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血染壽宴
夏末喜嘗新酒味,春初愛嗅早梅香。
雖是夏末早秋,但樹葉已開始落下。
萬夢雲坐在院里緩緩斟了杯酒。玲兒從屋裡出來瞧見了。
連忙喊道:「少爺,傷還未全好,不能飲酒」
萬夢雲看見玲兒,當即將杯中酒一口飲下。
玲兒無奈的走來把酒收走,他卻笑著咳嗽起來。
對他來說一杯酒便已足夠了,要讓一個酒鬼半個月不沾酒確實是太難了。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房門口,痴痴的盯著插在門口的那把劍。
這把劍跟他的劍太像了,都是太輕太薄,都很容易折斷。
他的手輕扶過劍鋒,劍刃猛然顫抖起來,上面的灰塵一層層落下來,閃爍著點點寒光。
他緩緩拔起劍向院外走去。
玲兒問道:「少爺你去哪裡」
萬夢雲只輕聲回道:「送劍」
玲兒道:「需要玲兒跟去嗎」
萬夢雲早已走出院門,只遠遠回道:「不必了」
威遠鏢局門口人來人往,皆是為明日壽宴提前送賀禮的傭人。
萬夢雲看著門口的龍飛鳳舞的匾額,又想起楊昌那雙悲痛欲絕的眼睛。
他嘆了口氣,悄悄從后牆翻了進去,見得後院已布好了宴席,楊昌正獨自一人站在院里。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兮雁南歸。
楊昌背著手緩緩轉過身,這已將過半百的漢子,此刻髮絲上也有了幾處白。
萬夢雲緩聲道:「不知閣下可見過拜帖了」
楊昌回道:「已經見過了」
萬夢雲道:「地方由你來定,時間由我來定」
楊昌嘆了口氣道:「不必了,時間地方都由你來定吧」
萬夢雲冷冷道:「明日,這裡」
楊昌應道:「明日,這裡」
他又喃喃道:「明日,明日倒是個好日子」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說罷萬夢雲將手中長劍抬起,反手執劍慢慢遞向楊昌,楊昌身子一愣,他緩緩拿起劍,眼中攝出精光。
「爹,娘喊你吃飯了」
一頭扎髮髻的小女孩蹦跳著跑到楊昌身邊,她拉著楊昌的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著萬夢雲。
楊昌面帶寵溺的對小女孩說道:「玉兒,你先去喚你哥哥」
小女孩聽得這話當即蹦蹦跳跳的跑開了,小孩子總是那麼無憂無慮令人羨慕,人小時總想快些長大,長大了卻又在想念兒時,這未嘗不是一種悲哀。
楊昌看著小女孩的背影,慈愛的笑了起來,這笑聲中卻有些凄涼。
他平生最寵愛兒子,卻未曾想這樣反而害了他。
楊昌握著劍一步一步走去廳堂,每一步卻是如此沉重。
他的心中五味雜陳,他想起了他弟弟的屍體,他從未想過他的兒子竟如此狠毒,他的劍法是自己一手教的,他又怎能不知人是誰殺的,想到這他緩緩握緊了劍柄。
桌前,楊軒一臉驚駭的看著他手裡的那把劍,他看著楊軒俊俏的臉,彷彿又看見了那張稚嫩的小臉,又聽到那一聲爹爹,他緊握在劍柄上的手又悄悄鬆了。
楊昌轉頭看了眼萬夢雲,輕輕嘆了口氣,他盯著楊軒的臉,這張臉突然變得那麼陌生,他握緊了劍,劍光一閃,一條帶血的胳膊突然掉在地上。
「你不再是我楊昌的兒子,今日以後休要讓我再見到你」
楊軒的臉因痛苦而扭曲,那雙冷漠的眼裡籠罩著一層陰霾,他低下頭步履維艱的緩緩離去。
秋風拂過楊昌的臉頰,他看著那條胳膊心痛欲絕,可誰又明白天下父母心。
萬夢雲輕嘆了口氣,也隨著那一抹秋風離去。
今天萬夢雲醒很早,他知道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昨夜裡他其實並沒有睡多久,所以天微亮他便爬起來了,他用涼水給自己沖了個澡,又換上了件鈴兒剛洗凈的衣裳。
秋風吹來,卻是無比愜意。
他現在正坐在椅子上,玲兒已為他紮起了頭髮,玲兒似乎也起的很早,她一早便為萬夢雲做好了飯,她的眼紅紅的似乎偷偷哭過。
玲兒仍為他梳著頭髮,她已經梳了很久了可卻總覺得不滿意。
她已經不知多少次為他梳過頭了,他每次出去前,她都會慢慢的給他梳頭,她每次都忐忑的等著他回來,可他這次能回來嗎,玲兒不敢想,一滴眼淚悄悄滴落在他頭髮上。
萬夢雲苦笑著站起身來,輕輕抹去玲兒臉上的淚水,他緩緩拿起劍,斜插在腰間走了出去。玲兒獃獃的看著那一襲白衫越飄越遠。
萬夢雲施施然的來到鏢局外,他故意走的很慢很慢,他能感覺到自己心臟的跳動,他的手甚至開始輕輕顫抖起來。
中年人管家見到萬夢雲道:「萬大俠隨我來,老爺已讓我候半天了」
萬夢雲隨管家到了院里,一眾人都已經入了座,他緩緩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楊昌從房裡緩步走了出來,他轉頭對著一身著華衣的婦人低頭說著什麼,那婦人眼睛紅紅的,眼角也掛著淚滴。
