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季歲歲摸著腦殼睜開了眼,觸手卻是網格棉布的質感,她迷茫的顫顫眼睫,入目是極白的天花板。
頭很疼。
被人爆頭了似的。
季歲歲支起身,她面色極白,眼睫極黑,濃墨似的眼珠子流轉頭頂燈光的光斑,眉骨偏平,饒是柳央清楚的知道她眼前的人是個怎麼樣的貨色,也還是下意識一怔。
她願意簽下季歲歲,無非為她好脾氣,和確實亮眼的美貌。
一眾爭奇鬥豔的新人中,唯有她最無辜,有人眼梢帶媚帶艷,只有她一雙眼眸濕漉漉的看人,清透乾淨,像誤入迷林的鹿。
柳央銳利的眼眸沉沉,她坐在凳子上,一言不發。
網路在發酵。
柳央一直在看評論,越看越心塞,她從事這個行業很多年,真的想不通,一個女藝人……居然洗白了私生飯?
她眼眸盯著不知今夕何夕的季歲歲,冷笑了一聲。
「呵。」
季歲歲沉浸在自己荒蕪混沌的記憶里,她不知道身邊有人坐著,她有點亂,思維遲鈍,不知在想什麼。
好像在她腦海里,掌管時間的齒輪生了銹。她睜開眼,渾身疼,腦子發暈,除了疼,竟然還覺得恍若隔世。
有點想吐。
可歲歲記得,好像昨天……亦或者是再前幾天,傍晚課間,玻璃窗外晚霞蔓延,通紅的火燒雲卷了半邊天,而她坐在關了燈的教室里,和同桌肩並肩挨著說很多悄悄話。
多媒體屏幕亮得晃眼,偷偷拷貝的電影在上演,沒敢放太響的聲音在教室里繞。
歲歲卻在一片靜謐中聽見了「呵」。她僵了僵,蹙蹙眉,表情忽然困頓。
這聲「呵」實在輕,響在更清靜的病房裡,居然莫名觸發了詭異的buff。
歲歲沒做好看見人的準備,偏頭一眼就看到身邊凳子上坐著一個表情不善的女人,這女人……
不像個好人。
柳央浸淫圈子很久,身上總捏著盛氣凌人,半短不長的及肩棕發,黑著上揚的眼線,濃重的睫毛和猩紅的唇。
歲歲還是個就讀高中生,很少接觸這樣的社會人士。
歲歲:「……」
歲歲真的不記得這個人。
柳央眼底凝成冷意,還來不及再說什麼,就看到她手下一直柔弱可欺的白蓮花破口:「卧槽卧槽!」
粗口,還是兩聲。
歲歲捂著心口往後縮,靠在了病床床板上,她猝然被嚇,眼眸瞪得圓,稍微有點凶,特意削彎的眉毛蹙緊,好像這幾年的形象管理課程都白上了。
柳央想說點什麼。
歲歲緊跟在「卧槽」後面的第一句話就是:「等一下,你誰啊?」
歲歲頭疼。
她推測自己大概出了事情,眼前人大概是肇事者。
不待柳央回復,歲歲抬眼望四周:「我為什麼在這裡?」
柳央張了張嘴,還是沒說話。
這是她養在手下那麼幾年白蓮花一樣的女生,再沒人比她更會扮無辜。
柳央冷笑一聲:「你現在知道失憶了?你做了那麼多事情,真以為假裝失憶就可以抹掉嗎?」
她失望的看著季歲歲:「接下來的生活,你好自為之,解約金稍後……我會讓小宋聯繫你。」
言下之意,想解約。
應該眼紅掉幾顆眼淚,哭著求央央姐不要放棄她的季歲歲若有所思眨了眨眼。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歲歲腦子亂成了一團麻,她發現自己……居然完全沒聽懂!
柳央低著眼,這幾年間,她無數次想要放棄季歲歲,不知道為什麼總心軟,好幾次解約協議都列印出來,卻在辦公桌前看著她一雙淚眼朦朧又動搖了。
柳央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季歲歲那雙善於騙人的眼睛,起身要走,高跟鞋踩得很響,時髦的袖口揮得霸氣,卻被歲歲一把拽住袖子。
柳央不耐煩,沒個好臉的甩開季歲歲的手,那張總是我見猶憐、動不動紅眼垂淚的臉,她看的都要煩死了。
轉身看她卻不是那樣一張臉。
歲歲眉眼清透,沒眼梢洇紅、楚楚可憐,反而認真問:「你有病嗎?」
柳央怒了:「你這麼跟我講話?」
歲歲說:「你自己沒說明白的,上來就我好自為之,我怎麼了我要好自為之,還解約金,我未成年你知不知道!」
小孩子都騙?
她還要好好高考!
柳央:「……」
她猶疑的盯緊季歲歲,看她瞳底漆黑,神情認真,不似作偽。
柳央心想,真的被一板磚拍失憶了?
「季歲歲,」柳央冷哼著笑了笑,「我是你的經紀人。」
歲歲詫異心想,她居然還有經紀人這個玩意兒?
