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信
那是林三千記憶里最冷的冬天,北回歸線以南的夏城下了兩天兩夜凍雨。
向晚時分,濕淋淋的操場上空無一人,只有遠處食堂閃著幾星霧蒙蒙的光。
十一歲的林三千被三個高年級男生拖到荒廢已久的雜物室,潮濕霉味撲面而來,林三千被扔在地上。
粗糙的鞋底踩上他的手背和後頸,水泥地堅硬冰冷,林三千的手心和臉頰很快被磨破流血。
這些男生比他高大許多,想要弄死瘦小蒼白的林三千,就和踩死螞蟻一樣簡單。
「聽說精神病女人的小孩也是精神病,我看你這裡已經壞掉了吧,」其中一個男生把腳踩在他後腦勺上,「你這種怪物當時就應該被你的瘋子媽燒死,活下來只會噁心人!」
林三千知道他毫無體力上的優勢,哭喊掙扎會換來對方更興奮的折磨,於是緊緊抿著唇垂下眼皮,因為缺氧,蒼白臉頰浮起不正常的血色。
施暴者對不聲不響的林三千十分不滿,其中一個男生強行扳過他的臉,可當他對上林三千看不出情緒的眼睛時,不禁激靈了一下,隨後為了掩飾自己的莫名其妙,『呸』的朝林三千臉上吐口水:「晦氣!」
林三千有一對異於福利院所有孩子的冷藍色眸子,這雙眼睛和他放火自殺的母親生得一模一樣。
在閉塞的邊境小城,傳言這樣的眼睛里藏著詛咒,是不詳的開端,魔鬼的警告。
「移開你噁心人的眼睛!」
施暴者從林三千眼裡看到自己暴怒猙獰的模樣,火氣更勝,直接一腳踹上林三千肚子。
痙攣的疼痛迅速炸開,林三千瞳孔擴大,一股濃郁的鐵鏽味從腹部嗆上喉嚨。
他痛苦的反應倒是滿足了施虐者,一個男生嗤笑著蹲下身,將林三千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個小精神病生得細皮嫩肉的,怕不是個長了幾把的娘們吧?」
「給他打扮打扮。」
男生興奮的吹了聲口哨,拿出一早偷來的女學生制服和女老師口紅:「拍下來,讓所有人好好看看他變態的模樣!」
林三千終於忍不住掙扎,可如他之前預料的那樣,他的反擊換來更粗暴的折磨。
「成績不錯就目中無人了?你被我們揍根本沒人願意插手幫你,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瘋子的後代!讓人噁心!」
施暴者一邊踢打一邊給他換上女生裙裝校服、套上道具室偷來的假髮,粗魯的把口紅懟在他嘴唇和眼皮上,為了防止他掙扎和求救,又用繩索死死捆住他的手腳,最後拎起林三千的脖子將他按在衣櫥敞開的鏡面上:「看看你自己,是不是像個不檢點的變態?」
施暴者譏笑著欣賞他們的『戰利品』,口哨連連。
林三千被迫跪在鏡前,他的額頭被磕破了,血水和口紅混合模糊了整面玻璃,鏡面上猩紅狼藉一片,鏡像里是他同樣狼藉的女裝模樣。
施暴者折磨羞辱他的同時,不停按下相機快門:「是不是老有娘們兒誇你臉好看?那就讓她們看看你變態的樣子好了。」
施暴者們玩膩了,最後用膠帶封住林三千的嘴,將他反鎖在雜物間老舊的衣櫃里。
「自生自滅吧,天亮之前不會有人路過這,更不可能有人來救你!」
「你要是敢告發我們,下次我們就挖掉你的眼睛,等著吧,不會有人相信瘋子小孩的話!」
柜子鑰匙被施暴者帶走,腳步聲遠去,廢棄雜物間變得很安靜。
天光徹底暗下來,黑暗籠罩密閉空間,被綁住手腳的林三千四肢青紫一大片,被踹的腹部隱隱作痛。
這是林三千經歷過最漫長的夜晚。
他蜷在柜子里又疼、又餓、又冷,他知道沒人會經過福利院角落的雜物間,即使有,對方也不一定會向他伸出援手。
他控制不住發抖,牙齒在膠帶后咯咯作響,意識開始混沌不清。
他甚至覺得今天可能要死掉了。
不知過了多久,透過柜子的縫隙,原本黑沉沉的雨幕變得亮堂,甚至亮得有些晃眼。
是天要亮了嗎?他意識混亂,時間的流速也變得模糊。
衣櫃內側有一面鏡子,鏡面裂了幾道口子,大概是之前和欺凌者掙扎的時候撞裂了。
在求生欲的驅使下,林三千開始用肩膀撞擊鏡面,試圖撞碎鏡子用玻璃片割破捆住手腳的繩索,可他努力了很久,鏡子就像鐵鑄般紋絲不動。
最後,虛脫的林三千靠著鏡子喘氣。
借著光線,林三千再次看清自己女裝的模樣,血和口紅糊了一臉,不合身的裙裝校服遮不住淤青破損的皮膚,因為從小缺乏營養,十一歲的林三千膚色蒼白身材單薄,看上去比同齡人瘦弱許多,加上在別人看來極不光彩的身世、以及小城裡罕見的混血外貌,他成了霸凌者眼中最完美的羔羊。
——因為弱小、因為和別人不一樣、因為母親是個精神病…所以活該被欺負嗎?
