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相濡以沫
彤元年,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在短命前朝舊臣的阻攔下力排眾議,重新和塞外周國議和,打通了西域商道。
一路往北疾行,崇山峻岭無數,越過青色的山林和白色的雪原,繼續往北往北再往北,地處周國的西北邊陲,有一處繁華商鎮,大梁朝廷派出的使節剛剛路過,小鎮內留守的西域商人們便歡呼雀躍了起來。
商道重新開了,那些精美的瓷器,那些柔順的絲綢,那些名貴的茶葉……這些都是西域諸國非常嚮往的東西。
隨著商道重新開闢之後,越來越多的兩國商人涌了進來,風沙很大,但胸中那滿懷熱情的心中烈火更大。
兩側丘陵的中間夾空地帶,原本荒蕪的古道也被人走成了商道,商道繁華,時常可以看到來自大梁的商人們帶著長長的隊伍,朝小鎮涌去。
除了大梁的商隊外,西域諸國也常有商隊前來,彤元新政實際是建元新政的復辟,因為一切法度措施,前朝都已安排妥當,蕭君正繼位后,不足五年的功夫,不止打通了商道,還越過了周國與其餘的西域諸國取得了聯繫。
今日的風沙很大,商道上只有一隊疾馳的馬隊,馬隊上的漢子多五大三粗,目光銳利,他們一手拉著韁繩,一手輕輕地靠在腰畔的馬刀上,天空盤旋著鷹隼,兩側的高崖上荒草不生,有些肅殺。
在馬隊中央,有一輛巨大的馬車,車內坐著一個老者和一個年輕人。
老者的雙目凹陷,臉上爬滿了皺紋,左右兩撮上翹的鬍子此刻鬆鬆垮垮,就連他的精氣神也垮了。
對面的年輕人金髮碧眼,皮膚白皙,雖然穿著普通的服飾,但姣好的面容和時不時露出的一些細小舉動,仍舊可以看出他是西域某國的高等貴族。
「此去大梁路途遙遠,雖說明面上是去朝見大梁新君,但國內的局勢畢竟不穩,老王讓我帶著您去懇求大梁新君的庇護,也不知道此行究竟是否妥當。」
臉上爬滿皺紋的老人話中悲哀,想起宮廷當中那些貴族醜惡的嘴臉,他就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
長相英俊的金髮男子雙手抱著膝蓋,脊背靠在車廂,隨著車身的晃動而上下起伏,車簾不時地被風挑開,透過車窗看著外頭荒蕪的景色,碧藍色眼中露出個更深的哀愁。
如果有法子,誰願意背井離鄉,更何況還是一國的王子。
老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殿下不必擔心,過了這條商道,再往東行就是周國的領地,周國如今勢大,比之大梁不差,他們不敢亂來的。」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前行十里地,兩側的丘陵逐漸變矮,隆起的山牆傾斜而下,不時地有土石從上頭滾落下來。
低矮的丘陵山體上,冒出了一隻只戰馬,馬背上坐著許多人,他們掛著馬刀,臉上用被骯髒的布巾圍著,戰馬的鼻子里吭哧吭哧的冒著熱氣,時不時地打兩個響鼻,晃晃腦袋,人群當中傳出了嘈雜的聲音,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有大梁北地的官話,有草原原始部落的族語,還有周國改革以來推行的官話。
其中一個臉上遮著紅布巾的明顯是首領,他高高的舉起了手,眾人立刻安靜了下來,作為荒原上刀口吃飯的馬賊,其內部等級森嚴不亞於大梁的朝堂。
那首領看著馬隊,撩開布巾吹了一聲口哨,瞬時間砂石飛濺,戰馬狂奔,兩側的馬賊如同潮水一般從傾斜的山體上朝下俯衝而去。
底下的商隊見到這一幕,頓時大亂,疾馳而下的馬賊們嘴裡瘋狂的亂叫,揮舞著馬刀朝對方砍去。
另一邊,留守下來的馬賊紛紛拈弓搭箭,對準了中間的那處車廂,車內的老人一把拉住了年輕人,著急的叫道:「殿下,我掩護你,你趕快逃,逃到周國也好,逃到大梁也行,總之別回去。」
話音剛落,嗖的一聲,一隻箭翎穿過了老人的喉口,金髮的王子嚇壞了,馬賊們呼嘯而來,慌亂之間,王子從車廂上滾落而下,他回過神來后,看著躺著的屍體,分不清是馬賊的還是自己護衛的,喊殺聲仍舊在繼續,他從車廂底下緩緩地冒出了頭,碧藍色的眼睛此刻布滿了愁雲。
他奮力的爬起,朝遠處狂奔而去,立於崖上的馬賊首領看到了他,揮手取來了箭翎,嗖嗖的兩箭射出,也不知是對方運氣實在太好還是首領有意戲弄,全部射偏了。
馬賊首領一扯韁繩,呼嘯而下,好不容易在侍衛的掩護下衝出重圍的王子扭頭看了一眼對方,嚇得渾身哆嗦。
