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磐石無移3
第三章磐石無移3
大概是晏雪明註定和這隻華北豹幼崽無緣,兩人快速吃完飯匆匆開車上了山路,路還沒到一半,車子就拋錨了。
時值盛夏,晏雪明下車檢查了一圈回到車上,額頭上已經有了一層薄汗。
「查不出問題,輪胎也正常。」
他簡單向靳夜說明了查看情況,給保險公司撥了電話,對方表示在兩個小時內到達現場拖車。
靳夜透過車窗看向外面。
山裡的夜顯得格外黑,除了路邊一盞亮度不高的路燈,就只有前方拐彎處的夜光警示標誌了。
晏雪明又從後車廂拿出三角標放在車后,打了雙跳燈。
「下車吧。」
他從背包里拿出一把不知道什麼時候塞進去的木扇,給靳夜扇風。
靳夜問:「在車裡等不是更舒服嗎?」
晏雪明看了她一眼,搖頭說:「如果人在車裡,萬一後面有車沒看到三角燈牌,撞上來呢?」
靳夜微愣,「哦」了一聲,就著晏雪明伸出來的手,跳下了車。
她常年呆在實驗室里,對這些常識確實不太了解,即便是開車,也只是在市區里小範圍地轉悠。
一下車,就覺得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靳夜轉頭看晏雪明,他還站在旁邊,高高瘦瘦的身形像個影子一樣籠罩著她,一手還拿著木扇給她扇風。
靳夜忽然有些赧然,手頂住扇子,低聲說:「你自己扇吧。」
晏雪明的汗已經順著額頭流了下來,他搖搖頭:「我沒關係的,過去也經常這時候呆在山裡。實驗室里多半是空調,你應該不太習慣。」
靳夜確實不習慣,才熱了幾分鐘,她就覺得有些煩躁。
最近又恰好是三伏天,每天氣溫直躥上四十度。
晏雪明還是擔心站在公路邊不安全,他蹲下身打開手電筒看了看路障外面,外側並不是懸崖,距離不遠處一個緩和的小坡,坡上幾塊大石,倒是適合人坐著。
這個地方靠近公路,時有車燈和鳴笛,正常情況下是不會有野獸經過的。
他翻過欄杆,對靳夜說:「我過去看一下。」
靳夜點點頭:「注意安全。」
晏雪明從背包里抽出一件橘色的反光安全衣套在身上,戴上手套就從坡上爬了下去。他翻坡的動作非常熟稔,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流暢漂亮。夜光里隱約還能看到他身上反射出來的淡淡亮色。
他背包里這一套裝備,無疑說明了他相當有野外生存的經驗,甚至這樣的翻山越嶺也是常乾的事。
靳夜還是有些擔心,她猶豫著跨過了護欄,蹲在坡上往下望。
好在晏雪明很快就折回了。
「我看了周圍,沒有動物糞便和足印,那邊樹蔭很大,涼快很多,我帶你過去。」晏雪明含笑說,「還發現了一個小驚喜。」
靳夜問:「什麼驚喜?」
晏雪明握住她的手,微濕的手心十分燙人。
靳夜很少會有戶外活動,夜裡翻坡對她來說委實有些難度。她緊張地抓緊了晏雪明的手,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從坡上挪下來。
等到她雙腳安全落地后,晏雪明才說:「那邊有隻小奶貓,爬到樹上不敢下來,我用手電筒照了下,它的毛近期修理過,應該是家養后被人丟棄的,所以基本的生存本領也不會,我等等去抱它下來。」
靳夜猶豫地問:「晚上爬樹危險嗎?」
晏雪明笑了笑:「放心,沒問題。」
說話的間歇,晏雪明已經飛快地從包里拆出了摺疊帳篷,就著手電筒的光,搭了起來。帳篷頂上還有個裝了電池的小風扇。
靳夜由衷地說:「我感覺你像一個百寶箱。」
晏雪明笑著問她:「你是說哆啦a夢嗎?」
靳夜想了想,說:「如果你想做魔法少女也可以。」
晏雪明低聲輕笑,原本清澈的聲線聽起來有些低沉,在山間樹林里,映著蟬聲蛙叫,聽起來格外舒服。
靳夜有一瞬間彷彿遺忘了周遭的悶熱和煩躁,整個心都靜下來。
她抱膝坐著,把下頜支在膝蓋上,安靜地看著晏雪明站起身。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笑著說:「魔法少女是沒有,魔法師還能滿足你一下。」
「嗯?」靳夜看著他。
晏雪明走到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抬頭估測了一下高度,利落地直接爬了上去,沒幾下就攀到了高處。
夜裡視線不佳,從靳夜的角度看過去,已經望不見晏雪明的身影了。
等了不知道多久,對面的樹上也沒有動靜。
靳夜站起身,拿了晏雪明留給她的手電筒,快步走到了樹下,將光往上照。
被忽然出現的光線刺到眼睛,晏雪明未看清腳下的樹枝,險些踏空,幸好他快手拉住了旁邊的樹榦。
樹葉撲簌簌地掉下去。
靳夜非常緊張:「怎麼了?」
晏雪明有些無奈,但這種來自靳夜的擔心於他而言更是一種甘之如飴的煩惱。他只能安撫她說:「沒事,我很快就下來了,你先把手電筒關了。」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燈光反而是一種阻礙,靳夜尷尬地關了手電筒,安安靜靜地站著。
她的膽子很大,即便是獨自一個人站在黑漆漆的野外也並不覺得可怕。
晏雪明果然下來的很快。
靳夜從他的方向聽到了微弱的貓叫聲。
晏雪明的懷裡窩著一隻銀灰色的小貓,眼睛半闔著,低聲輕叫。
靳夜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非常喜歡,她從晏雪明手裡接過來,輕輕摸著小貓的背,問:「你看得出它是什麼品種的貓嗎?」