林三千的睫毛簌簌顫動,他無聲的詢問鏡子里的自己。
被送到福利院后,他時常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話,把自己的鏡像當做無話不談的夥伴。
可惜鏡像無法回答他的提問,林三千失落的垂下視線,呼吸變得更輕了。
在陷入昏睡之前,一陣腳步聲讓他突然睜開眼睛。
腳步聲濕漉漉的,還夾雜著輕微的、像是冰面裂開的聲音,漸漸朝他靠近。
林三千發不出聲音,只能再次咬牙撞擊櫃門,砰砰、砰砰砰,雖然希望渺茫,但他仍忍不住為自己祈禱。
最後腳步還是消失了,林三千豎起耳朵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奇迹的發生。
他疲憊的垂下腦袋,現實一次又一次提醒他,奇迹總是擦肩而過…
就在林三千掐滅希望,打算繼續忍耐疼痛和寒冷時,柜子外傳來重物撞擊鎖頭的聲音!
林三千自喉間發出含糊的求救,門外的人似把手指壓在唇邊:「噓。」
林三千聽話的噤了聲,坐在黑暗中安靜等待。
隨著鎖頭崩壞的聲響,眼前的光束迅速擴大,林三千微微睜大眼睛,一瞬間的暈眩感讓他懷疑這一切是他臨死前的幻覺。
窗外白茫茫一片,這個靠近熱帶的小城居然下雪了。
站在雪光里扔掉鎖頭、朝林三千伸出手的人,同樣被血水和口紅糊了一臉,身上同樣布滿淤青勒痕,不合身的女裝穿在他身上,可笑又可憐。
林三千宕機了,因為這個人和他長得完全一樣。
從五官身材、再到彼此狼狽的樣子…完全是鏡像復刻!
短暫的視線交流后,對方似猜透他的想法,極輕的笑了一下:「別怕。」
連聲音都和自己一樣,但他很溫柔。
林三千像個驚嚇過度的小兔子蜷在柜子里一動不動,對方主動躬身靠近,輕手輕腳的替他解開四肢的繩索,最後撕下他嘴上的繃帶,還像安撫小動物般揉了揉林三千的腦袋:「我從很遠的地方過來,所以有些晚了,不要怕。」
林三千的眼珠終於動了動,他盯著對方同樣冷藍色的眼睛:「你是誰?」
他等了一會兒,看對方似乎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又問,「我是在做夢嗎?」
「你希望醒過來嗎?」
對方湊了過來,和林三千鼻尖碰著鼻尖,彼此的呼吸和血腥味纏繞在一起。
林三千很誠實的搖頭:「不希望。」
對方很滿意的笑了:「我們離開這裡。」
說著,他抱起四肢失去知覺的林三千,將他自黑暗中帶走。
林三千靠在他懷裡,突然覺得很冷,這人就似在暴風雪裡趕了一宿路,身上沒有半點溫度,連呼吸都是冷冰冰的味道。
想從對方身上獲取溫度的計劃落空了,林三千迷迷糊糊的將頭枕在他肩膀上。
這會兒林三千終於發現了,對方雖然長相處境都和自己一樣,但從他身上看不出半分狼狽。
好似一切都在掌控中。
「困就睡吧,我們還有很多做夢的機會。」那人用鼻尖蹭他的頭髮。
林三千掙扎著顫了顫睫毛:「睡著后我會死嗎?」
「不會,我不可能讓你死。」那人似乎又笑了。
「為什麼?」林三千的意識已經抽離,他在憑本能發問。
「以後再告訴你。」
「……」
「那我以後怎麼才能夢到你?」
對方碰了碰他塗滿劣質口紅的嘴唇:「你醒來后,我會告訴你。」
「三千,睡吧。」
對方蒙住他的眼睛。
「天亮后,我有禮物送給你。」
*
林三千睜開眼時,已經全身乾乾淨淨的躺在寢室床上。
窗外綿延數日的雨停了,天光放晴,他盯著天花板上跳躍的陽光有點恍惚。
剛才好像做了個荒誕離奇的夢,夢境很冷很疼,夢裡還有兩個他自己。
林三千苦惱的揉了揉太陽穴,可當他碰到額角的創可貼時,突然像被燙到般迅速抽回手。
床頭不遠處放著止疼止血的藥物,以及一杯餘溫尚存的白開水。
林三千愣住,心念電轉間意識到了什麼,他迅速從床上跳下沖向浴室,當看清鏡子里額頭貼滿創可貼、嘴唇塗著口紅的自己時,全身血液瞬間凝固。
不是夢境,昨晚他真的被那三個高年級男生欺凌,身上的傷口就是最好的證據。
可是…最後把他從衣櫃里救出來的人是誰?那會兒他已經意識模糊了,看到另一個自己應該只是錯覺吧?
