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回想起過去,阿蘭心頭湧上了一抹苦澀。
其實離開小隊已經這麼久了,阿蘭也懷疑過拉爾特也許並不是討厭自己,他之所以會說出那些話,說不定是另有苦衷。
可當阿蘭定居在綠河村這樣偏遠的小地方,靠著花園魔法和蹩腳的鍊金術悠然自得生活了好幾年之後,他也早就放棄去琢磨當初的事情了。
就像是他說的那樣,一切都已經跟過去了。
「拉爾特隊長。」
阿蘭微笑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我很高興見到你。」
他停下了所有逞強的假裝,然後他張開雙臂輕輕擁抱了一下拉爾特。
拉爾特的身體在阿蘭的擁抱下顯得有些僵硬。
阿蘭可以看出來,此時的拉爾特有許多話想說,也許是解釋,也許是道歉,但阿蘭卻並不打算聽下去。
「不要再說過去的事情了,隊長,沉溺於過往是老者的行為。我更想知道你現在的境況,」阿蘭替拉爾特續上了熱氣騰騰的熱茶,同樣地,沒有忘記在杯子里補充上滿滿的蜂蜜,然後他上下打量著拉爾特身上的盔甲和披風,開口詢問道,「瓊斯說你後來也脫離了冒險者小隊。你去做了騎士?不得不說,你現在看上去可真威風——等等,你身上的這個紋章是……王庭騎士團?隊長,你變成了王庭騎士團中的一員了?這也太厲害了吧!」
阿蘭睜大了眼睛,一直到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地認出拉爾特身上獨屬於王庭騎士團的紋章。
還是冒險者時的拉爾特身上總是穿著東拼西湊而來皮甲,所有的裝備也都格外簡陋。
當然那個時候的拉爾特也是英俊的,卻遠不如現在的他這般威武。王庭騎士團團長的鎧甲銀光閃閃,上面有薔薇和龍的鎏金,在鄉村法師簡陋的小屋裡,它們顯得格外閃亮。
「嗯,是的,我是王庭騎士團的成員。」
拉爾特聲音低沉地說道,頓了頓,他凝視著阿蘭的雙眸一字一句地補充道,「自從我知道你在這裡,而且這裡還有污穢之物在活動之後我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阿蘭,從今以後你再也不用擔心任何事情,我會保護你的。我也可以保護你了。」
聽到拉爾特的解釋,阿蘭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綠河村這種小地方也能迎來高貴的騎士團保護。
而且因為渴望見到阿蘭,拉爾特提前離開了自己的騎士團率先來到了綠河村。
這個做法多少有些不夠「騎士」,畢竟嚴格說起來拉爾特這番舉動已經可以稱得上以權謀私了。
阿蘭心頭閃過一縷淡淡的彆扭,但眼下他有些心慌意亂,也就沒有顧得上心底稍縱即逝的那一絲警惕。
「……謝,謝謝。」
阿蘭有些尷尬地移開了目光,他下意識地又想給拉爾特添茶,可他的手剛伸出去,就被面前的騎士團團長一把握住。
「阿蘭,我其實對你——」
拉爾特深吸了一口氣,他看上去甚至顯得有點兒緊張。
阿蘭可以感覺到他的手心滾燙,劇烈的脈搏幾乎都要透過皮膚相貼的部分傳遞到阿蘭身上來。
而騎士團團長那雙漂亮的,能夠讓人想到天空的藍眼睛,如今就像是風暴來臨前的大海一般變得又深又黑。
阿蘭疑惑地望向了拉爾特,他直覺事情有點不太好,是的,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拉爾特現在的眼神讓他本能地察覺到自己不會喜歡接下來的事情。
「你還想要點別的東西嗎?果醬蛋糕什麼的……」
阿蘭嘟囔著,企圖將手從拉爾特手中抽出來,可是後者依然死死地拽著他的手腕絲毫沒有鬆手的跡象,這可不太像是溫柔又強大的隊長拉爾特會做的事情。
萬能的魔法女神,或者是隨便哪只好心的精靈,妖精,小仙子,拜託你們讓我免除接下來的困境吧。
阿蘭甚至忍不住在心中祈禱起來。
