幾排房屋。生靈...鬼魂的數量只有一百不到，平常大部分時間都比較安靜。
就這樣，寧明在這裡入住了下來。
那位名為長孫璇的女子給他準備了一間屋舍，位於城鎮的一角。
房屋很簡單，沒有錦衣玉食，也沒有景觀植被。在這個世界，一切都是灰濛濛的，待久了會讓人心情壓抑，更無處發泄煩悶。
鬼魂們唯一的日常消遣，也就是和同伴交流幾句。
包括那個剛登場時高傲不已的王霸，如今也很快就和蓮華城中的大家打成了一片。
寧明卻習慣了一個人孤獨地行走在路上。
他開始在屋子裡打坐，有時一坐就是好幾天。
儘管鬼魂不需要進食，但蓮華城的大家難免好奇，偶爾會過去，想要察看這個新鬼是什麼情況。
「他是在悟道。」長孫璇平淡地說道，「你們沒事不要過去打擾。」
「悟道？」
「蛤？我沒聽錯吧。」
「他悟什麼道？生死道嗎？哈哈哈哈！」
蓮華城久違地迎來了一些喧囂。
眾鬼們來到街道上，圍在寧明的家門口議論紛紛，場面罕見的熱鬧。
「我早就看出來那小子有些不對勁。」王霸混在人群中，用著一副早有預料的語氣說道。
季墨也是搖頭，「果然。」
「這怕不是執念過深，要走火入魔，擔心怕變成厲鬼啊。」白面書生形象的宋青，神情不太好，想要進去勸一勸。
在生死道界中悟道？
悟什麼道？
北冥道主的生死道嗎？
也不怪大家捧腹大笑，這實在有點過於天方夜譚。
不過，人群中有一個滿臉風塵的灰袍中年人，他看著安靜無聲的那間屋舍，眉頭先是微皺。
隨後，他嘆了口氣，告訴大家，「唉，這人生前應該也是一個可憐人，大家也就不要流言蜚語了。」
「天底下的可憐人多了去了！勞資當年被那娘們給害死，誰能體會得了我當年的心情？可最後又能怎麼辦，淦他娘的賊老天！」
眾鬼卻還是在各種笑罵。
醫院的牆壁比教堂聆聽了更多的祈禱，太平間的停屍櫃收錄了人世間所有的故事。
在死者世界待了這麼長時間，大家或是自身經歷，或是聽他人的一生始終。什麼執著的故事，什麼熱血的故事，什麼悲傷的故事...人世間的種種一切，五味陳雜，最後都變成了平淡。
像寧明這樣不肯放棄的鬼還有很多很多，
或者說，像王霸那樣在聽完長孫璇所說后就直接放棄了的其實還算是比較少的。
「都散了吧。等過段時間，他自然會放棄的，大家到時候再去了解寧夜他的故事。」
最後，長孫璇抬起玉手，下令讓大家散開。
屋內。
寧明盤坐在地，放空了心神，聽不見外界的種種聲音。
只是，也聽不見任何一絲一毫的聲音。
他就只是枯坐著，宛如一個磐石。
過去了不知有多久，寧明忽的眉頭皺了皺，心底深處湧出了一團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東西。
他莫名嘗試地在心底間喚了聲，「忌神...」
沒有回應。
在自己空蕩蕩的心房中，那裡只有一團虛無，沒有了大道，連那個瘋癲的神祇也消失了。
所有一切都像是被隔絕在了生死之外。
或許是三天，或許是十天，或許是一年，
寧明意志如鐵，在無盡的死寂中始終堅持著，尋找出路。就像是一個行走在黑夜中的孤獨旅人，想要聽到除自己以外的聲音，希望能看見一縷曙光。
可是，那些希冀全都沒有出現，有的只有孤獨。
「真的...沒有了嗎？」
寧明的臉龐依舊沒有變化，他已經保持了不知有多久，已經變成了一個冰硬的石頭雕像，只是有一種淡淡的苦澀與自我懷疑在從體內瀰漫而出。
「小鳳凰...離歌...還有歡歡...父親對不起你們。」終於，寧明鋼鐵般的意識也快被消解在了無窮的孤獨與冰冷里，核心的真摯情感流露進了黑夜中。
他真的不想死啊！
唰——
就在這時，寧明突然睜開雙眼。
那雙眼睛並沒有溢出淚水，而是全身冒出了一層驚悚的冷汗。
「不對。」寧明僵硬地咽了下口水，「我得站起來走動一下...我...還不能陷入那種狀態里。」
一件事沒那麼容易成功，撞壁后的第一件事是要擺脫瘋狂、極端、沮喪、崩潰等等情緒。
很多時候，打敗一個天才的往往是他自己。
寧明還不會就這樣放棄，他想要變得最強，自然就有一顆最強的道心。
他站起身，推開門，要去外面走一圈，調整狀態后再繼續。
......
