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狹路相逢2
第四章狹路相逢2
靳夜和晏雪明陪程少音吃了一頓賓主盡歡的晚餐,將她送進酒店的房間,才打道回府。
程少音到底是從小衣香鬢影中教養出的大小姐,除去一開始的嬌縱直率外,待客的禮儀執行得一絲不苟,再也沒說出過機場里居高臨下的類似話語。
靳夜鬆了一口氣。
一回到車上,晏雪明就鎖了車門。
「少音沒有問題。」
「我覺得她很奇怪。」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開口,聽完對方的話,又同時挑了挑眉。
晏雪明做了個「請」的手勢:「女士優先。」
「她從頭到尾都很自然,我找不到有什麼奇怪的地方。」靳夜沉吟,「見到你的臉、聽到你的名字想起晏師兄很正常,少音一直都是這個脾氣,想到什麼都會直接問。」
晏雪明笑了笑:「她是不是知道你過去喜歡我哥?」
靳夜有些不自然地「嗯」了一聲,問:「你怎麼知道?」
「女孩子之間交流最多的私密話題都是感情。」晏雪明娓娓說,目光凝視著窗外,然後慢慢地低聲補了一句,「儘管每一次我都很不願意想到這些。」
靳夜聞言沉默,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繼續關於晏雪平的話題。
晏雪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亦想到這失態會給靳夜帶來怎樣的尷尬。他隨即笑了一下:「抱歉,不說了。我們繼續談程少音。」
靳夜扭頭看他。方才那一抹落寞的剪影彷彿是她的錯覺,晏雪明依然眉目清朗,言笑晏晏,語氣輕快得像春天裡如浪的麥田間一陣溫柔的風。
他的神情轉變得如此之快,反而令她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或者說,難過。
她不願去想,在過去的兩年,七百多個日夜,從零星而瑣碎的資料中,晏雪明是如何將自己真實的感情摒棄在外,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待這個案件,去揣測每一個涉案人員的背後意圖,哪怕這對象是他的親人、暗戀對象或者更多的是周遭的同事、客戶、朋友。
在淺淡的呼吸之間,靳夜感受到了自己內心細微的、粗糲的酸楚。
晏雪明在她的注視下,瞳孔的聚焦點微微往下垂了幾毫米,避開了她略顯複雜的視線。
靳夜慣常是一張面無表情的冷臉,卻不擅長掩飾眼神,她的情緒變化,全都在眼睛里。
晏雪明將話題重新引入正軌:「見到我想到我哥確實很正常。」
他的語氣頓了頓。
靳夜條件反射般跟了一句:「但是?」這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連她自己也未發覺,語氣裡帶了一絲隱晦的討好。
她急於撫平晏雪明方才所表現出的孤獨和落寞。
這個認知讓晏雪明的心情彷彿雲開月明般變得很好,他忍不住笑:「你怎麼知道我有但是?」
靳夜瞥他一眼,沒說話,表情似是在說「這還用問」。
「你的眼神像在埋怨我冤枉你的好朋友。」晏雪明用方向盤支著手,一雙丹鳳眼含著脈脈的笑意。他說:「你說的這個正常,前提在於我們倆沒什麼關係。程少音回國是為了見好朋友的新婚丈夫,也就是我。基於這個目的,她是不會忘記我這個身份的,從頭到尾,她的言行舉止也表明了她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換成是你,你會在她的新婚丈夫面前公然提到她死去的暗戀對象嗎?除了試探,我想不到別的理由。」
靳夜說:「或許她只是直來直去,隨口一問。」
晏雪明悠悠地說:「這麼隨口一問,埋的陷阱可太多了。如果你還喜歡著我哥,你會想起過去的慘案,情緒不佳,而我作為丈夫很可能會吃醋。一個男人吃醋會造成什麼後果呢?至少也是冷戰或者吵架。如果你不喜歡我哥,在你的描述里,這個案子讓你受的許多人身攻擊都是程少音替你擋的,那她就不該忘記,你曾是輿論所指的爆炸元兇之一。死者的弟弟和元兇結婚了,不提起這件事還好,提起了會發生什麼?還是冷戰或者吵架。人在過大的情緒波動下,很容易口不擇言說出一些真相來。」