林三千看向鏡子里的自己,和昨晚欺凌者給他塗的紅色口紅不同,此刻他的嘴唇被塗成亮藍色,飽滿誇張的色調勾勒出嘴唇的輪廓,和他眼睛的顏色搭配起來,有種詭異的和諧感。
他摸了摸自己藍色的嘴唇,對著鏡子無聲的發出疑問。
昨晚救他的人到底是誰?
就在這時,福利院操場上傳來數聲驚叫。
林三千擰開水龍頭,將藍色唇膏沖洗乾淨后迅速下樓,他朝人群所在方向走去,越過熙熙攘攘看熱鬧的學生,目睹了更不可思議的一幕——
有兩個男生被扒了上衣綁在福利院西面的榮譽牆上,因為淋了凍雨,他們嘴唇發白全身發抖,身上淤青累累,之前顯然被人狠狠揍了一頓,此刻像罪人一樣被綁在榮譽牆示眾。
而牆下散落著無數細小的碎玻璃,沒人知道這些碎片是怎麼落下的。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兩個男生正前方分別固定了一副圓規,針尖正對著他們的眼睛不到兩厘米處,只要他們用力掙扎,就可能會被尖銳的鋼針刺穿眼珠!
兩人直接嚇傻愣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這兩個男生,正是昨晚對林三千實施暴力的其中兩人。
他們曾威脅他說,下次會挖掉他的眼睛。
而榮譽牆正中央端端正正擺著一架相機,相機四周散落無數張令人不適的照片,鏡頭清晰記錄下三個男生中的另一人對同伴毆打行兇的全過程,所有經過一目了然。
林三千認出這正是昨晚三個霸凌者使用的相機,可這些照片里,唯獨沒有他們給林三千拍的女裝照。
沒人知道照片是誰拍的,圍觀的學生議論紛紛,有害怕、有猜測推理、有事不關己、更有起鬨叫好,這三個混混是福利院的毒瘤,之前還把人打重傷過,但因為當時年齡小逃過一劫,一頓批評教育根本改正不了他們的惡習,三人欺負弱小者的行為越發頻繁過分,這次終於窩裡斗惡有惡報。
「看,他們嚇尿了!真噁心!」
榮譽牆牆根在冬陽下閃著令人作嘔的水光,所有學生哄做一團,最後福利院方將行兇的男生抓住才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個一向囂張的混混頭子此刻衣服破損雙目赤紅,被幾個保安擒住還不斷掙扎反抗,嘴上罵罵咧咧重複著含糊癲狂的話:「我瘋了!我是精神病!我是瘋子哈哈哈哈我有病!」
眾人看他神志不清的瘋癲模樣,一陣嘩然。
林三千看著三個霸凌者的慘狀,心裡很不合時宜的響起昨晚「幻覺」里另一個自己對他說的——
「天亮后,我有禮物送你。」
之後,被同伴毆打的兩個混混被送往醫院,休養了將近半個月後身體恢復正常,之後他們精神好像出現了點問題,不記得那晚是怎麼和同伴爭執起來的,看到鏡子會反射性的痛哭求饒。
而打人的混混頭子因為前科累累直接進了少管所,他是真瘋了,只要一看到鏡子就失聲驚叫甚至襲擊旁人,從少管所出來后移至附近的精神病院,之後再沒人關注他們的消息。
林三千作為常被這三個男生欺負的受害者之一,也被校方問過幾次話,可都是敷衍了事的例行詢問,而且當晚查房的老師也可以證明,凌晨兩點的時候林三千安安靜靜睡在寢室里,所以拍下照片的人不可能是他
至於林三千額頭上的創可貼,沒人會在意,在人們印象里他身上總是大傷小傷不斷。
可自從那天之後,林三千身上再沒出現青紫的傷口。
僅有一次,大概是這件事發生后的半年,林三千因為私藏違紀物品被管教道德的老師用戒鞭抽了一頓屁股,還被罰禁食三天面壁思過。
而他私藏的東西令所有老師詫異,那是一管很難駕馭的藍色唇膏。
林三千咬死不說自己私藏的目的,所有老師都猜測,他是想藏起來偷偷送給暗戀的女孩子,這在青春期的男孩子里很常見。
這件事被福利院當做一起普通的違紀事故處理,並未深究。
而林三千也在不久之後,被社會地位很高的林家夫婦接走撫養。
*
十五年後,冬都大學。
走進辦公室的瞬間,林三千便注意到辦公桌上放了一封信。
一開始他並不往心裡去,這個月他已經收到六封來自學生的表白信。
直到他放下手中教案,視線不經意掃過信封上的地址時,目光頓了頓,信來自幾千公裡外的夏城。
關於夏城的記憶並不愉快,自從第二次離開福利院后,林三千幾乎和自己的過去劃清界限,為什麼會有人從那兒給他寄信呢?
