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魘深處

林語城的心病已有許久了，久到她都快忘記什麼時候開始的，又是什麼時候嚴重的。

心病源頭想必是夏南衿。如小說一般美好的名字，卻沒有小說一般美好的結局。

夏南衿和林語城同級。她們倆志同道合，旗鼓相當，卻在之後……

夢裡，林語城好像又回到了一中，夢裡，重複著以前發生的事。

林語城以前的性格十分孤僻，不愛與人交流，在班上也沒有什麼存在感。高二時成績不是很好，只是中游潛水水平。

而夏南衿就不一樣了。完完全全就是多年後的林語城，學習很好，能說會道，很招人喜歡。

夏南衿注意到林語城已是高二開學兩個多月後了。

只記得那天，從來不住宿的夏南衿在宿舍裡布置好了床鋪，準備住下，和她們一起。

布置好床鋪后，夏南衿熱了，便去廁所洗了把臉。一低頭，發現洗手槽旁有一盆雛菊正開得正盛。

「這花養的真好。」夏南衿想著。

夏南衿很喜歡雛菊，家裡也養了很多，但沒有一盆，像如此生機盎然。

「誰能把花養的如此好？」

夏南衿仔細看去，花盆上一角有個小小的「林」字。

「林，林語城？」

晚課完畢后，學生們陸陸續續回到了宿舍。

林語城經常晚歸。在夏南衿給同宿舍人分發完禮品后，林語城才慢慢悠悠地走進宿舍。

夏南衿看著她，拿出了給她準備的那一份，送了上去。

林語城有點不知所措，慌亂地接下。細如蚊子的「謝謝」聲，夏南衿沒有聽清。

接下來，夏南衿伸出手，對她說了句話。

「你好，我是夏南衿，請多關照。」

「你——你好，我是——林語城。」

兩隻手第一次握在了一起。

這便是林語城印象中的，兩人第一次正式打招呼。

可能是常在同一屋檐下二者不得不你來我往，也可能是夏南衿真心的想交這個朋友。

但，其實是，夏南衿在她身上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那個不合群，自卑懦弱的自己；那個堅持，認死理的自己。

