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已經宵禁,夜色沉沉,連人聲都寂靜了,只有打更的聲音沉沉的落在每戶人家。
整個揚州城只有點滴燈光,百姓之所燈滅人寂靜,只有那朱門大院裡頭才不在乎這一星半點的燈火錢,將屋院照得明亮堂皇。
揚州巡鹽御史府裡頭也亮著燈,只是看著有些昏暗。這府里剛失去了當家主母,停靈的什物才收拾了妥當,整個府邸看著有些空落落的寂寥。
書房之內,林如海正和他的兩位師爺商談,雖說喪妻之痛難忍,但是上有廟堂之責,下有兒女要撫,也由不得林如海不打起精神來:「如今江南越發浮動,老聖人在上頭,聖人為孝一字也不好同江南大動干戈,只是江南終究是鹽稅重地,聖人不能動,也不能放任這鹽稅銀子流到國庫之外的地方去。」
「上頭兩重聖人,咱們如今……」張師爺道。
「齊言慎言。」不等他說完,林如海便打斷他道:「咱們為臣,只管盡忠王事。」
左側的吳師爺拿著扇子在掌心敲了敲,沉吟片刻道:「林公,確是齊言兄逾越,但是齊言兄也並非沒有道理。為臣者當效忠聖上,我等盡忠王事,盡職盡責。可上頭兩成聖人,老聖人如今仍舊龍精虎猛,僅憑孝之一字便能壓得聖人不能動彈。聖人倒是能熬時間,可咱們呢?咱們效忠聖上,可在這緊要位置上,關鍵時刻聖人也保不住咱們。只是即便如此咱們也不能為此倒戈老聖人,此非節臣所為,亦不順勢天命。」他斟酌了一下:「尊夫人剛去,林公還是要為女公子與小公子考慮一番才是。」
「飛書所言,我心深知。」林如海點點頭,他拿出兩封信來,張先生和吳先生各自接過去。
張師爺展開一看,一抬頭,驚訝的問:「林公這是何意?」吳師爺也驚訝的看著林如海。
「二位手上是任命書,雖只是偏遠之地的知縣之職,但如今這個環境,低調也是好事。事先未同二位商議便定下此事,是林某唐突了,只是請二位先聽我一言。」林如海道:「這也是我剛才所言要收攏鹽稅的原因。我已加急秘書聖人,鹽稅之事必定。兩省提督徐大人也已經給我來信,隨信附了一封可用總兵的名單,至於其他位置的清理,不必多,只管精,還請兩位上任前相助於我。」
兩位師爺站起來一揖:「多謝林公栽培之恩,我等必定盡心為林公謀划。」這上任的時間放得寬,還有一兩年時間,只是和當前的形勢相論到底是有點緊的,而林如海給出的這兩份任命書,完全是兩位師爺隨時抽身的憑證,一旦事有變,隨時都能憑此離開。
「只是這江南終究是個多事之地,尊夫人剛去,小公子和女公子,不知林公要如何安排?」張師爺問道。
吳師爺點點頭:「請恕吳某放肆。林公如今內宅空虛,無人主事,小公子與女公子的教養是一事,安全也是一事,不知林公有何安排。」
「夫人娘家在京城榮國府,我打算把兩個孩子送到那裡去。」林如海道。林家主母賈敏乃是京城榮國府嫡女,與榮國府現在的當家人是同胞兄妹,其父為榮國府上一任當家人榮國公賈代善。
「榮國府?四王八公當年的領頭羊,如今雖式微,但終究也算是老聖人的嫡系。」張師爺點了一下這個點。
「我記得榮國府大姑娘現今在皇後娘娘身邊?」吳師爺問出這個事實。
