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聞遠卻做不到那樣敞亮,她問歲歲:「一定……要遠離嗎?」
歲歲聞言反笑:「一定要欺騙嗎?」
她歪歪頭,眼眸明亮。
歲歲是不經事的,她還年少,一顆心熱忱期待,縱使歲歲能體諒謊言,善意的謊言,可若真的身在其中,也無法不在意。
她不喜歡被隱瞞。
聞遠看她漆黑的眼瞳中明亮的光點,這雙眼在昏暗的燈光下,也叫人覺得生機勃勃。
病房裡靜了很久,歲歲意識到自己把天聊死了。
歲歲看著怔愣無言的聞遠,那張好看、輪廓疏離的面孔浮現難過,像闊野墜下去的流星。
不知道為什麼,這人一難過,就叫歲歲覺得沉重,這沉重像拉扯著心臟往下落。
歲歲覺得……自己與她感情應該確實是不錯的。
不然不至於同一道她難過。
可歲歲不記得了。
她看著這張臉,腦海里一片空白,平靜時連自己的情緒也摸不透。
只有聞遠難過時,歲歲情緒才被牽絆。
歲歲不忍她難過,主動說:「抱歉,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不應該強加在你身上的。」
她覺得欺瞞有罪。
別人也可以不這麼覺得。
聞遠聽她道歉,也沒疏解,搖搖頭,只低低說:「我的錯。」
她低斂的眼眸不知記起了什麼,濃重的悔壓的她喘不上氣。
她的錯。
這話聽起來,語氣怪失落的。
天聊到了這個地步,歲歲又開始聽不懂了。
是因為她現在讀書少,還是成年人聊天就是這麼彎彎繞繞的緣故,歲歲聽著聽著滿腦門問號。
她看了看聞遠。
不得不說有故事感的人哪怕卸掉偽裝,在真實生活中,只靜靜坐著,也叫人一眼便哀愁。
沉靜昏色里,面相淡薄的人清亮的眼,歲歲腦海卻中劃過片段。
與眼前平靜全然不同。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掉著淚,大顆大顆淌過她臉上潮濕鮮紅帶著血跡的臉,最後滴落的是淺紅的血淚。
歲歲嚇了一跳。
片段在黑暗裡閃爍,只一瞬間便消失不見。
夜裡醫院空調開的冷,聞遠起身想給歲歲蓋好被子,歲歲往後一縮,抬眸看向她的神色都在緊張。
聞遠沒露出多少失落來,收回了手,默默坐了回去,低聲說:「早點睡吧。」
歲歲再看聞遠,那畫面卻過眼散了。
歲歲再也記不起來。
歲歲不知怎麼,心裡發寒,連脊梁骨都在悚然發毛,好像從前半夜與朋友講鬼故事,風躥進脊背似的。
她揪緊被子,扯高擋到眼下,整個人縮進被窩裡。
聞遠問看她問:「怎麼了?」
她留意到了細節,看見了歲歲眼底的驚惶。
歲歲有點委屈,窩在被窩裡含含糊糊說:「我可能真的被砸壞腦子了,總出現幻覺。」
歲歲眼神哀怨,是聞遠的私生飯揍的她,雖然從別人嘴裡聽見的季歲歲愛的很可怕,可是歲歲不記得自己做過這樣的事,而且聞遠這個當事人也說,歲歲不喜歡她。
歲歲既然不喜歡她,那麼就一定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媒體喜歡誇張噱頭、博人眼球,那麼私生飯就變的毫無道理。
歲歲問:「如果我真的被砸出了什麼大問題,我可以告你的私生飯嗎?」
歲歲誠心誠意發問。
她沒吃過這樣的委屈。
聞遠看她頂著腦門上的白布,縮在雪白的條紋被裡,一雙眼睛滴溜溜的看她。
歲歲在認真的請教問題。
這樣歲歲是少年時候的歲歲。那時候的歲歲會躲在書背後,悄悄探出一點眼,看面無表情聽課的聞遠。也會在生日燭光跳動的某時刻,在許願時候偷摸睜開一條眼縫,看望著她許願的聞遠。
聞遠想留住歲歲,留住那時候的歲歲。
聞遠說:「可以。」
歲歲倒很意外。
歲歲問不太相信:「真的嗎?」
聞遠說:「真的。」
無妄之災變成了歲歲的,聞遠在後悔。
她庇護過季歲歲,盼她再睜眼時眸光明俏,盼她能夠歡歡喜喜跳到她身邊叫她姓名。
可是沒有。
年年如此。
那人好像以為有了庇護,自此更無所畏懼。
聞遠真不想再管人死活。
這是歲歲想聽見的答案,然而真聽見了還是覺得古怪。
歲歲不知道說什麼,抬眼覷了聞遠一眼,看她目光沉沉,不似作偽,自覺的熄滅了話頭,她打了個呵欠,伸了個胳膊去關小夜燈。
短胳膊離開關不近。
聞遠替她關了。
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歲歲就在被窩裡,收回胳膊,舒心的一縮。
她說:「謝謝啊。」
病房裡有沙發供陪客睡。
聞遠卻沒願意,她坐在床旁的木凳上,然後弓著腰搭著床沿枕著胳膊睡。
歲歲團在被窩裡,在一片漆黑里看見床邊倚靠的人。