後來啊，夏南衿總愛湊到林語城面前。

再後來，林語城冰冷的外表也終於被夏南衿暖化了，至此兩個姑娘的臉上總掛著笑顏。

高三一期入學考試時候，夏南衿、林語城在排名榜上的名字第一次前後相連，並列班級第五。

老師同時表揚了她們兩個，還專門照了相貼在了教室后，全班以此為榜樣。

但，美好從來不能長久……

夏南衿性格上有個很大的弊病——過於隨性。

她這一生，可能就只崇尚自由和愛情罷。

早在高二下學期的時候，夏南衿便交了個男朋友。

是夏南衿主動追的男生，她說她喜歡那個男生的洒脫，散漫，無拘無束。

而在林語城看來，那個男的不是什麼善茬，不學無術，遊手好閒……林語城不止一次的勸過夏南衿，讓他們分手。

夏南衿只是不回應，一拖再拖。

而她們也因為意見不和，關係有所疏遠。

以前，每每吃完早飯，林語城桌子上總會出現一瓶純牛奶，上面有時還會有標籤，寫著「妹妹慢點喝，姐姐不和你搶」諸如此類的話。

在夏南衿不回應林語城的不知道第多少天，林語城把牛奶放回了夏南衿的課桌里。此後皆如此。

夏南衿也是個氣傲的女孩子，被拒絕多次后，乾脆不再送。

退回的牛奶經常性的隨意丟給了其他人，而有一次在氣頭上，看見林語城退回的牛奶乾脆地丟進了垃圾桶。

從此，二人開始了無休止的冷戰。

教室的照片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誰撕碎后扔進了垃圾桶。

未免尷尬，夏南衿從宿舍搬走了。

再有交集時，便是夏南衿被傳和那個男生開房的事。是男生捅出來的，還洋洋自得地說著其中的細節，真是恬不知恥。

林語城本就只夏南衿這麼一個朋友，兩人冷戰後，林語城便幾乎斷了所有的八卦往來。而這一消息，大概是在全班都差不多知道后她才無意中在上廁所時聽見。

夏南衿倒表現得滿不在乎，反正她的成績絲毫沒有受影響，地位倒是雷打不動。

林語城看著她依然像往常一樣容光煥發，並無異常，只覺得那些女的是在嚼舌根，畢竟一般的女的不就那點破愛好。

可突然有一天，夏南衿沒有來上學，此後的一天、兩天，三天、五天，她都沒有來。

林語城覺得很奇怪，跑去她最喜歡的英語老師面前悄悄地打探夏南衿最近的消息。

英語老師知道她們兩個玩的很好，便透露了一點她的近況——不太好。

那天，正好是周三。中午我們下課後，夏南衿並沒有回家，而是去了一中的祈聖池，徘徊了好久，最後跳了下去。

不久，幾位吃完飯正回家老師在路上談笑時發現了她，那時她已經失去了意識。好在救治及時，並無生命危險。

但在醫院一查，發現夏南衿竟懷了孕。

這對班級，學校，家庭都是莫大的醜聞，因此校領導開會表決保留學籍，但剝奪夏南衿在校學校權利，遣送回家，自行參加高考。

那次會議，只有班主任投了反對票……

回到教室后，林語城呆在那裡不知道多久。

「怪不得，那天她對我笑得那麼燦爛，還專門等我，對我說了句『拜拜』才走，原來是……」

而後的某一天林語城裝病請了假，利用老師對她的信任，晚課上完后沒有讓家長接便出校了。

雨後的氣壓低沉，壓的林語城有點喘不過氣。空中瀰漫著未蒸發的水汽，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像是趕著去投胎的。

林語城敲響了夏南衿家的門，好久好久才有人來開門。

是夏南衿，她的眼睛紅腫著，頭髮散亂著，衣服好像也很久沒有換了。

這一著裝驚到了林語城。這一刻，林語城有點懷疑眼前這個人，究竟是不是以前那個光鮮亮麗，一塵不染的夏南衿。

「怎麼是你？」

「我——」

「進來坐吧。」夏南衿的語氣很冷淡，冷冰冰的像沒了靈魂。

她的家裡又沒有人，真不知道至親都是幹什麼吃的，但凡施捨點關心給她，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你怎麼樣？」林語城問道。

「就那樣，不痛不癢，無悲無喜，混世度日罷了。」

林語城突然抓住夏南衿的手，急切地說到:

「你有什麼事可以和我說，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以前是，現在……」

「現在也是。」林語城打斷了夏南衿接下來可能會傷到她的話。

「有我這樣的朋友，你不會覺得丟臉？」

「為什麼要丟臉？我們不是在北斗星下許過願要一輩子做好朋友，不離不棄的嗎？」

「你還是離我遠點，我怕毀了你。」

夏南衿沒有料到，林語城會突然緊緊地抱住她，兩顆心的距離一下子拉近。

夏南衿想掙脫她，林語城的力氣實在是不小。

「夏姐姐，讓我抱一會，我好久沒有抱你了。」林語城用有點撒嬌的口吻說道。

夏南衿沒了動靜，只靜靜地讓她抱著。

不知過了多久，林語城感覺自己的後背好像被浸濕，便鬆開了手。

夏南衿竟然哭了。

林語城看了看周圍都沒有紙巾，便用自己的衣服給她拭去了眼淚。

「哭什麼？」

「哇——啊——」夏南衿哭的更大聲了。

林語城趕忙又抱住了她，一邊輕輕地快地拍她的背，一邊哄著要她別哭了。

她們兩個聊了很久。好多夏南衿以前從來不會和她提的話都說了出來。

一起聊到後半夜，姑娘倆才睡去。林語城一直摟著夏南衿的腰，生怕她又不見了。

第二天清晨，夏南衿便叫醒她，給她做了早餐，趕她去上學了。

再後來，手續辦好后，夏南衿的家長派人把她的東西全部拖了回來。那天，夏南衿也悄悄來了學校，送了林語城一個特別的項鏈，項鏈的墜子像是一把鑰匙。

高考無聲無息的快要到來了，兩個姑娘互相加油打氣，總歸沒有落下。

高考時，她們兩個在同一考場，莫大的幸運……

高考考完了，兩個人還出來聚了聚，沒想到，已是最後一面了。

有天，夏南衿發消息給林語城，說她那個討厭的爸爸想把她送到國外留學，還要把她所有的聯繫方式全部換掉，好讓她忘掉一切，重新開始。

雖然很捨不得夏南衿，但林語城想這樣做可能會對她好一點，她怕夏南衿再出問題，而她又不在身邊。

只是，林語城太相信夏南衿了。

沒有什麼出國留學，所有的所有隻是離開前的預謀。

夏南衿最後一次騙了林語城。

發完信息后沒過多久，她便又自殺了，只是這次，沒有人再救她了。

也是好久好久以後，久到林語城已經大二了。

某天林語城突然找回了她以前的QQ，她的QQ里只有夏南衿一個人。之後她便去逛了逛夏南衿的QQ空間，裡面有很多她們之間美好的回憶，逛了很久后，她發現夏南衿的留言板那一欄竟然有上百條留言。