身旁謹慎的侍衛推了一把王子,自己朝那馬賊首領迎去,王子拚命的朝遠處狂奔,那首領一刀斬殺了侍衛,拉起韁繩,兩胯發力,戰馬嘶鳴,四腳揚起塵土朝前疾馳。
王子拚命的狂奔,眼見著就要被追上了,冷不防腳下被石頭絆倒,摔在地上,王子心中寒意大起,徹底的絕望。
這時,另有一聲戰馬嘶鳴,一個銀袍小將突然縱馬衝出,她手中一桿長槍猛地朝前擲出,剛準備一刀結果對方的馬賊首領冷不防胸口挨了這一槍,直接被拋飛的長槍帶著撞在山牆之上。
鮮血順著牆體朝下流淌,騎著白馬身披銀甲的白袍小將縱馬而來,抽出了插在牆上的槍,屍體癱軟在地,她扭頭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年輕人,長槍一抖,將那人挑起,丟在了馬背上。
白馬衝出了包圍,遠處另有一匹黑馬,黑馬上坐著一個穿著奇怪服飾的中年人,馬背上的王子費了好久,才反應過來,當初為了來大梁惡補了不少大梁的風土人情,那黑馬上的,應該是個道士。
「你們是大梁人?」
馬背上的王子驚喜道。
兩人並不搭理他,只是縱馬狂奔。
疾行三十里,便可看到草原,白袍小將將戰馬停下,拍了拍馬屁股,白馬一抖身子,將王子摔翻在地,一個人低頭吃草。
黑色馬背上的道士打了個呵欠,翻身下馬,看都沒看地上那人一眼,望著白袍小將無奈道:「我說湘沫呀,你老這麼在這裡晃蕩著也不是個辦法,現在君正都回去了,你不回去?」
白袍小將不是別人,正是蕭湘沫。
蕭湘沫坐在草地上,搓了搓手,說道:「沒找到母妃,我不回去。」
穿道袍的也不是別人,正是秦鈺,秦鈺有些無奈,他看了一眼躲在一邊瑟瑟發抖的年輕人,指著那人說道:「你救他幹嘛?」
蕭湘沫嘟起了嘴,仍舊有小時候的三分神態,有些可愛的說道:「那該死的馬隊首領殺了不少大梁的商隊人馬,我早看他不順眼了,殺他是首要的,至於救……他」蕭湘沫瞥了一眼地上之人,「只是順手。」
「服了你。跟你娘一個臭脾氣。」
秦鈺一擺手,翻身上馬,「我去找點吃的去,你好好在這裡待著。」
等到秦鈺走後,金髮的王子悄悄地打量著坐在河邊的小將,畏縮著不敢上前,蕭湘沫取下頭盔,解下髮帶,一頭黑髮迎風飄搖,王子雙目一縮,好美。
見對方一直盯著自己看,蕭湘沫有些不爽,故意嚇唬他,說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王子打了個寒顫,喉口一縮,咽了兩口口水,他囁嚅著上前,扯著半生不熟的大梁官話說道:「那……那個,你是大梁人?」
「你會說大梁官話?」
蕭湘沫驚訝的反問道。
王子觀其臉上神色,證實了心中猜測,當下大喜道:「你真是大梁人啊。」
「以前是,現在不是了。但我弟弟是。」
蕭湘沫面無表情的說道。
那王子哪裡管這個,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激動的說道:「你能不能把我送到大梁去,我要見你們的國君,我這裡有父王寫的親筆信。」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封信,蕭湘沫一把打開他的手,說道:「你自個兒去,我沒空。」
王子急了,他一向嬌生慣養,此地人生地不熟,鬼知道離大梁相隔多遠,他如何能夠一人抵達。
蕭湘沫是他的救命稻草,他自然死死地抓著不放。
蕭湘沫被他纏的煩了,就一躍而起,戴上了頭盔,束了發,上了馬,有些不爽的說道:「你能不能別跟著我。」
王子有些委屈的說道:「可我就認得你一個啊。」
蕭湘沫火了,「但我們熟嗎?」
王子跟在馬後,說道:「時間久了,不就熟了。」
「你煩不煩啊。」
「你說我煩我也跟著你。」
「你再跟著,我要揍你了。」
「你別揍我,我同你說,我有錢,好多好多錢,你幫我,我給你錢。」
「不需要。」
「別啊,我再同你說,其實我是王子,你幫我去大梁,等風聲過了,我能回去登基的,我讓你做皇妃。」
「我謝謝你全家。」
「不客氣,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告訴你。」
「別呀……」
蕭湘沫快崩潰了,一拉韁繩,迎著天邊的太陽疾馳而去,金髮的王子見她騎馬跑,自己也跑,一邊跑一邊叫:「你等會兒,等會兒,你拉下我了。」
時隔多年後,王子抓著愛人的手,回憶往昔,仍舊記得當年大草原上的日出,喃喃的說道:「想當年,我那一追,可就追了一輩子。」
………
許久后,秦鈺騎著馬歸來,見不到兩人,氣的在地上跺腳,心想著死娃娃跑哪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