更令人疑惑的是,寄信人沒寫具體地址,也沒留下名字,只模模糊糊寫了個字母「B」。
「我剛好去收發室拿些資料,看到有你的信就順手拿了回來,」坐對面的齊老師嘖聲感慨,「沒想到這年頭還有人寫信,真浪漫啊。」
「謝謝。」
林三千翻過信封,一道藍色唇印赫然印在信件封口處。
唇印輪廓清晰分明,可以想象出寄信人當時低頭深深落了個吻,殘留的藍色痕迹露骨又性感。
奇妙又危險的預感讓林三千心跳加速。
在他過往二十六年生活里,這款「藍色」共出現過四次,每次它的出現都能輕而易舉打亂他的生活。
而距離現在最近的一次,也已經過去了七年,林三千以為自己已經擺脫「對方」的影響,病態的癖好也徹底治癒,他終於成了個正常的成年人,可是…
林三千下意識抿緊乾燥的唇,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撕開信封,將折了兩折的紙張展開。
信紙上是一幅筆觸流暢的「少女」素描。
黑色線條將「少女」的面部輪廓呈現紙上,細膩又乾淨,就連左眼眼尾像煙灰一樣的淚痣都清清楚楚。
「少女」的嘴唇被隨心所欲抹了一道藍色,打破了畫面的規整,矛盾又性感。
這位畫中「少女」,正是十九歲時偷偷女裝的林三千。
而「少女」的表情姿態,來自於他女裝時拍過的唯一一張照片,可那張照片早被銷毀了,不可能有人再看到…
林三千拿信紙的手有些微顫抖,透過畫中人的眼睛,他有種錯覺,此時此刻他正與藏在暗中的窺探者對視。
「出了什麼事嗎?臉色這麼難看。」
過來接水的齊老師關心道,共事一年多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林三千將不安擺在臉上。
林三千恍然回過神,蒼白著臉搖頭:「沒事,一個惡作劇而已。」
「哦。」齊老師看了他兩眼,強壓下心中的好奇,識趣的沒再繼續說話。
林三千迅速整理情緒,可他折信紙的手再次頓住,信紙背面被人用藍色鉛筆淺淡的寫了一行小字,需要湊近才能看清楚——
「生日禮物會陸續送到,相信你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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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非常實驗性,無論是梗還是文風對我來說挑戰都很大,我會努力做好。
之後早上九點更新。
放本同題材預收:《上校的鏡像女裝情人》
遲上校有段黑歷史。
少年時期,居住貧民區的他通過女裝,穿梭於燈紅酒綠的風月場所,盜取客人財物維持生計。
夜幕降臨之前,他換上絲襪戴上假髮,塗上血漿色的口紅。
身上香水的味道令人發昏,廉價、熱烈又迷人。
他把鏡子里女裝的自己稱作:紅。
多年後,星際戰爭結束。
遲燃成了遲上校,凱旋歸來的慶功宴上,他一眼督見紅色身影的「舞女」,並認出舞女就是當年的「紅」。
紅利用極具誘惑的容貌,輕靈穿梭於賓客中,收穫頗豐。
直到冰冷的手銬扣上紅的手腕,遲上校沉冷的看過來:
「小姐,您被逮捕了。」
紅笑著抬手,十分配合:「好的,被審訊之前,可以邀請上校跳完這支舞嗎?」
遲燃擰眉,紅低低的聲線在他耳邊響起——
「遲上校,你還記得你的紅嗎?」
鏡像女裝瘋披攻x禁慾狠厲上校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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