她好奇地點進去看了看，沒想到，裡面清一水的全是「走好！」「願天堂沒有痛苦」一類安慰逝者的話語。

肯定是惡作劇，林語城這麼安慰著自己。但受心底的聲音驅使，她還是買了最早的航班，飛了回去。

林語城找到以前夏南衿的家。敲門進去，裡面是一對不認識的母子。

「請問，以前住在這裡的一個女孩搬去哪裡了？」林語城很有禮貌的問道。

「早死了，自己躺在浴缸里割腕自殺的。」

此時旁邊走過的一個老奶奶說到。

只隨意的一句話便如晴天霹靂一般劈向了她心裡的最後一道防線。

「真的死了？」林語城試探性地問道。

「死了好幾天才被發現，真是可憐。」

林語城徹底慌了，她拿出手機，顫抖著，一遍又一遍的撥打著夏南衿以前的手機號。

許久，那邊才接了電話。

「喂？」

「您好，您是夏南衿的家長嗎？」

電話那旁的人停頓了一下。回答，「是」

接著那人又問到「你是林語城嗎？」

林語城激動地回答「是是是。」

「你在哪？」

「在夏南衿以前住的地方。」

「你等一下，我想和你見一面。」

「好。」

不一會兒，兩個人在一家小餐館碰了面。

來者是一個中年婦女，還帶了一個箱子。

中年婦女是夏南衿的生母，這個人嫌貧愛富。為了錢，給一個有錢男人當了小三，生下了夏南衿。

在夏南衿十歲那年，他們的事被正妻發現，夏南衿的生母讓正妻狠狠地打了一頓。那個有錢男人於心不忍，他很喜歡這個聰明的女兒，加上正妻反正也生不出孩子來，所以他們想要夏南衿的撫養權。

但不知道這個女人抽什麼風，死活不同意。便就此作罷。

這個女人利用夏南衿套錢，還不給她好臉色看，甚至還動粗。

夏南衿想討好母親，拚命學習。

可不愛你，再怎麼樣也是徒勞。

夏南衿終於還是放棄了，她逃課，談男朋友，開房，直至墮入深淵，毀了自己……

活生生從一個人，變成了一個鬼……

最後，她沒能挺下來。

中年婦女把箱子放在桌上。

箱子。上面刻著「給親愛的林語城妹妹^O^」

林語城愣在原地道:「阿姨，這是？」

中年婦女看了看她說到:「這是夏南衿留給你的。」

林語城不死心最後問了一句:「她真的走了嗎？」

那位婦女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保持沉默。

林語城徹底破防了，她強忍著提起箱子走了出去，只留著那個中年婦女留在原地，她不想再和那個人說一句話。

都是因為她的自私，生為人母，真非人哉！

林語城走回了家。

林語城突然回家讓林媽媽覺得十分奇怪，林語城面色蒼白，林媽媽十分擔心，問她遇見什麼事了。

「媽媽，夏南衿死了你知道嗎？」

林媽媽沒有說話，女兒到最後還是知道了。儘管她清空了女兒手機里的全部，甚至毀了她的電話卡，儘管她們搬了家，儘管……

林語城盯著林媽媽說到:

「媽媽，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林媽媽還是沉默，她不敢看女兒。

林語城再也忍不住，衝進了房間，緊鎖了門。

她不理解，明明好好的，怎麼會想不開。

林語城取下了掛在胸前的那把鑰匙，打開了箱子。

裡面只放著裝著她倆合照的相框，還有一封信。

信很簡短，只有幾行。

大意是:她要去追尋自己真正的快樂了，請君勿念。希望林妹妹熱愛生活，不要和她一樣。

看完后，林語城的腦子空空的，心裡悶悶的，她好想哭，可是又哭不出來。

她只能怔怔地盯著她們的合照，那是她們高考兩個高考聚餐后拍的，相片上的夏南衿笑的多甜。

可是……

林語城取出照片，照片背後寫著

「感謝你，林語城，溫暖了我不完整的一生」

林語城苦笑著，眼角的淚終於落下，淚腺突然打開，一發不可收拾。

林語城終因過度悲傷昏睡過去，等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門鎖已被打開，林語城安然的從床上醒來，一旁是父母關切的目光。

見女兒醒了，林爸爸趕忙端起一旁的水，遞了上去，說到

「閨女，快喝。」

林語城喝完了，但水中摻了葡萄糖，她沒有喝出來。

「爸爸，媽媽，我沒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

林爸爸，林媽媽不好推辭，便出去了。

林語城下了床，來到了窗前，朝天上望去。

這天晚上的星星異常的多，難得的北斗七星也在那天晚上看的格外清楚。

林語城慢慢地跪了下來，在心裡默默念到:

「我林語城，要和夏南衿做一輩子好朋友！」

後來，照片的背面多了一句話。

「南衿，你來了一陣子，我怕是要懷戀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