也許是他的祈禱真的有了作用,當然也可能只是單純的因為運氣好,下一秒鐘,從窗口傳來了響亮的「咚咚」聲。
阿蘭轉過頭,看到一隻穿著鳥類專用皮甲的鷂鷹正在敲擊窗戶。
它看上去有點疲憊,毛茸茸的臉看上去又兇狠又不耐煩。
那是一隻通信鷂鷹,無論是在冒險者還是在正統騎士團里都非常常用。不過當初阿蘭所在的隊伍因為實在太窮根本用不起鷂鷹,只能勉強跟一隻禿頭且嘴碎的渡鴉合作,而現在拉爾特所用的鷂鷹看上去可要帥氣多了。
阿蘭抓住機會從拉爾特的桎梏中抽出身來,他打開了窗子,鷂鷹迅速地沖了進來。
它的羽毛上有些許新鮮的血跡,而一對上拉爾特冰冷的視線,鷂鷹的雙眸便迅速地染上了一層魔法啟動產生的藍光。
它張開嘴,喉嚨里冒出來地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拉爾特團長!我們遇到麻煩了!」
女人的聲音異常沉重,她喘得很厲害,顯然通過魔法與拉爾特對話的同時,她正在與敵人苦鬥。
「詳細說明。」
拉爾特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他將手放在了自己腰間的長劍上。
「紅月……紅月開始了,比預定時間早了三晚!」女人的聲音換成了另外一個年輕而慌張的男性,他結結巴巴地沖著拉爾特解釋起來,「我們在驛道上遭遇了荒食者的遷移群,該死的,它們都發瘋了!我很抱歉,團長,但是我們需要幫助!」
拉爾特和阿蘭在聽到第一句解釋時便不約而同地衝到了窗口。
阿蘭探出頭,映入眼帘的是低垂於夜幕的月亮——然而這並不是他熟悉的月亮。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碩大銀白的月亮出現了一小團渾濁不清的紅色。
那情景有點像是月食。
可阿蘭知曉的月食可不會像是現在這般叫人不安。
儘管月亮的絕大部分還保持著往日的澄澈瑩白,可被吞噬的那一小塊區域就像是魔物污穢的血液一般,彷彿隨時就可以從天空中淅淅瀝瀝滴落粘稠而有毒的液體。
空氣變得有些凝滯。
淡粉色的月光浸透了原本平靜的夜晚。阿蘭皺起了眉頭,他釋放了一個探測魔法,並沒有搜尋到任何危險,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感覺到精神緊繃,後背微微發毛。
難怪剛才鷂鷹出現在他的窗前卻沒有被妖精們驅逐,那些性格暴躁又彆扭的小東西們向來十分討厭帶羽毛的東西。阿蘭不由想道,紅月的出現讓他這種遲鈍的人類都倍感不適,更不要說作為魔法生物的妖精了。
那麼作為背負著詛咒,身體里流淌著龍血的人,維列斯現在還好嗎?
這個念頭不由讓阿蘭覺得心頭沉重。
「阿蘭,我很抱歉,我——」
阿蘭身後傳來了拉爾特帶著些許遲疑的低語。
鷂鷹與他的通訊還在繼續,即便聽不懂其中各項術語,阿蘭也能感覺到王庭騎士團的困境。
「你應該走了!」阿蘭打斷了拉爾特的話,「你的騎士團需要你。」
他踮了踮腳,有些吃力地拍了拍拉爾特的肩膀,然後就像是久遠的過去那樣,他熟練地給拉爾特施加了一個祝福魔法和魔法護盾。
「……願魔法女神保佑你戰無不勝,不懼刀槍。」
阿蘭輕聲禱告道。
拉爾特眷戀地凝視著自己面前的法師。
「謝謝。我會帶著我的騎士們再來的,他們都是一些很好的傢伙,你會喜歡他們的。」
他輕聲說道。
然後他轉過身,踏著無比沉穩的步伐飛快地離開了阿蘭的小屋。
他消失在了逐漸變得陰森而不詳的夜色之中。
阿蘭有些擔憂地目送著騎士團長的離開,雙手合在胸前,保持著祈禱的姿勢。
即便早就知道紅月到來,可當紅色的月亮真的籠罩大地,阿蘭還是倍感不安,尤其是今晚只是紅月的開始,要等到紅月消退起碼還有幾天——然而強悍如王庭騎士團也在不遠處遭受到荒食者的襲擊。
拉爾特會平安嗎?
綠河村附近是否也出現了魔物?
對了,還有維列斯……維列斯可以平安度過漫長的紅月嗎?
