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拔牙
懶蛤蟆在楊信陽家吃上癮了,每日必來,吃完就走,一個子兒不給,唯一給的是一句話,「這地兒爺罩了,要是有人來吃白食,報爺的名字,爺把他屎都打出來。」
這日吃完,懶蛤蟆耷拉著破鞋走在路上,忽覺不對勁,肚子咕嚕起來,肚子里有一股氣流,他覺得有些屁意。懶蛤蟆渾不在意,只以為是放個臭屁就好,誰知一聲悶響后,一個又臭又響的屁,擠了出來,頓覺褲襠里一陣潮濕,一股臭味熏得自己差點連隔夜飯都嘔出來。
不對勁!
懶蛤蟆捂著肚子往最近的茅廁跑去。
「懶蛤蟆,沒吃飽,趕著去開二道葷吶!」
路邊酒攤子里,一個拿著塊布,慢慢抹刀的壯漢看著他似笑非笑。
「張爺好,小子給你行禮了,肚子疼,您先候著,等下幫你結賬。」
懶蛤蟆一邊跟張爺打招呼,一邊風一般衝進茅坑,剛衝進去,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從茅廁里傳來。
「艹!」
這懶蛤蟆是把城南的糞桶吃了不成,臭成這樣。
衝天臭氣從茅廁里噴洒出來,路人紛紛掩鼻疾走,張爺把刀還入刀鞘,啐了一口,留下幾個子兒走了。
方走出幾步,砰一聲悶響,聲音清脆,把張爺嚇了一跳。
一聲怒吼跟著傳來,「哪個爹媽翹辮子的往茅坑裡扔炮仗,我日你先人!」
張爺回頭一看,不禁樂死了,只見茅廁推開,懶蛤蟆跌跌撞撞跑了出來,身上掛滿了黃白之物,臉上青一塊白一塊,嘴角還帶血。
「懶蛤蟆你個狗日的,吃屎磕到牙了吧。」
張爺一聲吼,街邊的路人紛紛把目光投過來,懶蛤蟆愣了一下,抬起袖子捂著臉跑路,身後傳來快活的笑聲。
過了兩日,楊信陽放學回家幫忙,瞥見一個猥瑣的人影又挪到他家攤子上。
「懶蛤蟆,今天是要喝哪個口味的豆腐腦,我家新出了……」
楊信陽話沒說完就被懶蛤蟆擺擺手打斷,「爺今天不吃了,牙疼。」
「這是怎麼了?」
楊信陽天真的臉上滿是疑惑。
懶蛤蟆一手捂著腮幫子,「有一顆牙鬆動了,而且的確痛得難受。」
「牙疼啊,那得去看大夫。」
懶蛤蟆啐了一口,「看大夫,不去了,那幫驢日的,拔個牙都要十個子兒,要不是……哎呦……噝噝,要不是老子牙疼沒力氣,不拆了他們的幌子。」
楊信陽挪到長條椅上,「拔牙啊,這個簡單,我有個法子,保管不花一個子兒,就幫你把牙給拔了。」
你?
懶蛤蟆看著小小的楊信陽一臉狐疑。
楊信陽趁熱打鐵,「是的是的,我蛀牙的時候疼得那個厲害,我媽就是用這法子給我拔的,媽,媽,給懶蛤蟆拔個牙吧。」
母親聽到兒子的叫喚,從裡屋奔了出來,不明所以,一看見懶蛤蟆呆在兒子身邊,頓時握緊了手裡的鍋鏟。
楊信陽努努嘴,「跑到母親身邊,媽,懶蛤蟆說他牙疼,你幫他把牙拔了吧。」
母親一臉獃滯,「拔牙?我不會……」
楊信陽已經不知從哪拿出一根絲線,「媽,你把這個繫到懶蛤蟆那顆壞牙上。」
懶蛤蟆被壞牙折磨得生死兩難,不疑有他,坐在長椅上,讓楊母把絲線繫到了他的牙齒上。
楊信陽飛奔回廚房,雙手抱起火鉗,父親不明所以,只見自家兒子吃力地用火鉗從灶台里夾了一塊燒紅的火炭出來。
一見楊信陽夾了燒紅的火炭出來,懶蛤蟆心裡發怵,「嗚……你小子要幹嘛?」
此時拔牙的準備已經做好了,母親按兒子的吩咐,把絲線的一頭打了活結,牢牢地系在懶蛤蟆的那顆牙上,另一頭系在桌子腿上。
楊信陽端著火鉗,夾著那塊燒紅的火炭,猛地朝懶蛤蟆臉面伸過去,差點碰到他的臉。
懶蛤蟆一聲怪叫……
結果,那顆牙就晃來晃去吊在桌子腿上了。
懶蛤蟆罵罵咧咧地走了,憨小伙穀梁擦擦嘴,嘿嘿走到楊信陽身邊,方要開口,楊信陽就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穀梁壓低了聲音,「信哥兒,你可真是高。」
「我還挺怕的,他那天掉進茅坑,要是一身臭氣過來,那可就遭了。」
穀梁呵呵一笑,「我在碼頭邊,可看見他在信河裡泡了幾天呢。」
「是嗎?哈哈哈……」
「陽仔,你過來一下。」
楊信陽被父親叫到廚房裡,透過小窗子,可以看到在收拾碗筷的母親臉上也洋溢著笑容。
「給懶蛤蟆放瀉藥,往茅廁里丟爆竹,都是你乾的吧?」