柳央又說:「還有,你今年二十三歲了,不是未成年,大學都已經畢業了你知道嗎?」
震驚的換成了季歲歲。
歲歲啞口無言。
忍了片刻,歲歲覺得眼前的人不像個騙子,她摸了摸頭上紮好的白色/網套和紗布低頭看到了自己骨節分明的青白手指尖上做的精緻漂亮的美甲。
高中生不可以做美甲。
而且歲歲沒有那麼瘦。
歲歲記得自己,她手肉,臉圓,高中軍訓最艱難的那段時間,她不瘦反胖,後來恢復了軍訓之前,也不太瘦。
歲歲翻了翻手掌,動了動滯澀的喉嚨,艱難出聲:「我……23了?」
季歲歲不算演技很好的人,柳央仔細剮了她一遍,女孩子神情還稚拙,混娛樂圈幾年通身積攢下來的圓滑世故和肉眼可見的綠白蓮氣息蕩然無存。
她真像個小女孩。
柳央有點相信她失憶了,眼下不知道該同情還是該用怎麼樣別的態度,她點點頭:「嗯。」
歲歲眉毛疑惑的要飛起來,苦不堪言:「那我現在是……什麼人?」
柳央想直白說,是個不好的人。
柳央壓回了上一句,婉轉說:「一個…十八線小演員。」
歲歲震驚:「啊?」
歲歲表示不可能:「我不喜歡演戲,我為什麼要做演員?」
歲歲有自己的夢想。
她對這個行業敬而遠之,半分也沒有想過要涉足。
柳央不悅,柳眉倒豎:「哼,你問我?是你高考志願報了海影的表演專業,向公司投了簡歷。」
寄來的視頻里那個穿黑色舞蹈服少女站在鏡頭前,一字一句認真道:「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演員。」
柳央覺得倒了八輩子霉才攤上這麼個藝人,原本可以靠臉,偏偏作成了代名詞。
歲歲真的茫然,高一那年是她最後可以翻尋到的記憶,除了一點點夢想,她從來沒想過換條路要怎麼樣生活。
柳央點開微博,打算讓這個可憐的女孩知道她即將面對怎麼樣的慘淡人生。
她慢慢補充:「而且……你還……」
怎麼說呢,人人喊打?不太合適。臭名昭著?好像稍微有點。
季歲歲眼眸定在屏幕上,追著幾行字看,幾條熱搜:
#爆#
#私生飯高光時刻#
柳央點給她看。
搜索詞條,跳出來的是娛樂大V扒圈小能手發的一段視頻,視頻內容遮遮掩掩的,時不時蹭到衣物黑屏幾幕。
聲音倒很全。
開頭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聲響。
然後有人悄悄壓低聲音:「噓噓噓,她出來了…」
背景空曠,迴音在盪。
「可算等到了…」
「這個賤人,居然敢纏著我們聞聞寶貝。」
腳步聲變得突兀起來,空曠的停車場回聲很響,噔噔噔噔。
聽得出來她們在跑,幾個女生跑的還不慢。
視頻偶有幾幕清晰,是電梯開啟之後,走下來的女生帶著一頂黑色鴨舌帽,半面蒙著口罩,黑圓的墨鏡,露出來的膚色極白。
她低頭走,手摁住帽檐。
不被公司重視的女藝人出行只有自己一個人。
然後黑鴨舌帽的人被揍了。
被掀翻在地,安靜的地下車庫裡「咚」的聲響很清脆。
聽視頻里的聲音,被揍的還挺慘。
歲歲看完了全部,聽完了全部,內心毫無觸動,她茫然的看了看柳央,心想,給她看這個幹嘛。
然後在柳央的目光下,後知後覺戳了戳屏幕,點了點自己,擰出了個不算笑的笑,問柳央:「這裡面……被揍的那個……是我?」
對,就是她。
就是現在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繃帶,凄凄慘慘的季歲歲。
歲歲看著在眼前熄滅了的屏幕,透過漆黑的反射屏看見了自己的一張臉。
比她印象中瘦,瘦的下巴都出來了。
然後頂著一張,眼眶發青,唇角發青,很多擦傷的尊容。
歲歲摁了摁自己的唇角,痛的嘶嘶倒抽氣。
她苦著臉,還是想問:「所以……我被揍的理由是什麼?」
別的都不重要,憑這下手的力度,歲歲想要能夠活著走出這家醫院。
柳央嘆了口氣:「因為你瘋狂的垂涎聞影后的美貌。」
垂涎就用的很微妙。
歲歲:「就這?」
柳央重複,幾個重點詞語被單獨挑選出來標了重音:「是瘋狂的!垂涎!」
歲歲好像沒見過大世面,問:「多瘋狂?」
柳央面無表情敘述:「你躺她躺過的床,翻進她的卧室,借著同為圈內人的便利,瘋狂蹭她熱度,傳她緋聞,說她借著影後身份,騷擾你、還睡過你……」
事實上,季歲歲和聞遠之間的關係…只是不太熟的高中同學。
當然,季歲歲沒直說,她演的很委婉。
歲歲眉頭一皺,覺得扯。
她語氣認真,問柳央:「我有病嗎?」
柳央:「呵。」可不是有病嗎?
然後歲歲不知道抓到了哪兩個奇怪的字眼,陷入了沉思,聽了第二遍才反問:「聞……影后?」
她咬字的重音也在「影后」上。
柳央說:「對啊,聞影后。」
柳央似乎不明白,這個聞影后……哪裡說錯了?
歲歲擰著眉,糾結了很久問:「女的?」
柳央說:「對,女的。」
「……」歲歲大驚,「我垂涎一個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