林如海點點頭:「如今四王八公後繼平平,很不是以前的樣子了,唯一有些牽扯的便是史家,但是他家也不關事的,兩重聖人如今並不將他們放在名錄中。我另外還有考量,一來小女喪母,送往榮國府由榮國公夫人撫養倒也能填補一些名聲,我京中有些故舊也能督促著小兒讀書,二來四王八公現在好歹還受點老聖人的香火情,卻也沒什麼實力給聖人添堵,因此倒算得上是一個平安地方,看榮國府大姑娘便知此情節。」
榮國府、四王八公如何,京中故舊又如何兩位師爺心裡也有數了,如此這般聽了也連連點頭,是這樣了。
一番辛苦計較,可憐林如海一片慈父之心。可惜,只能說到底是男人,習慣了大面上的權勢均衡,卻忘了內宅了蠅營狗苟,不過此乃後事,現且不提。
三人又就鹽戶爭鹽之事好好計較了一番這才散去。
林如海並沒有回房去,反倒在書房又坐了許久之後起身去了內院。
主母不在,為了更好的照顧兩個孩子,林如海把一兒一女都遷到了自己院子的套間暖閣之中,好在兩個孩子小還住得下。
林如海先招了奶娘來問,今日飲食如何,休息如何,葯有沒有吐了,笑過了沒有,一一的細問清楚了,這才進了內間去看兩個孩子。
林家的嫡長女生在花朝節,如今才6歲,取了名字林黛玉。她平日里身體就虛,夜裡盜虛汗也要醒好幾次,如今剛經歷喪母之痛,更是身虛神弱,睡著也不安寧。雙眉緊蹙,眼睛不斷的在轉動,呼吸更是短而急,像是深陷噩夢,隨時要醒一樣。
林如海輕拍著黛玉哄她,許是感覺到父親在身邊,黛玉睡得好了一些。
見她睡得更平靜了,林如海這才又去看了兒子。嫡長子取名林澤,只比女兒小一歲,今年恰五歲。賈敏生了林黛玉一年多久就又生了林澤,她本就身體不太好,又接連生子,要說林黛玉身體不好,林澤可以說更差,剛出生那幾個月好幾次沒活過來。為了讓他健康些,家裡還專門給他取了個小名叫做菩薩奴,說也奇,這往後他身體倒是好一些了,加上林家本就富貴,金山銀海的養下來,他如今的身體反而比黛玉更好一些了。
只是再怎麼好一些,他始終年紀還小,又剛剛喪母,哪怕並不太明白死亡是什麼意思,這幾天沒有看見母親的事實和父親長姐的悲戚也深深的影響了他,即使現在睡著,但是他的手也緊緊的握成拳頭抱在胸前,時不時的還發出一點點的哽咽聲來。
痛失愛妻,兒女如此,林如海心痛難忍,想起未來父子分離,更是不忍沉痛。
他在暖閣里守了許久。
在這個艱難的世界,曾經有個人和他相互扶持共同前進,可惜現在那個人走了。寂空獨立,前路阻且長。
天有微光,林如海回了自己房裡。
「老爺,姑娘和哥兒來請安了。」門口守著的大丫頭一邊打了帘子讓黛玉和林澤進去一邊又對著裡面通傳。
林如海早已梳洗,已經在裡頭等著他們了。
「給老爺請安。」黛玉帶著弟弟對林如海行禮。
雖愛惜他們身體,但林如海還是等著他們行禮結束了才招呼著他們:「玉兒,菩薩奴,且過來。」
僕婦簇擁著他們上前,黛玉牽著弟弟的手先讓他坐到了林如海右邊,見他坐穩了,這才自己坐到了林如海左邊。
林如海見他倆一番友愛,心中不可謂不安慰,想來倘若有一日自己不在了,兩個孩子也能相互照應扶持。此念頭一生,心中不免有些悲涼之意,只是兒女皆在身邊,林如海瞬間又掩下這個念頭轉而問道:「玉兒昨夜睡得可好?菩薩奴昨夜睡得可好?今日可還有精神?」
黛玉點點頭:「爹爹,我睡得好,早上起來還是暖暖的。」她依偎在林如海身邊,說話時也沒抬起頭來,語氣輕輕的,有些氣虛的樣子。