晏雪明說:「應該是銀虎。」
他對貓科動物都有些了解。
靳夜愛不釋手地抱著小貓:「那給它取個名字,叫旺財吧?」
「……」晏雪明消化了一會兒才說,「你們工科生……真是辭彙匱乏。」
靳夜冷哼:「我喜歡。」
「行行行,就叫這個。」晏雪明舉手投降。
靳夜始才注意到他的手心裡有些不太對。
「你的手怎麼了?」她問。
晏雪明把手往身後背著。
「沒事兒。」他神態很自然,從靳夜手裡拿過手電筒給她照路,兩人快步走回了帳篷里。
一進帳篷,靳夜直接伸手打開了應急燈,說:「手呢?」
晏雪明毫無辦法,只能伸出手來。
他手心裡有一大塊被磨破了皮,大概是因為當時靳夜突然打開了手電筒,情急之下抓住樹榦蹭到的。
靳夜心裡也明白,不由有些懊惱。
晏雪明見她咬著嘴唇不說話,自顧自從背包里又拖出一瓶碘伏和一卷繃帶來,簡單清潔后,用嘴巴咬著繃帶一頭給自己快速包紮了起來。
這動作和他爬樹翻桿一樣迅速,靳夜連開口幫忙的時間都沒有。
「對不起。」她乾巴巴地說了一句。
晏雪明笑著說:「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我聽到你走過來,應該提醒你的。」他晃了晃手,「過兩天就好了。」
晏雪明的笑容真的非常治癒,他和晏雪平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氣質清澈,笑意明亮,眼睛里時時刻刻都亮閃閃的,像是夜裡的星光。
靳夜懷裡的小貓拱了拱她的手臂,她低頭看著貓,才猶豫著問:「我之前查資料,其實你們很少野外救助。」
晏雪明有些意外她的了解,只好點頭說:「貓科動物學習能力非常強,就算我不救它,在這個林子里,過不了多久它就能適應環境了。畢竟貓那麼多,我們不可能每一隻都家養起來。野性是貓科動物的天性。」
晏雪明果然是為了她才去救的小貓。
靳夜咬了咬嘴唇,說:「謝謝。」
晏雪明知道她懂了。他的心裡變得柔軟又輕快,語氣也帶著醉人的溫柔。
「我以為,讓喜歡的人開心,是我應當做的功課。」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說「喜歡」。
大約是被靳夜說破后,晏雪明的心意變得光明正大、毫不掩飾。
靳夜嘆了口氣:「對不起。」
她的抱歉在於她目前還無法回應晏雪明的喜愛。
「不用說對不起。」晏雪明說,「如果你不了解我的想法,我可以剖白給你看。」
靳夜無聲地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昏黃的燈光下,晏雪明微微彎起唇角,黑白分明的眼睛清亮得像山間泉水。
他說:「我喜歡你,並不是要讓喜歡成為你的負擔,而是想讓你知道,在我面前,你做任何事,都是理所應當的。我照顧你、討好你、保護你,都是我心甘情願,而你可以心安理得享用。因為這對於我來說,不是辛苦,而是滿足。」
「這一點喜歡,是我過去兩年來在黑暗裡摸索時唯一的光明。如果非要說抱歉的話,那應當是我欠你的。」
「我很抱歉,沒有經過同意就查看了你的個人資料和監控錄像,這是我的錯。我不願意錯過任何一點信息,是因為我喜歡你,卻不能單純憑藉我的心意來為你言明清白,我必須用證據,讓你能夠堂堂正正地站在別人面前。」
「你很好,也很努力。如果爆炸不可避免,那不是你的過錯。如果註定有人要付出代價,那也應當是,那個隱藏在背後的兇手。而我們一定會找到他。」
靳夜怔怔地看著他。
晏雪明過去說了相近很多的話,可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這樣清晰而分明地說出他的喜歡。
面對外人時,他圓滑又狡黠,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他的心意這樣清清白白、乾乾淨淨。
他的前二十年,在為自己而活。
可那之後,他永遠留在了爆炸案的陰影里。
晏雪明說,他對靳夜的這份喜愛,是過去兩年來支撐他獨自一人在黑暗裡摸索的唯一光明。
靳夜能夠想象那些日日夜夜裡,他蹲在電腦面前,一遍遍地看所有事故相關人的資料、視頻,去學習他從未涉足過的專業和領域,在父母面前依然承歡膝下。那該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
他本來該活得多麼肆意啊。
靳夜微微牽動了自己的唇角,努力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我會努力的。」她說,「你也要繼續努力。」
我會努力喜歡你的。
你也要繼續努力喜歡我啊。
晏雪明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好。」
他抬頭看了遠處,愉快地說:「救援車來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靳夜微微一笑:「嗯,我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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