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修)
乳娘將被撞得趔趄的金玉珠扶穩,點著小丫鬟的額頭狠狠一戳,「死丫頭看著點路,撞到姑娘了!」
金玉珠站穩了腳,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雲彩話里的信息,急忙攔住了乳娘戳雲彩腦門的手,「你說米倉出事了?哪個米倉?出了何事?」
雲彩揉揉被戳痛的腦門,半分不敢耽擱,竹筒倒豆子一般一氣把話說完:「是西郊米倉,於管事親自過來了,在清風苑外候著,急得不行,只說請姑娘您親自過去。」
米糧買賣是金家最基礎也是支柱的生意之一,而西郊的米倉就儲存著就去年晚稻剛收上來的五萬斤新米,其中包括了即將交付給臨州官府的一批官糧……
金玉珠心猛地一沉,深吸一口氣,提著裙裾,急步朝外走去。
***
金玉珠一行人到達西郊米倉的時候日頭已經開始西沉,當沉重的米倉大門在大家面前被緩緩打開,迎面而來的,除了稻穀的味道,還隱隱夾雜一股不可名狀的臭味……
還沒等更往裡走,就有一直碩/大的黑鼠嗖一下從眾人腳邊略過一溜煙朝外逃出去了,嚇得跟著一道來的雲彩一聲尖叫。
一路走進米倉,隔三差五就有老鼠從他們腳邊躥過,耳邊儘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鼠叫,金玉護院們圍在了中間走到一個足有一人高的巨大米桶前,面色已經完全沉凝下來。
就是為了防止蟲鼠的啃咬,儲米的都是鐵桶,打得也厚,一般連刀劍都刺不透,肥碩的老鼠沿著筒壁上上下下地爬,數量不是目之所及就能數過來的,偶爾也會出現幾隻蟑螂,這些鐵米桶最上方的蓋子是被人為打開的……
身旁的雲彩早已嚇得花容失色,不停地驚叫和跺腳。
金玉珠強忍下心底不斷翻起的噁心和放聲尖叫的衝動,讓人從米桶里接出一碗米來。
原本應該散發著清香的雪白稻米此刻已經面目全非,一粒粒的黑色老鼠屎,有些米上還有黃漬,湊近了便能聞到作嘔的鼠尿味。
金玉珠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這一批早稻新米因為收成好,米粒色成好個頭也相當飽滿,如今卻全被糟蹋成這樣了……
邊上的米倉管事看著金玉珠對著米碗沉默的樣子,推著一條瘸腿痛心疾首地狠狠自扇了兩個耳光,「都怪我都怪我!不該輕信王柱這個畜生,往日里每隔兩日我必定要來米倉親自轉一圈,小的一直謹記東家的囑咐,別說是耗子,便是有一隻蒼蠅我也定是要他們清理乾淨的。
小的前段時日傷了腿,下不了床,王柱便自告奮勇說代我日常巡倉……東家啊,小的一直把王柱當做徒弟在帶的,便沒多想就應了,一臉十日來都是他在巡倉,今日有旁人和我說王柱一家人去樓空了,我心下察覺不對,過來一瞧,這……東家,我真的不知道這個殺千刀的竟存了這般黑的心,五萬斤糧食啊,全糟蹋了,這是要天打雷劈的啊!」
金玉珠妍麗如嬌花的臉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覷了煙管事的腿問道:「腿是怎麼傷的?」
管事擦了把眼淚,「走路的時候被一輛失控的馬車剮了。」
玉珠冷笑一聲。
這時金家的護院將整個米倉都仔細檢查了一邊後過來回話,「姑娘,十六隻鐵桶,只有兩隻的蓋子尚未被打開,約莫只有五千來斤米尚且完好,倉庫四壁頂棚皆完好,沒有發現任何鼠洞,可以斷定,這些鼠蟲就是被人為放進來的!」
玉珠最後環顧四周,再也忍了在她裙角邊來回亂竄的老鼠蟑螂了,將碗遞還給管事,轉身大跨步朝門口走去,邊走邊思路清晰地逐條下令,「把那兩桶完好的搬出來放入別倉,其餘三倉務必加派人手嚴加看管。這邊明日一早便叫人過來清理乾淨,其餘的十四桶不能再食用了,暫且先放在此。
至於即將交付的官糧,從其餘三倉和各糧鋪調運,若很難協調,米鋪就暫且歇業,羅護院你人脈廣,派些人手打聽這個王柱一家逃去了哪裡,務必給我把人逮回來!」
米倉管事捧著碗跟在她身邊,看著碗里大顆大顆的老鼠屎就像是剜了他的肉一般,「東家,這些米這米好,若是仔細挑揀挑揀,煮熟了應該依舊能食,不能做官糧,若是降低了價格,總有人願意……」
說著話,一行人已經走出了大門,金玉珠看了一眼管事,「金家有訓,為商可奸不可黑,這米弄不好便是要吃死人的,還有前年文州的鼠疫你莫不是忘了?官府百姓人人談鼠色變,事涉官糧,幕後之人正靜等著抓我的把柄呢!再者,若是低價處理打亂了米價,你且看會不會有人來找金家麻煩?」
一旁的雲彩聽得既是心疼糧食又是義憤填膺,「那姑娘難道這些米,這麼好的新米就真的如此全部廢棄了?咱們就真這樣捏著鼻子認栽,一點法子都沒有嗎?」
金玉珠抬眼望著蒙黑天際的最後一抹殘陽,明眸一眯。
認栽?怎麼可能認栽!先是西御街布行失火,再是這計劃周密的米倉鼠災,阿爹病倒的消息一出,各路妖魔們開始坐不住了……敢謀這樣黑心腸的計策來算計她,呵!她且等著這些人誇她最毒婦人心的時候呢!