林如海聽她說話的力氣便知道她這不足之症並未減緩,反倒因著喪母之痛更甚,心中驚提,卻也不點出來。
見黛玉說完了話,林澤這才開口:「爹爹,我也睡得好。」他年紀還小,雖說知道不該把睡得不好的事情拿出來說過父親擔心,但是他小得還不懂得該怎麼說才能讓父親安心,因此也只有一句睡得好罷了。
林如海哪裡不知道兩個孩子的一番孝心,想來此生雖子嗣不豐,但這兩個也足以頂別人家的四個五個了。
「你們母親去了,我知你們悲痛,只是悲痛傷身,便是你們母親地下有靈也不願見你們如此,便是為著她,你們也要好好的保養身子。」林如海切切的關照。
黛玉和林澤點頭稱是。
林如海又道:「如今咱們府里熱孝,也不好強留夫子,我已備了禮去,你們不必再添補什麼。往後為父給你們安排功課,玉兒習得更深,便帶著弟弟一道讀書,日常若有不懂的,只管問我。」
這是件正經事,兩個孩子連忙站起身來一揖:「是,兒知道了。」
林如海又把兩人摟回來:「凡事張弛有度,你們也不必將自己逼得太緊。后兩日京里會送四個嬤嬤過來,一個給菩薩奴,三個給玉兒。」說著他有專門轉頭同林澤解釋道:「給姐姐三個嬤嬤,菩薩奴莫要介懷。你是男子,本就少在後宅,這個嬤嬤給你也是為了保養你的健康。姐姐是女子,只能耽於後宅,如今又不幸有了喪母長女之說,正好用宮裡嬤嬤教養的名頭填補填補,因此方方面面都要用到嬤嬤。你不可為此同姐姐心存怨懟。」
雖然孩子還小,但家中變故加上朝堂之事險象環生,林如海自己也不知道還能撐得住多久,因此方方面面的事情都一一的揉開了,掰碎了同孩子們說清楚。一是為了教導他們,二也是為了他們不因瑣碎小事的累計而被外頭的人鑽了空子。
林澤站起來,他也才坐著的林如海腰高。小小的人抱著手,恭敬的站在林如海腿邊:「兒知道的。兒的東西都給姐姐,給姐姐用。」
林如海看得清楚小小孩子的一番赤忱心中很是安慰,輕撫著林澤的頭頂:「菩薩奴很好。」
黛玉也笑著,她伸出手去拉菩薩奴的手:「我的東西也都給菩薩奴用,我帶菩薩奴讀書。」菩薩奴也笑。自賈敏去世,這主院之中,難得有這麼溫馨的時候了。
一時間有僕婦魚貫而入擺桌早飯,父子三人一道熱切切的吃了,又說了一回話,林如海這才上衙去了,姐弟倆也去了林如海給他們安排的書房讀書去了。
不過兩日,京里果然風塵僕僕的來了四個嬤嬤。照之前說的,一個姓周的嬤嬤給了林澤,其餘皆給了黛玉,一個姓莫,一個姓徐還有一個姓張。
林家許了四個嬤嬤養老送終之事,嬤嬤們伺候得更是上心了。在他們的照料下,黛玉和林澤的身子倒也有些好轉之像。
白日里,黛玉一邊和嬤嬤們學著料理家事,一邊和林澤一起讀書,怪她天資確確聰明,這百日的熱孝期間竟讓她學了一本禮記出來,林如海便是知道自己女兒聰明,也不免感慨她身子到底還是有些弱,又生成了一個女兒身,若是個男兒,他林家也就不愁了,著實讓人遺憾。
反觀林澤,雖說不比他姐姐聰慧,但也是萬里拔尖的苗子了。他雖然耽於身體虛弱,不得太過用功專註,別人啟蒙都是三字經百家姓,他卻已經跟著他姐姐學了半本禮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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