父親那又粗又黑的長壽眉下那雙眼睛不時地閃爍著威嚴的光芒,一臉嚴肅。
楊信陽一愣,「那個,不是我乾的。」
「還說不是你?」
父親聲音驟然拔高,楊信陽低下聲音,「確實不是我,我叫穀梁乾的,那痞子欺人太甚。」
你……
父親揚起手,看見楊信陽稚嫩的臉上滿是崛強,又緩緩放下來,「咱家不做害人的事。」
楊信陽反駁,「咱家都被欺負到臉上了。」
父親搖搖頭,「總之這事不對,甭管是不是你乾的,咱家不做這種背後算計的事,爸也不打你了,明日你不用去學堂了,把屋子外牆刷一遍吧。」
——
到了第二天,楊信陽出現在自家院子的外牆邊上,他身邊放著一個木桶,裡面盛了灰漿,兩隻手吃力地端著一把長柄刷子。
「當家的,孩子這麼小,這樣子會不會太為難他了?」
父親搖搖頭,「不打不成器,這孩子才三歲,就這麼多心眼,不給他一點教訓,以後不知道會闖什麼簍子。」
楊信陽仰頭看了一眼這面牆,自家屋子不大,可是這面牆對於三歲孩子來說也不亞於一座小山了。
他嘆了一口氣,用刷子蘸上灰漿,吃力地沿著最頂上一層牆板刷起來,接著又刷了一下,二下……
沒刷幾下,他就累得氣喘吁吁了,看看剛刷過的不起眼的那塊,再和那遠不著邊際的牆面相比,楊信陽灰心喪氣地在一塊木箱子上坐下來。
這時,望舒手裡提著一個小竹籃,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蹦蹦跳跳地從家裡跑出來。
楊信陽頓時來了精神,「哎,望舒,你怎麼不去學堂?」
「夫子今天有事,學堂沒開。」
望舒笑臉笑成一朵花。
楊信陽看她拎一個竹籃,就知道她是要去夷人街撿羊毛了。
在楊信陽眼中,去夷人街撿羊毛,一向是件令人厭煩的差事,現在他可不這樣看了。
雖然那裡畜生的刺鼻氣味熏天,可是那裡有很多伴兒,不只是學堂里的同學,基本整個北城郊區的孩子們都會簇擁到那裡,等著圍欄里交易的畜生被趕出來后,嘻嘻哈哈擁進去撿羊毛,撿糞球,男男女女都在那,大家累了,就在那兒休息,交換各自玩的東西,吵吵鬧鬧,爭鬥嬉戲。
而且他還記得儘管他們家離夷人街只有兩條街那麼遠。
可是以往隔壁二狗從沒有在一個時辰里撿回一籃子羊毛糞球回來,有時甚至還得他老媽央求別人去催才行。
楊信陽眼珠子一轉,:「喂,望舒姐姐,那夷人街牲畜市場是個腌臢的地方,你何必去那裡弄髒了衣服,搞得一身臭氣,不如你來幫我刷點牆,我幫你去撿羊毛,保證把籃子裝得滿滿的。」
望舒搖搖頭,說:「不行,信陽弟弟。一大早大叔就來我家了,特意吩咐我說不準在路上停下來和人家玩,他說她猜到信陽弟弟你會讓我刷牆,所以她吩咐我只管幹自己的活,莫管他人閑事,他還說他要親自來看看你刷牆。」
嘖嘖,這可真是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楊信陽沒有放棄,「咳,望舒姐姐,你別管他對你說的那一套,我老爸就是這樣,他總是這樣說的,把籃子給我,我很快就回來,他不會知道的。」
望舒搖搖頭,「哦,不,我可不敢,信陽弟弟,叔叔說你做了錯事,雖然不知道是什麼錯事,不過我覺得你刷牆挺好的,他說我要是監督好你,會給我一碗好吃的冰鎮豆腐腦,所以嘛……」
楊信陽白眼一番,「好姐姐,你就這麼被一碗豆腐腦忽悠了,你可知道這豆腐腦是我叫老媽做的,冰鎮算啥,只要你不說,哪有誰知道,我跑過去跑回來,不過一刻鐘就好了,……喏,望舒姐姐,我給你一個好玩意。」
說著從兜里掏出一個黃乎乎的小玩意兒,「吶,給你一顆牙齒。」
楊信陽說這話的時候很有些不好意思,三十歲的靈魂在三歲小孩身體里忽悠一個五歲小女孩。
望舒心裡開始動搖。
楊信陽一咬牙,將愧疚感趕出去,低聲道,「這可是懶蛤蟆的牙齒,惡人的牙齒,聽夫子說,可以辟邪。」
望舒往前湊了幾步,嘿嘿一笑
「嘿,老實說,那是個挺不錯的好玩意,可是信陽弟弟,你那麼小,真能搶得過那些人嗎……要知道撿羊毛的人可不少。」
有戲!
楊信陽趕緊上前,「昨日大壯捉了一隻大螞蚱給我,蹬腿都沒剪掉,用繩子拴著,我可以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