灰濛濛的天地，荒蕪一片，就只有一縷縷破敗灰霧在空中飄蕩著，大地像是完全喪失了培育生命的能量，寸草不生。
這個世界除了生死法則維持著這一切，也沒有了其他任何法則。
「豹子！我出豹子了！哈哈哈！」
蓮華城中，這裡卻有一些喧囂聲。
時隔多日，寧明剛走出房門，便看見城中有一群鬼正圍在一起。
他們似乎是在...玩世俗界的賭博？
那個虎背熊腰、皮膚黝黑，好似一頭大黑熊的王霸，此刻正在抓耳撓腮，急的不行。
「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趕緊的，別想耍賴，把臉伸出來。」
不一會兒，王霸的臉上就出現了大烏龜，配合上他那張滿臉橫肉的大臉盤，顯得格外的滑稽。
「記住了嗷，十天之內不能洗，要不然，不守信用的話，我們以後就不跟你玩了。」
若非親眼所見，恐怕世人很難想象得到，因為王霸生前可是一位證道境的教主級大能！
那樣的人物，生前何其風光？絕對是一片疆域的巨擘，所有生靈都得仰仗著他的鼻息。
「可惡...哎！那個不是寧夜嗎？」
王霸正感到屈辱的時候，突然就看見了走上街道的寧明。
他立馬像是找到了一個小弟，趕緊招手，喊道，「過來！過來啊你！」
「我去！快看，那是誰？」
「他這就感悟出了大道？逆天了啊！」
「不得了了，快去告訴大家，生死道界馬上就要被打穿了，我們可以出去了！」
眾鬼也都站起身，看向寧明，併發出一陣陰陽怪氣的起鬨聲。
街道上，寧明長身而立，只平靜地看著那群自娛自樂的鬼魂，眸光沒有一絲漣漪。
也不知道那群傢伙是在陰間沉淪了有多久...
王霸原本還說過「生當為人傑，死後為鬼雄」，眼下臉上卻畫著一個大烏龜，成了龜雄。
「過來玩啊，你閉關閉的腦子出問題了是吧？」王霸繼續沖自己大喊。
沒有回應，寧明漠然地轉身離開。
自己是需要出關走走，排遣一下這段時間的負面心情，但還沒必要和那群傢伙待一塊。
可惜的是，蓮華城不大，也沒什麼景觀可言。
街道上也很空曠，寧明獨自一個人行走著。
正在這時，旁邊的一個樓閣，二層樓的窗戶忽然打開。
長孫璇高冷地看著下方街道上的黑衣男子，那雙秋水般的眼眸和寧明的黑眸頗有幾分相似，「出來了？」
「嗯。」
「可有收穫？」
「沒。」
「還要繼續？」
「繼續。」
簡短的幾句對話，窗戶就重新關上了。
寧明也收回目光，繼續漫步，腦子裡又思索起了自己的大道與生死道。
「寧夜？」
突然間，遠處又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
寧明順著看去，見那是一個身著白色書生服的年輕男子，長相白凈，面如冠玉。
「你可算是出來了。」宋青快步走上來。
此人性格外向，平日里怕是無聊極了，此刻話多的不行。
「你是不知道，你閉關的這段時間，蓮華城裡的大家可沒少討論你。」宋青說道，「話說，你是怎麼想著在生死道界中悟道的？那怎麼可能...」
寧明打斷道，「只要我不打擾到大家，大家也別打擾到我。至於他們要說，就讓他們說去吧。」
「這話倒是。」
宋青點頭。
「你這是要去哪兒？」宋青又很快問道。
「只是想走一會兒。」
「那正好，我本打算去一趟李大師那裡，要不一同？」
「李大師？」
聞言，寧明看了眼宋青。
見寧明有心思，宋青便主動拉起他的手，寧明哪兒想得到這傢伙動不動就喜歡肢體接觸，趕緊甩開。
宋青也有些失望，然後答道，「李大師可是一個奇人，和城主一樣，充滿了故事，受我們大家尊崇。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
反正一時也無事。
寧明跟隨宋青來到了蓮華城的另一處，這裡比自己的屋舍還要偏僻，已經是最邊緣地帶了。
在外面就是灰霧漫天的平原，偶爾還看得見幾隻漫無目的遊盪著的孤魂野鬼。
讓寧明詫異的是，屋外的空地上有一個灰袍中年人，對方正拿著一個木頭墩子在雕刻。
「李大師。」
宋青沒有靠近，而是在後面就恭敬地問候了聲。
「嗯。」
名為李大師的灰袍中年人也沒有回頭，專心致志地雕刻著手裡的木頭。
「李大師...」寧明也喊了聲。
忽然，灰袍中年人這下子倒是停了手裡的動作，轉身看向寧明。
寧明這時也才看清對方的模樣，是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長相中正，五官標準，年輕時候想來稱得上風流倜儻。
只是如今的對方卻滿臉的風塵，尤其是那雙眼眸，分明很好看，但瞳孔中卻沒有光，給人一種麻木、冰冷的感覺。
灰袍中年人同時也在觀察寧明，忽然間開口，
