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 岫雲寺
岫雲寺,溪水匯聚龍潭,柘樹繞寺而生。沿路而來,古樹蒼翠,泉聲潺潺,鳥語時時。
此刻應該是申時,日暮西山。香客們已漸漸稀少。
適才十四爺送我至山下,遲疑半天問是否等我,被我拒絕了。畢竟人家終是八爺那幫的人,何必讓他難做呢。
邊走邊尋思著,終於來到大殿。依山而落,坐北朝南走勢,黃琉璃瓦,重檐廡殿頂,造型別緻的琉璃鴟吻上,系以黃閃閃的鎏金長鏈,氣勢軒昂,莊嚴肅穆。
正仰頭注視這威嚴的皇家寺院時,有位掃地僧路過,趕緊上前施禮:「師傅,請問方遠方丈在嗎?」
此刻,在重檐深處,主持禪房內,
一盤棋局已下了多時。
「數月不見,方丈棋藝已勝我一籌。」
四阿哥胤禛掃視棋碟片刻,終是把手中之棋放回梅花棋簍里。
「阿彌陀佛。」方遠大師一手拂著佛珠,一手合十「四阿哥,心中有牽挂,眼中才蒙塵。」
「請大師賜教。」胤禛心念一動,虔誠地看向這位得道高僧。
「不可說,不可說,一切皆有可能。」
方遠大師微微一笑,請這位四阿哥移步茶室。
剛落定,就聽小僧說殿外有位施主求見方丈。
方丈瞭然一笑,沖四阿哥道來「四阿哥,佛渡有緣人,你心中所想,所念,皆是緣。」
胤禛有些納悶,但素來性子冷淡,也不追問,起身想要告辭,卻被方丈制止。
「四阿哥暫且移步內室」
見胤禛眼露不解,方丈只是一聲「阿彌陀佛」。
然而透過內室的雕花架,胤禛看清來人竟是落雲時,疑惑頓消。心中暗道果然是得道高僧,竟然看破紅塵!
當我跨入禪房,便見一位古稀僧人端坐在禪蒲上。
「您就是方遠方丈?」
「正是老衲。」
一雙充滿智慧的雙眸朝我直視過來,「施主遠道而來,不如喝杯岫雲寺特有的禪茶。」
禪衣一揮,散發鬱氣的茶遞了過來。
「大師,您知道我從哪來?」
趕緊接過,抿了一小口,初時並無味道,但凝神細品,好像口中又升起淡淡的似有非有的清香。然而心中著急,順手把茶隔置桌上,迫不及待地追問,「那您能告訴我,我如何回家?」
「施主覺得這茶如何?」方丈似乎沒看見我著急的樣子,指了指禪茶。
「淡淡的,好像有香味,但又好像沒有。」我又不是來喝茶的,但又不能催急了,只得耐著性子回答。
方丈點點頭「施主覺得這段時間過得可順心?」
順心?被方丈問得有點懵,細細想來,這二個月像是為自己放了個長假。沒了早起晚睡的痛苦,沒了上班重重壓力,沒了應付考試的煩悶焦慮。多了對慢生活對歷史沉澱的探究,還有遇見了胤禟......似乎看出我的喜怒哀樂,方丈轉著佛珠緩緩說道,
「施主心中想必已有答案,人生若茶。」
「可是,我想回家。」無奈地苦笑,習慣性地拂上左手腕。
方丈看著我這小動作,微微一笑,「施主覺得此行全了?」
嗯?我為什麼來呢?撞見一個老奶奶,然後受託還串手鏈,等等!瞬間低頭,那串手鏈不還在我手腕上嘛!
「施主在此的事並未了,又如何回得去?」
把手鏈還了,不還是回不去嘛!迷茫地正想追問,就見先前的小僧匆匆進來,
「住持方丈,九阿哥帶人闖進寺院,此刻正往這裡來!」
聞言倏然抬頭,方丈卻依舊穩如泰山,
「方丈,我,我先避避。」
說著就想走,
「施主還是往內室避避。」
內室?在方丈的指引下,這才發覺雕花架后別有洞天。
「謝謝方丈。」連聲道謝,
我並沒在意方丈朝室內微笑的深意。
如果有地洞,我真想跳進去,為什麼走哪都能遇見他們。
此刻,倚靠在室內門板上,忐忑不安。外間是怒氣沖沖尋我的胤禟,室內是面色如水卻透著炙熱的四爺。
剛才推開內室的門,看見一個月不見的四爺不覺一愣,卻被他一把拖進室內,就在那刻,胤禟也衝進了禪房內。
「丫頭,反應真慢!」耳邊四爺低低地嘲笑了一句,
我這不是看見他有些意外嘛,算了,不和你計較。轉身貼緊門板,祈禱胤禟不要闖進來。
「方丈大師,打攪了,我只是為了尋人。」胤禟見到方遠,強壓心中的暴怒與焦急。
「阿彌陀佛,九阿哥率眾闖老衲的禪房,只為尋人,敢問九阿哥,如何確定此人就在老衲這?」
胤禟死死地盯著方遠大師,而大師面容安詳,不見絲毫異常。
「大師,出家人不打誑語。有人看見我找的人進入岫雲寺。今日若尋不到人,我不會善罷甘休!」
「呵呵,九阿哥稍安勿躁。老衲還有一問,所尋之人於九阿哥而言很重要嗎?」
一瞬間,壓抑的悲痛又浮上心間,門外那熟悉的音調,在幾個時辰我和他還歡聲笑語,轉眼卻已陌路。
「她是我此生最愛!」
胤禟的聲音一字不落地傳入耳內,不禁大慟,趕緊用手去捂嘴。就在這時,身子突然被四爺旋轉過來。此刻的不堪與悲傷分毫不差地落在四爺的眼中。
「唉……」
