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佛 月光 人魚
我叫大佛,姓大名佛。
我的名字太過隨意?這裡面其實是有一番考究的。
據家裡長輩所說,我家的祖上本是姓「木」,某朝某代時在朝中為官,因得罪了當朝權勢,舉家跑路到一鄉野隱姓埋名,便把「木」姓改成了「大」。
這是姓,那麼名呢?
這還是老一輩乾的事。小孩取名要找先生算一卦,這是家裡的傳統。
當時先生看了我的八字只是眉頭緊鎖,連連搖頭。在家裡人的追問下先生才坦言,這孩子不缺五行、三才盡配,人生雖不能大富大貴也是順風順水,只是將來容易被妖精怪異迷惑,恐會半途夭折。
受不得驚嚇的家裡人連忙好禮相送后,先生做法為我請來庇護,留給我一塊玉佩和「大正佛」這個鎮邪之名。
「大正佛」——是不是有點唬人?就好像在山上的寺廟裡找得到我的塑像一樣,我家戶口上我就是這個名字。
向來三字的名字都沒有兩字順口,我的雙親從小就「大佛、大佛」的這樣叫我,其他親戚也無例外的這麼喊。所有人都把先生的忠告拋諸腦後,只剩年幼的我還擔心那個會取我性命的妖怪,時常提醒大人們要叫我全名。
到了上學后,我的名字不出意外的成了笑柄。
小學還好,還在啃手指的小鬼大多能被我名字的霸氣鎮住,就連不知不覺變成了省略版的「大佛」也會在喊出口時帶上敬意。到了初中情況就不一樣了,每當我自我介紹時,對方都會不加掩飾的笑出聲。有禮貌的會以為我在講笑話,沒禮貌的就直接把我當成了笑話。
也是這個時期開始,「大佛」完全取代了「大正佛」成為我的名字——就連老師也只會用前者,多少有點讓我寒心。
經過初中三年我也看開了。「大佛」就「大佛」吧,比起山頭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大正佛」,還是「大佛」平易近人一些。玉佩我還帶在身上,那個覬覦我性命的妖怪就早已被我封印在記憶的角落。
就這樣,初中畢業后我升上了高中。
不是我自誇,我的頭腦很好,初中時候的成績一直是年級前十。只要正常發揮我就能考上市內升學率第一的高中,老師和我的父母也是這樣建議我的。但是他們只能建議我,我是個自主獨立的人。考慮到離家遠近的問題,反感住校的我選擇了另一個離家只有二十分鐘路程,市內綜合排名第三的高中。
這就又要說回來了,算命先生這點算得挺準的,我的人生確實是順風順水。
家庭雖不能說是富裕,做生意的老爸也從沒讓我缺過錢花。從父母身上各取優點的我也有一張自認為好看的臉,加上被這佛性名字磨鍊出的好脾氣,我在初中時人緣就格外的好。時常會有叫不出名字的同學向我打招呼,也偶爾會有害羞的女同學向我送達好意。
我本人的性格,大概是有些早熟。在家裡喜歡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和父母有意見不同會據理力爭,大多數情況我都能說服父母,無法說服的我會選個折中的方式妥協。在學校我表現得很隨和,但其實我眼中大多數同學都是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即便我看起來有朋友一大堆,我真正認同的屈指可數。
沒有答應那些告白的女同學也是如此。並不是我不喜歡女人,只是單純的不對口味。
話雖如此,我並沒對誰有什麼惡意。我無論從內心還是從表現上都不會有任何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看不起人也是心智不成熟的一種。我只是從這個時間段,我所能看到的方面,在我在意的領域,對他人進行主觀片面的評判。也許我給與評價低的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某些出類拔萃的天賦,只是這不是我所關心的而已。
所以我還是大家眼中那個隨時都能笑嘻嘻的,可以和任何人相互開玩笑的外向男生,有很多朋友,對誰都是溫和隨性,在老師、同學間都有著不錯的口碑,不會惹是生非也不搞拉幫結派,就像教科書模板一樣的好學生。
這個好學生,今年高一,在十一中的實驗班就讀。
「大佛,你會除妖嗎?」
高中開始不久,我連班上同學的名字還沒記全,一個經常找我說話的小個子男生問了我這樣的問題。
男生叫邱波,屬於喜歡起鬨、像猴子一樣的類型,用比較時髦的話說就是班級的「氣氛組」。
平常總是大聲說話的他這次卻像是警惕著什麼,把我叫到教室外,小聲的向我詢問著。