「你放棄了？」
還不等寧明回答，
李大師就又轉過身，重新拾起一把小刀，雕刻起了手裡的木頭，「放棄了也好。人生最難的是放下，做人最苦的就是執著。」
這話讓寧明有種難受感。
從自己來到死亡世界，所有聲音都在告訴自己這件事。
見氛圍不怎麼太好，宋青趕緊說道，「李大師，你看要不今天也給寧夜做一個木雕？或者說畫一幅畫？」
「木雕？」寧明不解。
宋青這才小聲道，「李大師生前是畫道大能，無論是畫畫還是雕刻都堪稱一絕，就算沒有了大道，但照樣給你畫的惟妙惟肖！」
「另外，李大師為人還很好，除了長孫小姐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畫過畫像以外，他給城中的大家都免費畫過。」
聞言，
寧明明白了過來，但對於這種事也不是太放在心上。
與此同時。
李大師背對著二人，一邊雕刻著手裡的木雕，一邊道，「不畫。」
宋青當場一愣。
李大師手裡的木雕已經有了大致的輪廓，是一個人，他又開始細刻起了那個人的五官以及面孔，表情相當認真。
寧明也發現，也只有在雕刻的時候，對方的眼裡才有光亮，是真的存在，並將存在的所有都投入了進去。
「為什麼？」宋青問道。
這樣對寧夜有些不太好，就連那個王霸都留下了一副畫像的。
李大師頭也不抬地回答道，「他放棄了嗎？他都還沒有給他的一生畫上句號，我怎麼敢給他畫畫？萬一要是他以後真的出去了，那幅畫就會成為生死道界中最特殊的物品，冥府的鬼差肯定會找上門來，我就得被強行抓去輪迴。」
宋青張了張口，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個理由。
一旁，寧明雙眼卻是一亮，心中莫名湧入了一股暖流。
自己...真的還能出去嗎？
「李大師你這...言重了吧。」宋青猶豫著說道。
李大師將手裡的木雕翻了個遍，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是不會給這樣的鬼畫畫的。」
正在這時，寧明突然注意到什麼，「長孫小姐她...難道也還沒放棄嗎？」
他回想起了那個高冷如寒山之巔的花朵般的白衣女子。
頓時，李大師手裡的動作停頓了下。
「砰」
他將手裡的木雕放置在了地面，然後冷冰冰地說道，「長孫小姐，還有我，若是願意放下，早就去東川城，轉世輪迴了。」
「咕~」聞言，宋青咽了下口水。
寧明同樣詫異，勸自己放下的長孫璇，後者還是蓮華城的城主，居然也沒有真正地看開，同樣心底里保留有一絲絲希冀。
同時，李大師站起身，朝屋內走去。
宋青又偷偷拉了拉寧明的衣角，極小聲地說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寧兄你知道長孫小姐和李大師在蓮華城多久了嗎？」
「多久？」
「李大師已經待了三萬年；而長孫小姐，據說在生死道界原本還是一片黑暗的時候她就已經在了。並且...有一次她還無意間提及過一次，她曾見過北冥道主一面！」
此言一出。
寧明也和宋青一樣，咽了下口水，不敢相信。
「怎麼會這麼久？」寧明的心房忽然又受到了莫名的衝擊，他趕緊問道，「他們為什麼能在生死道界中待上幾萬年也不去輪迴？」
「長孫小姐的故事，她從來沒向大家說過。」
宋青搖頭，然後說道，「至於李大師，據說是心裡有一女子，他以前在陰間行走了數千年，就是為了能尋到對方。」
「愛人嗎...」寧明有猜測，只是還是好奇，「那是什麼樣的女子，什麼樣的愛，能讓他在寂寞中獨守三萬年之久？」
說實話，寧明的年紀不大，和那些老怪物沒的比，但也算經歷豐富，對於人心了解較深。
而伴隨著經歷的豐富，他也就越是覺得世間是冰涼的。
世事無常，一切都會變化，萬物都將消失。
但，因為愛一個人在陰間度過三萬年，就因為腦海中那麼幾百年的記憶，始終不去輪迴，拒絕下一個故事。
那份記憶對他而言究竟得是有多珍貴？
這讓寧明深受震動。
「對了，你是怎麼死的？你又是怎麼不去東川城輪迴呢？」
突然，寧明想起某事，又看向這個長相白凈的年輕男子。
蓮華城，不，應該說每一個不去輪迴的孤魂野鬼，他們都有一份只屬於他們自己的珍貴記憶。
「我的故事嗎？」
對於寧明的目光，宋青的眼珠子轉溜，然後訕笑道，「沒什麼好講的。我是剛死沒多久，都還沒在陰間待太長時間呢，等我不想再這樣孤獨了，到時候應該就走了吧。」
【作者題外話】：今天只有一章，墨刀有點事，明天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