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華友誼精神救濟院(六)
文森特走路的速度比常人要慢一些,從腳跟到腳尖,每一寸都穩穩噹噹地踩到實處,有一種微妙病態的求穩。
他披著一個中年男醫生的皮囊,被他附著的醫生身材中等,鼻樑上架著一副鏡片厚厚的眼鏡,白大褂的扣子被嚴嚴實實扣到最頂端,雙手戴著一次性手套,雪白的衣擺上有幾點可疑的濺射狀殷紅痕迹。
他單手插在口袋裡,臉上帶著點微微的溫和笑意,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推門前甚至還禮貌地敲了兩下。
空空的敲門聲回蕩在走廊上,笑容溫柔的醫生緩慢地側過臉,將耳朵貼上薄薄的門扉,微弱的走廊燈光打在他臉上,把這個笑容襯得陰森詭譎。
暗淡昏昧的光線,隱沒在黑暗裡的走廊,白漆脫落的牆壁,貼在門頁上笑容不明的醫生……
這個場景足夠拿去做恐怖片的海報了,開局就能嚇翻一群人。
手術室里靜悄悄一片,好像剛才那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都是他的幻覺。
文森特歪了歪頭,思索半晌,抬手按下門把手。
有一定年頭的木門被推開時咯吱一響,拉長了疲憊的嘆息,室內沉沉的黑暗從門縫裡傾瀉出來,順著褲腿往上攀爬,要將文森特無聲無息地吞進肚腹里。
一道薄薄微光從死角閃出,在文森特無知無覺的時候狠辣快速地朝他后心口而去,只要短短一瞬,這道薄光就能穿透他的肌理,剜割掉跳動在胸腔里的心臟。
人被刺穿了心臟會死,披著人皮的怪物會因此而亡嗎?
喬晝不知道,但試一試利大於弊。
尖銳的薄光即將穿透皮膚時,從頭到尾都彷彿不知所覺的中年醫生捲起嘴唇,於黑暗中扯出了一個興奮殘酷的笑容,一直藏在口袋裡的右手拔出,關節反轉,以一個正常人類無法做到的扭曲姿勢不閃不避地對上了迎面而來的刀鋒。
叮——刺啦——
刀鋒刮過的聲音極其刺耳,和指甲刮擦黑板差不多,一蓬火花從交錯的刀鋒中間綻開,喬晝看見對方五指間夾著數枚刀片,像毒蛇獠牙一般吞吐著隱蔽的冷光。
而借著這點稍縱即逝的火花,文森特也看見了與他幾乎貼著臉擦過的人的臉。
充滿殺機的碰撞一觸即分,喬晝重新隱匿入黑暗,文森特站在原地,掛在他臉上的那種溫和笑容消失了。
「啊……我看見了什麼?」
獨自站在門口的男人喃喃自語,他說話的語氣和停頓都富有韻律,一聽就是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圓融和諧像是婉轉地念著十四行詩。
在那短暫亮起來的光暈里,他看見了一張及其俊秀的臉,銀灰色的長發紮成一束搭在胸前,眉骨低低地壓著眼窩,矢車菊藍的瞳色折出絲絨般朦朧的淺紫,比極地的海洋更加涼薄,唇色是一種攝人的鋒利的紅。
這張臉文森特再熟悉不過,他曾與這張臉朝夕相對數十年。
從雕刻著金玫瑰、冬青和白鷹家徽的落地鏡里的年幼稚童,到大學里肅穆簡樸的穿衣鏡里的青年,再到污水與血泊里映照出的青白臉孔……
文森特的嘴唇倏然綳直了,冷沉沉的怒火從他身上泛出來。
「我好像……看見了我自己?」他的聲音裡帶著笑,臉上卻漠然冷酷,「卑劣的小人,我允許你滾出來,向我乞求一個快速的死亡。」
喬晝壓根不在乎他的威嚇,他正張開四肢抵在牆角天花板,垂著眼睛看正下方的人,將呼吸頻率壓低到了極致,宛如一尊石膏像,除了偶爾還會眨眨眼,幾乎要失去一切作為活人的特質。
在這樣千鈞一髮的時機,喬晝的袖口忽然動了動。
他的容貌拓印了文森特,身上的衣服自然也變成了頗具十九世紀末期風情的襯衫長褲,層層疊疊的荷葉邊袖在手腕處緊緊收束,褶皺間有蕾絲點綴,領口系著長領巾,妥帖平整地收入衣服內,和一位矜貴的小少爺沒有什麼區別。
而現在,收束整齊的袖口動了動,被撐開,一截圓潤的木頭從裡面探出來,然後是兩段手臂——身體——
這是一個做工極其粗糙簡陋的木偶,隨手做來哄小孩子的拙劣玩具,沒有任何設計感可言,一截圓長的木頭是頭,兩截細長木頭是手,勉強能組合出人偶的模樣,表面因為摩挲多次而有了一層暗沉的包漿。
這個活了的玩意轉動身體,露出應當是正臉的那一面,那上面被畫出了一道鮮紅的弧度,做出笑臉模樣,配著這個拙劣粗糙的身體,沒有任何美感,反而有點陰森詭異的恐怖。
喬晝瞥了它一眼,活偶乖巧地坐在他的手腕上,對他露出臉上那個可怕的笑臉,雙手安分地壓在木腿上,一動不動地陪他一起盯下方的文森特。
與此同時,一個細細的聲音鑽入喬晝的耳朵。
「……文森特年少時出身貴族家庭,是家中備受寵愛的幼子,少年時期跟隨家庭教師學習,青年時期進入大學學習哲學和醫學,後來專心從醫,被家中一致反對,於是離開家族……兩年後,歐洲戰爭爆發,他前往三棵樹村行醫,最終死亡……」
活偶的語速很快,音節字詞壓的又低又細,語句快要練成一線,而隨著它說的東西越來越多,喬晝身上的細節越來越完善,白色的襯衫上出現了華貴低調的刺繡,銀灰色長發泛著淺淺的光,他像是一個大型人偶,被無形的力量慢慢完善。
————十分鐘前————
噠、噠、噠……
文森特的腳步轉向了這邊,生死一線之間,艾倫與喬晝仍舊在對視,目光中刀光劍影,誰也不肯後退。
是一起死,還是聯手?