……
紛亂的念頭讓阿蘭不由自主地皺緊了眉頭。
他並不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多少有些愁雲慘淡。
一小截肥壯的綠色藤蔓從首飾盒中探出頭來,它靈活地從糖水中爬了出來,細嫩的枝條很快就纏上了阿蘭的腳腕。
「啊,小格林,怎麼了?」
阿蘭原本還曾經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但現在他已經被腳腕上奇異的觸感拉回了現實。
法師低下頭,從腳邊撈起了小格林。
龍蔓晃了晃自己的葉片,然後親昵地依偎在了阿蘭的脖頸處,它用葉片輕輕拍打著阿蘭的肩膀。
阿蘭注視著小格林的舉動,龍蔓不曾發出一點兒聲音,可奇妙的是阿蘭卻清楚地從這一小截植物身上感受到了濃濃的安撫之意。
這讓他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
「嗯,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用手指撫摸著小格林,片刻后,他忍不住沖著面前傻乎乎的植物輕聲低語道,「……希望維列斯先生也能快點好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阿蘭甚至有點胡思亂想——他覺得自己當初也許應該跟著維列斯離開才對。
即便維列斯那麼強悍,那麼厲害,甚至還擁有高貴到極點的身份,離開前維列斯也保證過在在王都有一大批人專職為他服務,好讓他能平安度過紅月。
但阿蘭還是有些不放心。
年輕而笨拙的鄉村法師自己都未曾意識到,他對維列斯某種奇妙的,而且十分不合常理的憐愛與疼惜。
而拉爾特的出現更是讓阿蘭的心情變得奇怪起來。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拉爾特會讓他如此深刻地想念起那個沉默寡言,看上去很可怕卻又很溫柔的銀髮男人來。
……
也許是因為阿蘭一直在擔憂著維列斯。
又或許是因為小格林是來自於維列斯的饋贈,而整個晚上小格林都纏著阿蘭的緣故。
這天晚上,在好不容易睡著之後,阿蘭做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夢。
他夢見了自己又回到了綠河的河邊。
夜深人靜,一切都是如此陰森可怖。
他在泥濘的河畔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不由自主地走向了血腥味傳來的方向,然後在那裡看見了一頭體型龐大,身形無比猙獰可怖的怪物。
那是一頭黑色的龍。
鱗片漆黑,棘刺上滿是毒液。
它傷痕纍纍,巨大的身體上遍布深可見骨的傷痕。
阿蘭在夢中站住了,他迷惑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莫名地感到一種熟悉感……
他想了想,模糊地覺得這個場景似乎曾經發生過一樣。
不過當時出現在他面前的並不是如此可怖的黑龍,而是……而是一個……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是誰呢?阿蘭竟然有些想不起來。
但他可以確定,那是一個他十分在意的人。
阿蘭有些迷迷糊糊的,在夢中回想過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況夢境本身永遠都是荒誕的,不可預知的。
阿蘭還沒有想起那個男人的名字,紅色的月亮忽然出現在了夜空之中,如血般的猩紅光線瞬間落在了黑龍的身上。
那頭龍猛然彈起身體,它伸長了脖頸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嘶吼。
不知道為何,阿蘭竟然覺得那沙啞可怖的長鳴聽上去竟然有點像是在呼喚自己。
然後黑龍痛苦地在地上痙攣起來。
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上浮現出了不詳的暗紅血肉,變了形的骨甲與鱗片不斷從血肉中翻滾出來。
那頭龍看上去是如此痛苦,痛苦得好像下一秒中就要死去。
下一刻,阿蘭慌慌張張地衝上了上去。
「哦,不……不……」
阿蘭無法解釋這一刻在他身體里爆發出來的驚慌失措是怎麼回事。
他死死地抱住了那頭奄奄一息的黑龍,眼淚控制不住地流淌而出。
他企圖止住那頭怪物的鮮血與變異,治癒術不斷被釋放出來,施加在黑龍的身體上。
夢中的一切都是如此混亂,阿蘭不知道自己堅持了多久,他只知道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猩紅的月光竟然褪去了,而原本垂死的黑龍竟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銀色的雙眸。
細長的,像是冷血爬行動物一般的瞳孔。
黑龍的視線死死凝在了人類法師瘦弱的身軀上,目光有如實質。
阿蘭本能地抬起頭,他對上了黑龍的視線。
然後,他便因為驚恐而僵在了原地。
黑龍的銀瞳中閃耀著混沌的兇狠,還有澎湃如火焰一般的貪婪——是最為極致的貪婪,掠奪一切的貪婪,是湮滅了一切理智人性以及世間美好的貪婪。
貪婪。
將人吞吃殆盡,用牙齒啃噬細嫩的皮肉,再用力吮吸出所有汁液才肯罷休的貪婪。
最饑渴的野獸也不會有這樣的貪婪。
只有龍。
這世間最強大,最聖潔,也最污穢的怪物——龍——才有這樣焚燒一切,甚至連自己靈魂都要獻祭出去的貪慾。
下一秒,黑龍忽然張開了嘴。
它以極快的速度襲向了阿蘭。
阿蘭只來得及閉上眼睛,等待著劇烈的疼痛到來。
他一點也不懷疑,在那樣強烈的饑渴與貪婪下,黑龍會將他吃得乾乾淨淨,連一絲血肉都不會剩下。
可到了最後,真正落在阿蘭身上的卻並不是猙獰血腥的傷口,而是某種龐大,強悍,荒蠻之物那炙熱而潮濕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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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喜聞樂見,喜聞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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