他又彎下身子,溺愛的摸著小女孩的頭。小女孩只獃獃的站著,忽然低著頭跑進了房裡,那婦人見狀也跟著去了房裡。
萬夢雲知道若想求得那極致的劍道,須得誠誠懇懇,心無旁騖。因此他決不輕視任何人,劍一出手必要竭盡全力,這便是最至上的劍訣,而這也意味著他們兩個人中只有一個人能活著。
他站起身來走進院里,萬夢雲也緩緩站起身來。萬夢雲看著他似有些不忍,低著頭又坐了回去。
楊昌見到了便徑直走來,萬夢雲也只好跟著站起來,他們倆一步一步慢慢向對方走去。
萬夢雲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楊昌腰上的劍,楊昌的目光也在看著萬夢雲腰上的劍。
兩把劍都很輕很薄。都很容易折斷。
兩人都著一襲白衫,萬夢雲身著長衫,楊昌則穿著短衫露出兩條胳膊。
他們的手都很乾凈,指甲修的也很整齊。
萬夢雲的眼睛緩緩看向楊昌,楊昌也瞧向萬夢雲。他們兩人的眼睛都逐漸變得炙熱起來。
周圍人看著兩人,逐漸感覺到被壓抑的透不過氣來。
秋風吹起,落葉紛紛揚揚,更顯蕭瑟。
萬夢雲的手雖然冰冷,心卻是滾燙的,只因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對手了。
「請」
請字剛說完,兩人的手同時握著劍柄,楊昌的劍已然拔出,閃電般刺了出去,這一劍已用盡了全力。
萬夢雲也已拔劍揮出,沒有人能看得見他們拔劍的動作。
楊家快劍,威名遠揚,楊昌一出手來便是一劍快過一劍,一劍狠過一劍。
只聽得劍刃相擊,聲如琴弦,萬夢雲手中利劍如同女子飄帶不斷翻飛。
又是十餘劍刺出,使的正是楊家劍的叩玄式,一時間劍光猶如一張網,緩緩將萬夢雲罩在其中,將全部退路全部斷死。
萬夢雲沒有出劍還擊,只背身持劍,看著劍光籠罩而來。
就在這一剎那他們已經進入了往我的境界,兩人的心目中只有著眼前的那把劍。
楊昌身經百戰,研究劍術幾十年,見到這一招的人基本已命喪劍下。可這一劍卻並未傷到他,明明劍已刺到胸前,可卻總是擦著衣裳而過,明明已刺到肩膀,可卻總是擦肩而過。
似乎每一劍的方位和變化都已被他提前知道。
楊昌手中長劍一頓,忽然劍鋒一轉,立於胸口橫刺過來,這一劍很慢很慢,但卻封死了所有變化。
萬夢雲只覺一座大山壓來,直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好劍法」
萬夢雲眼中閃出精光,他連揮三劍,這三劍快的似像一劍,一時間刀光劍影,劍花紛飛,這一劍猶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楊昌早已滿頭大汗,他握緊長劍大口喘著氣,汗水從他臉頰滑落,緩緩滴落在劍刃上。
忽然他手一抖,一劍揮出,這一劍快的驚人,似攻肋下,似攻面門,似攻下盤,又似攻咽喉。劍氣逼人,冷的發寒。
萬夢雲不禁冒出一陣冷汗,這一劍已經將他所有的攻勢全部堵死,他不能招架,不能反擊,只能後退,他雖在後退,但氣勢卻在上升,猶如彈弓一般,這一劍雖將他逼入谷底,但也使他氣勢達到巔峰。
他被逼退到牆邊,力已壓滿,一劍刺出,四座寂然。
只見楊昌眉間現出一點紅,他看著萬夢雲突然仰面倒下,眼中帶著釋然。
也許練劍的人,最好的歸宿便是死在別人的劍下。
萬夢雲緩緩將長劍插回腰間,他輕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楊昌,倒是個真英雄」
玲兒望著他的身影,滿臉欣喜,可他卻高興不起來。
他看著手裡的劍,似有一份厭惡,似有一份喜愛,所以他總不願見到這把劍,只因一旦他拿起這把劍必得飲血,他不喜殺人,可是又不得不殺人。
他緩緩把劍用黑布包裹起來交給玲兒,獨自走向城裡。
殺過人之後他一定要喝酒,他現在只想要酒,想要很多酒。
玲兒知道他想去幹什麼,她早已在酒樓訂了個角落的位置。
幾壇酒下了肚,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緩緩走到街上。玲兒跟在他的身後嘆了口氣,她知道他喝過酒後一定要找女人。
他眼神獃滯的進了青樓,不管圍在一旁的女人,只用手隨意摟了個便上了樓。
夜深了,街上的行人漸已稀疏,遠處閃著幾點燈火。
「少爺,為何什麼樣的女子你都願意要,但卻不願意要我,難道是因為我只是個丫鬟嗎」
玲兒站在房外幾滴淚水俏然落下。
女子從房裡慢慢出來,玲兒抹去眼淚輕輕走了進去,她將他的衣裳整好,又把被子蓋上。她坐在床邊看著那張滄桑的臉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