喬晝將這個致命的問題拋給了艾倫。
艾倫飛快地思索起來,視線不自覺地移開了一瞬間,就在這一瞬,一直離它不遠不近顯得無害的喬晝猛地暴起,在艾倫以為他要偷襲因而下意識避開身體要害時,喬晝出其不意地抬手,穩准狠地從艾倫手裡——
搶走了它一直握在手裡的醜陋木偶。
艾倫的眼睛倏地瞪大了,它的臉變得可怕起來,那張甜蜜的小天使似的臉蛋像熔化的蠟一樣扭曲,森森白牙從血紅的牙床里鑽出來,柔軟的金髮連著頭皮被頂開,觸手般的東西迫不及待地翻卷出來,如蛇曲首試探氣溫,旋即朝喬晝破空襲來。
撕裂了小男孩皮囊的怪物噁心可怖,觸手獠牙上還沾著不可名狀的黏膩透明液體,隨著觸手彈向喬晝的動作一道甩向喬晝的臉,還刮出了腐蝕氣體特有的氣泡聲。
刺啦——
一滴液體甩上了喬晝的袖口,將髒兮兮的白大褂腐蝕出了一個深綠的小洞,烏黑觸手停在喬晝眼球前兩寸的距離,饑渴隱忍地蜷曲又伸展了一下。
異物或近地靠近眼球,讓喬晝生理性地眯起了眼睛,眼底蓄起了一層薄薄的水花,像是在哭泣。
然而他臉上卻是微笑著的,唇角翹起,一個再標準不過的笑容。
挾裹殺意而來的觸手停下了。
怪物沒有什麼同情和猶豫的情緒,能迫使它手下留情的唯有自身的利害。
——一個粗製濫造的木偶被喬晝舉在胸口,他的雙手各握住木偶的一邊手臂,這是個標準的脅迫人質要撕票的姿態,熟練的簡直能讓人懷疑起喬晝的職業。
這個舉動看上去十分可笑,一個無用的、莫名其妙的木偶,用來抵擋堅不可摧的怪物?
倒不如說是喬晝被嚇傻了,本能抓著手裡的東西去擋。
觸手人性化地猶豫了片刻,試圖再往前移動,喬晝輕而快速地說:「別再試探我的耐心。一個困在生死境地的小孩,竟然還記得寸步不離地帶著自己的玩具?我看起來很傻嗎?」
喬晝看見這個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孩子時,就很好奇他手裡抓著的那個木偶,艾倫一直把木偶當寶貝一樣緊緊握在手中,這個動作與普通孩童珍視玩具的態度截然不同,比起珍惜愛護,更像是習以為常,就像是習慣自己身上的手腳一樣。
你會去特別關心自己的手臂或是腿腳嗎?
但就算是再習慣,也不可能習慣到將一個異物視為自己的肢體一部分。
……除非這玩意的確就是他的一部分。
他的話出口后,觸手又停在了半空,言語的威脅是沒有力量的,因此喬晝在話說出口的同時,就穩准狠地擰下了木偶的一截手臂。
「現在,我們可以開誠布公地愉快合作了嗎?」
這個人類用悅耳輕鬆的聲音詢問道,全然沒把觸手獠牙放在眼裡,視線直直落在了手心那隻木偶人身上。
被擰下了一截手臂的木頭人可憐巴巴地被他拎在手裡,像個全無生機的合格玩具一樣隨他的動作軟趴趴地晃悠著,缺了一截手臂的肩膀左右高低不平,看上去愈發滑稽可笑。
喬晝很有耐心地晃了晃木偶,聲調上揚:「嗯?」
短暫的寂靜后,那隻軟趴趴的木偶抬起了頭,朝著喬晝露出一張畫著血紅笑唇的木頭臉。
一道細細的聲音伴隨木頭缺乏潤滑的咔噠咔噠傳入喬晝耳中:「……咔……您、抓住我啦……噠……咔咔……如您……咔噠…所願……先生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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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今天是不是更得特別早!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這個木偶的樣子……大家就腦補宜家那種原色木偶人就行了,比那個還要更簡單粗陋,丑萌丑萌的。
謝謝寶貝們的地雷和營養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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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咕咕咕?」,灌溉營養液+52021-03-0422: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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