只是,這個問題......以前就是揶揄我的定番。
「要看是怎樣的妖怪。」我配合著回答,「女妖精的話,我興許能想想辦法。」
「是女妖精吧,大概?不對,不是這個問題!」
邱波同學認真思考了一瞬又迅速的搖頭,他此刻不似在開玩笑的嚴肅表情引起了我的興趣。
在邱波同學「說來話長」的開篇后,我忍住提醒他和我一樣是才入學的衝動,聽了一段十一中不為人知的靈異傳說。
「大佛,你知道我們學校有個游泳館吧?」
「知道,但聽說很久沒開放了。」
「不開放的原因你知道嗎?」
「難道,以前淹死過人?」
「不是這麼簡單的事。這個游泳館,建在了不幹凈的地方。聽說在挖泳池的時候還挖出了不少白骨,當時施工隊都不敢再動工了,最後是上面的大人物不想耽誤工期,才把這事壓了下去。」
「哦......」
「游泳館建成后就怪事不斷,經常有人在館內看到鬼影,斷斷續續關了幾次。最近一次是清潔工差點被水鬼拖進池子淹死,好不容易逃出來結果嚇瘋了,所以才一直關到現在。」
「這樣啊。」
「大佛,除妖啥的我也只是說說,我跟你說這個是把你當朋友,沒事的話最好別接近游泳館,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
邱波拍著我的肩,展露行善後純真又充實的笑容。
「這事最好不要給別人說,畢竟影響不太好。」
我「是、是、是」的點著頭,回味了一番剛才的對話。
邱波這類人,我接觸的不少。他就是典型的小孩子性格,心思單純,聽到一點新鮮事就會到處宣揚。我敢打包票,這件才被他說「不宜宣揚」的事情,再過不久就會被他宣揚給另一個人。
我只是和他稍微熟一點,所以當了他的聽眾。
不過,用「你會除妖嗎」而不是普遍的「告訴你個秘密」來向我引出話題,也算他精明的地方。
一開始我確實被引起了興趣,雖然聽他說完后略有失望,但是被這個話題引發的某種期待仍舊在我心中揮散不去。
「將來容易被妖精怪異迷惑」——先生的預言到現在為止都是準的,那麼真的會有要來迷惑我的妖精怪異嗎?
穿過冷清的實驗樓就是游泳館,天氣正熱,靠近此處卻有一絲奇異的涼氣。這是個被小葉黃楊的綠化帶包圍的建築。正前方,鐵質的橫拉門上了鎖,我在門前看了一會,不覺得自己有憑空開鎖的能力,就回去了。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強求,這是我領悟的真理。這世間大多苦難都是欲求與能力不符造成的。在一個輕鬆的高中渡過一個輕鬆的高中生活,再考一個輕鬆就能考上的大學,這是我對為未來三年的計劃。正如我的名字,佛性一點,萬事隨緣。
所以,那個進不去的游泳館就不用再想了。
一個星期後,我拿到了游泳館鑰匙。
「學校的游泳館將在下星期重新開放,要提前做個大掃除。」在辦公室里,班主任這樣對我說,「明天是星期六,你安排幾個同學一起去做了吧。」
「為什麼找我?」
我知道原因,因為我是聽話又有人緣的好學生。但是這奇異的偶然,讓我內心深處有什麼騷動了起來。
班主任以為是我不情願,說了些「尖子生要給其他學生做表率,平時要承擔更多的責任」之類的話。雖然對我來說沒有絲毫觸動,我還是假裝聽了進去,不住點頭。
十一中的規定,走讀生八點半就可以下晚自習。拿到鑰匙的這天,晚自習結束后我就徑直走去了游泳館。
白天時候沒注意過,這一片只有游泳館門前一盞路燈。
蚊蟲在昏黃的燈下聚集。在我看到沒有上鎖的拉門躊躇不前時,有一兩隻飛蟲的屍體落在我的肩上。
門鎖怎麼是打開的?要是裡面有人我會不會被罵?
腦袋裡不斷冒出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我的手卻鬼使神差的拉開了門。
漆黑的走廊,瓷磚泛著照入的燈光連成一條引向未知的線。
我走了進去。
聽不見其他聲音,只有我的腳步在空曠的黑暗中回蕩。
我原以為自己會更害怕一些,但我卻奇特的感到放鬆,似在享受這樣目不能視的環境。
也許是因為我在做一件不是「好學生」該做的事情吧,包裹身體的黑暗反倒讓我更感安全。
接著,我聽到了水聲。
跨過乾涸的浸腳池,我看到了月光。
月光如好動的精靈蕩漾在水面,藍色碎光的簇擁中,我見到了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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