看見落雲美目早已紅腫,漂亮的鼻子也因哭泣變得紅通通,胤禛七分惱火三分嫉妒,長臂一攬就把哭鼻子的丫頭摟住懷中。懷中的丫頭一開始還掙扎,但慢慢地只管自己無聲抽泣了。
哭得不能自已時就聽方丈打了一聲禪語。似對外間的胤禟道來,有似乎沖內間的二人說的。
「你可想過,為什麼昨日不來岫雲寺,明日不來岫雲寺,偏是此時此地出現?我佛慈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最後一抹晚霞也被黑夜吞噬,倒是一輪皓月攀過樹梢,銀色一瀉萬里。
岫雲寺半山腰的涼亭里,二人靜靜而坐。
早些時,方丈高深莫測的話語讓禪房一瞬間陷入沉默。
然而很快胤禟高聲回應:「我不在乎什麼天機,我就知道我命我掌握,方丈,今天我必須找到我的女人,誰也休想阻擋!」
「阿彌陀佛,九阿哥請自便,老衲只求九阿哥在落日消失后還岫雲寺一個安靜。」
我從沒想過胤禟會發了瘋般到處尋我,雖然一門之隔卻已咫尺天涯。因為我知道只要八爺有事,他終究會義不容辭。我不甘心淪落成為愛情的奴隸。
「不解釋?」
胤禛起身迎風而立,注視著山腳下燈火通明,這個老九竟然還不肯離去,為了她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身後的丫頭從離開方遠方丈的禪房后就魂不守舍,一路上沉默不語,失了往常的靈動可愛。
她和老九之間發生了什麼?
胤禛濃眉緊鎖,眼底一片隱晦。背於身後的手緊緊握著。偏這丫頭一句話都不說,只顧哽咽抽泣。
胤禛的貼身侍衛小全兒匆匆跑來對自家爺耳語了一番,胤禛想了想,交代了幾句,小全兒朝我看看又急匆匆離去。
胤禛回身慢慢踱到我身邊,見我已經哭音漸停,不禁嘆了口氣,
「終於哭夠了?」
見我不語,索性繼續說下去:「我不知道你和九弟發生什麼事了,但看他那架勢,今天非尋到你不可,你有何打算?」
這丫頭低著頭,手不停地轉著手腕上的手鏈,這手鏈貌似第一眼認識她時就一直戴著。因為哭凶了,香肩偶爾還在起伏。
「你今晚還回九弟那嗎?」
「不」
這次倒爽快地回應,胤禛不免好笑,「岫雲寺不提供女施主的客房。」
很好,這丫頭又沉默了,胤禛眼中快速閃過幾分捉狹「我府中有事,先回了。」
剛轉身,又回頭慢悠悠來句「此處雖近京城,但山中深夜人跡罕至的。」
「四爺」回手拽住藏青色衣擺,猶猶豫豫地抬頭,雍正心狠手辣後世皆知,我能實情相告嗎?
「嗯?」衣擺被白嫩的柔夷緊緊拽住,胤禛暗道這丫頭不逼不行。
「我能用這扳指求四爺幫個忙嗎?」掏出荷包里的白玉扳指,低聲嘶啞地開口「我現在不想提今天的事,求四爺不要問了。」
可能因為認出四貝勒府上的馬車,胤禟的侍衛們沒敢阻攔。悄悄掀起馬車窗戶的掛帘一角,看著岫雲寺已消失在黑幕中,心中升起濃濃的茫然與無助。
此行未了。那該如何了卻才能回家呢?難道我回不去了......雙手環抱著雙臂,把頭埋入膝蓋中,我知道這些皇子的命運,然而卻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從。
坐在對面的胤禛目睹這一切,一種異樣的憐惜情愫騰起,卻又怕嚇到她,畢竟上次南宛略跨出一步,這丫頭足足避了自己半個月。無奈地閉上眼,省得這皮薄的丫頭尷尬。
馬車顛簸地行駛了半柱香,我移到馬車邊想要開口讓馬車停下。
「你此刻下車,打算住哪?」閉目養神的四爺睜開眼,朗聲詢問。
「我,我找個客棧」
「你身上有銀子嗎?就算有,現在外面漆黑一片,你找得到路?」
凄慘地低頭,身上的荷包里也就一塊賣字卷的碎銀子,其他全留在聽雲軒了,畢竟那不是我的。恐怕不夠住客棧的。在這個陌生的時代,我又沒朋友能求助,之前被胤禟寵著,壓根沒考慮過自己的未來。
「抬起頭來。」胤禛實在忍無可忍,整個晚上看夠了她的失落與害怕,「本阿哥還沒落魄到養不起恩人吧!」
咬住下唇,先前只是求四爺帶我離開岫雲寺,難道真要纏著四爺嗎?
「不要胡思亂想,我之前就說了,希望你拿著扳指找我。」胤禛苦笑著移到馬車邊,這丫頭怎麼就那麼愛咬嘴唇?
「我,我會連累你,胤禟他......」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你隨我入府,過幾日風波平息了,你想離去,我不會阻攔的。」
胤禛隨手取過擱置在旁的披風,替這丫頭披上,那麼單薄的身子,山中風大,別著涼了。
身子一暖,這股獨特的清冷氣息帶著溫馨,猶如現世被家中的堂表哥呵護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