……
天色已晚,趕回城時城門必定已經下鑰了,而米倉不遠就有一個金家別莊,於是金玉珠便決定帶著人今晚就宿在這個別莊。
西郊零零散散分佈著幾個大小村落,田地阡陌縱橫,從米倉到別莊要穿過一條田間小路,此時天色基本已經完全沉下,四下早沒了其他人的人影,一片寂靜。
此次來西郊玉珠算帶足了人手,倒也不怕,只田間地頭的小路不大好走,一行人打著燈籠圍著她所乘的馬車,也不敢太急,小心翼翼地一路前進。
玉珠坐在略顯顛簸的車廂里,閉目養神,今日她盤查了一天的賬本,臨到晚膳的時候又來了這麼一出,到現下腦子裡還在盤算著接下來該怎麼辦,著實有些疲憊。
馬車不緊不慢的顛著,轔轔前行,走著走著,忽然之間便停了下來,然後便停著不動了。
玉珠睜開眼睛,這時外頭傳來金家護院頭領羅耿生的聲音,「姑娘,前頭泥路邊好似躺了個人,不知是死是活,安全起見,姑娘先在此等上片刻,待我去探一探。」
聽說又可能是碰上了死人,玉珠並未驚慌,很冷靜地等待羅護院來回話,倒是雲彩止不住好奇,顫巍巍地支起車窗,開了個口子努力朝外瞄,而後不遠處護院們的談話便傳進了車廂——
「沒死,只昏死過去了,還有口氣兒。」
「哎?怎麼是這倒霉催的小子?!」
「怎的,強子你認識這人?」
「瞧著像我們村子里的人,羅哥你把燈籠再拿近些……呦!還真是……這是我們丁家村丁流子家的一親戚,姓宋,還是個秀才咧,他和他娘幾年前逃難投奔親戚來的,去年他娘也死了……嘖,這家子人在我們村可是頂有名的。」
「羅哥,那接下來咋辦,帶不帶這人?這幅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
「……」
幾人又商量嘀咕了幾句,而後羅護院便折回到了金玉珠的車邊。
「姑娘您看……」
羅護院言簡意賅,將方才玉珠聽了個大概的兩句話又講了一遍,最後恭敬詢問她的意思。
玉珠通過窗隙望了一眼外頭漆黑一片的環境,這裡一大片農田,眼下一月的天依舊冷冽動人,夜深人靜,人跡罕至……
她沉吟后道:「既碰上了總不好見死不救,一道帶回別莊罷,看著能不能就近請個大夫來瞧瞧,至於有事沒事,就看他自己造化。」
「姑娘良善。」
於是兩個護院將倒在泥地里的人抬上了馬車,放在車夫邊上,馬兒噠噠繼續向著前方的夜色行去。
夜漸深,田野間霧氣開始慢慢籠罩,一行人漸漸消失在霧氣中,而就在原來地上躺過人的地方,忽然涌動起一股泛著靈光的騰騰瑞氣,慢慢地一個人影漸漸顯現,墨發青衫,衣決飄飄,仙澤繚繞。
這人看了看躺過人的地方,再順著身邊一條車轍印記朝前方車馬消失的方向望去,若有所思……
……
大家抵達金家西郊別莊之時已經過了戌時一刻了,許久不來的東家大晚上忽然過來,別莊管事從被窩裡爬起來,著實手忙腳亂了一番后才算將金玉珠一行人安頓好,然後任勞任怨地按吩咐出門去尋大夫。
草草地用了些飯食,洗漱過後,夜已經深了,玉珠卻還不能入睡,她得繼續想法子解決米倉的那個大麻煩,越快解決越好,不能給幕後黑手留下機會和把柄。
點著燈火,金玉珠皺著眉埋頭在紙上寫了很久,寫完之後,叫雲彩喊來了羅護院,將信紙摺疊好交給他,「明日待城門一開,羅護院便將快馬回城將信交給木先生,叫他按我信上說的即刻行事,越快越好,明早還勞煩護院趕個早。」
「是。姑娘客氣,這是小的分內的。」
羅護院不大懂生意上的彎彎繞繞,他只知道自己姑娘和木先生足智多謀,他只要按照他們說的做好了,定能解決這件糟心事的。
羅護院拿著信紙出去后別莊管事就進來了,他是來回話的,「少東家,按您的吩咐大夫已經來瞧過了,那人並無大礙,只是飢餓過度及疲勞引發了暈厥之症,按醫囑給他灌了碗甜湯粥,現下已經轉醒,他聽說是您救了他,非要過來叩謝救命之恩,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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