歲歲覺得真奇怪。
居然有人寧可這樣睡,也不去沙發上睡。
可這樣叫聞遠心安。
聞遠砰砰不停的心跳這許多年來第一次安靜如此。
輕緩的呼吸微弱響在病房裡,歲歲很快睡著了,她弓著腰蜷縮在床上,背對著聞遠。
床側的聞遠睜開了眼。
她看著歲歲,細瘦蒼白的指尖戳歲歲身後的被褥,隔著柔軟的棉被抵在歲歲的背脊上。
歲歲穿著單薄的病號服,脊骨瘦的分明。
聞遠記起那年從觀眾台上摔下來,跌進她懷裡的歲歲。
她又氣又急又擔心。
這差點摔地上的姑娘愣是雙眼一彎笑了起來,胳膊繞在聞遠脖頸上,驚嘆:「哇,你好厲害!」
歲歲不瘦,被聞遠牢牢接住,落下來的女孩身軀柔軟,腰上都是軟肉。
歲歲被她穩穩接住,可驚奇極了。
聞遠滿肚子氣像被針扎了個破洞,她看女孩子歡欣的眉眼,只能讓她小心一些。
聞遠看著眼前只給她留一個後腦勺的歲歲,無奈的彎眼。
歲歲很長的黑髮鋪在白色的枕頭上,發梢帶著柔軟的弧度。
後來很多時候,聞遠光想想夢裡的歲歲就能高興的笑出來。
聞遠幾乎徹夜未眠,她抵著人闔眼就心悸,胸腔震動的連她自己都無法扼制。
第二天清晨。
病區喧鬧起來,歲歲還困,被吵的生氣,之間悶頭蓋上了被子。
聞遠被推醒,她睜了眼,聽見了漸近的腳步聲和推門的柳央。
高跟鞋響的囂張。
聞遠抬眼看,那雙漠然的眼眸不帶一絲感情,黑壓壓的看著柳央。
柳央一怔。
她們二人之間並非不相識,柳央問:「你怎麼在這裡?」
天知道聞遠多討厭季歲歲。
柳央在圈子裡混了七八年,第一次看見那樣全然不掩飾的眼神。
聞遠倒有底氣。她不知在依仗誰,圈裡資源好的叫奇,而江寒又給聞遠最大的自主權,她想要的電影,江寒都去談。
聞遠和她手下的藝人走的並不是一條路,聞遠穩定輸出演電影,大都是要送出去拿獎的那一類片子,而柳央手下的藝人無論是綜藝還是影視劇,炒作還是黑,只要能火便無所不用其極。
季歲歲便是很好的炒作例子。
聞遠沒理柳央,她靜音的手機在亮,屏幕燈光在閃爍。
她看了柳央一眼,摁掉了電話,食指豎在唇間:「噓。」
歲歲睡得晚。
歲歲後來再次入睡之後,也做了夢。
寂靜的深夜裡,聞遠聽見她含含糊糊的問:「你是誰?」
這話很輕,歲歲語氣聽不出慌亂。
歲歲像連續劇似的回到了最初驚醒的夢境,鏡子里瘦削、眉眼洇紅的季歲歲沖她笑。
可能是因為歲歲醒過了,所以二次看見的時候居然一點都不害怕。
歲歲很冷靜:「你是誰?」
鏡子里的季歲歲那抹笑意未散,在眼底暈成了柔弱可欺的模樣:「你猜猜我是誰?」
離譜。
聲音也一樣。
歲歲面無表情推測:「你是我?」
鏡子里的季歲歲:「……」
這麼說……好像沒錯。季歲歲拿捏的恐怖氛圍好像蕩然無存了。
鏡子里的人只愣了幾秒,肉眼看上去像卡幀了。很快的,她緩了過來,季歲歲輕笑幾聲,然後搖了搖頭:「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她說:「我不是季歲歲。」
歲歲看了看她們相差無幾的長相,只區別胖瘦和神情,問:「那我們為什麼長得一樣?」
鏡子里的季歲歲一笑,她那雙眼從鏡子里往外看,看她眼前的歲歲本人:「因為……是你在照鏡子啊。」
照鏡子的人是張三,那她就是張三,照鏡子的人是李四,那她就是李四。
鏡子前的那個人重要,季歲歲不重要。
她說的神秘,隱隱約約朝玄學發展。
可是歲歲皺了皺眉,問:「可這是我的夢,還有誰會照鏡子。」
歲歲像個不解風情的直男,一語把鏡中人苦心孤詣企圖造就的詭異夢境敲破。
鏡中人:「……」
她再沒講話。
歲歲等了等,鏡子里的人又和她同步動作。鏡子里的歲歲好像變成了貨真價實的鏡像,只是那突兀削減下去的肉依舊沒恢復,歲歲在夢裡戳了戳自己的臉。
她這次沒再戳到肉,瘦骨伶仃的尖下巴和下頜角,歲歲做夢都不敢想這麼瘦。
歲歲背後忽然被人抵了一下。
她沒轉身,也轉不了身。
那是現實中,聞遠枕著手臂,挨著歲歲蓋在背後的被褥上闔眼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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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隨便猜嘛,有點無厘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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