靳夜聽得發愣:「不是陷阱太多,是你的心眼太多。」
「那麼換個簡單的方式說。」晏雪明聳聳肩,「就算是再大大咧咧直來直往的女孩子,只要她真的足夠關心你,就不會主動公開揭你的傷疤。大大小小,任何一道,都不會。」
靳夜很想堅定地表明自己不為所動的決心。可晏雪明的話很有煽動性,從頭到尾,思路清晰,自成邏輯。前面的分析都可以當做他一個人的揣測和臆想,最後一句卻戳到了她的軟肋。
是啊,程少音是知道她暗戀晏雪平的,亦知道她在他死後曾經的悲痛。晏雪明的身份如此敏感,如果真的好奇,為什麼不能私下問她?程少音要在這裡呆不少的時間,沒必要在機場、在晏雪明面前提及晏雪平,這是在同時給他們夫妻兩個人心裡扎針。
靳夜陷入了一種難言的沉默。
就連警察沒有證據也不能隨便審人,更不用說她和晏雪明作為普通人,只能通過言語之間無形的交鋒來獲得一個模糊不清的答案。這種心思百轉卻得不到確切答案的揣測僅一次就令她倍感折磨,不僅僅是程少音,日後途徑真相跋涉過的每一段過程,或許都要經受這樣漫長的晦暗不明。
晏雪明說,唯有親眼所見的才是真相。
可所謂真相,又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出現在眼前呢?
她冷冷清清的臉龐上被窗外夜燈的光線籠罩,外面正好是一個午夜酒吧,燈光在她一側的面頰上投射出一個彆扭的英文單詞,恰好是「chessman」,棋子。
在這場與命運的博弈之間,誰又不是棋子呢?
晏雪明望見她忽明忽暗的面頰,登時也一併沉默了。
「篤篤」
駕駛座一側的玻璃窗被人叩了叩。
晏雪明降下車窗。
酒吧外的保安彬彬有禮地說:「先生,您的車子是現在開走嗎?我們的停車位有些緊張,外面有客戶在等位,如果您不急著離開的話,冒昧請您到道路側面等候。」
「走吧。」靳夜說。
晏雪明隨即說:「我們這就走。」
「麻煩您了。」保安致歉,退回到門口。
晏雪明把車開了出去,離開了酒店酒吧一條街,車內驟然間暗下來。
靳夜還在琢磨程少音的問題,這是她唯一的好友,如果單憑几句猜測就將之視為對立面,她做不到。可程少音確實有與案件牽扯的嫌棄,她必須想辦法弄清楚個中緣由。
「晏雪明……」她想了想開口。
晏雪明卻對她作了個「噓」的手勢。
「後面有車跟著我們。」他神情平靜地開著車,眼角的餘光掃過後視鏡,「剛才那個保安有問題,他可能在車門上貼了竊聽器或者定位器,以防萬一,有任何話都回家再說。」
他們方才在車上說得太久,很容易被發現目標。
靳夜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有危險嗎?」
晏雪明不假思索地說:「你在我車上,我不會讓你有危險。」
說話之間,他打了方向燈,轉上了一條車流量極大的主幹道。不管對方想幹什麼,在擁擠的車道上做不了小動作。
靳夜欲言又止,咬了咬唇,說:「你自己小心就好。」
晏雪明沒再和她說話,全神貫注地飆車。
從後視鏡里能看出,對方咬得很緊。
晏雪明的車技不錯,在鬧市區頻繁變更車道依然遊刃有餘。
靳夜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心驚膽戰,忍不住用手抓住了車門上的把手。
晏雪明漫不經心地說:「你開車的時候,別模仿我現在的節奏。」
靳夜心驚肉跳地說:「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別擔心,我想他們應該不會做危險動作。」他的聲音格外冷靜和篤定。
「為什麼?」
「如果他們有那個底氣幹掉我們,之前離開酒店后就有一段小路,很適合動手。我告訴你的時候,他們已經跟了有一段時間了。」晏雪明說,「說真的,在那段路上,我有些緊張。但現在我確信,尾隨、竊聽器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靳夜此時才想起還有個竊聽器,「你怎麼……」
晏雪明就這麼在竊聽器面前直說了?
萬一激怒了對方怎麼辦?
「賭一把,該來的總要來。」晏雪明悠悠地說,「要是來不了,氣死他們也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