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虛偽假面2
第六章虛偽假面2
陳復今的臉上有一種奇異的神采,臉頰兩側的肌肉也輕微發顫。他撐著桌子站起來:「反正都是要死的,沒什麼可怕的。」又轉頭同晏雪明說,「晏先生,我想靳小姐對於您來說不會陌生。任何一個與那件事有關聯的人,都不會忘記她。」
晏雪明說:「是。」
「你能查到我身上,就能查到她身上。既然都是來問事的,何必做戲呢?」
晏雪明嗤地一聲笑:「那麼,是什麼讓你覺得,我會對一個同樣可疑的人懷抱信任,與她演戲?」他頭也不回地說,「建國,請靳小姐出去,接下來的談話我不希望有其它人聽到。」
「不。」陳復今說,「我現在願意與靳小姐談一談了。」
「為什麼?」
「有人憎惡,有人記得,我才會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你活著的成本還真是低廉。」晏雪明語氣談談,卻不容置喙,「讓她出去,你能活多久,是我決定的。」
陳復今置若罔聞,半掀著眼皮倚在桌上。
「靳小姐不是說想起了什麼就能聯繫你嗎?我現在可以說,我想起來了。和案子沒什麼關係,和晏雪平有關係……」
晏雪明直接截斷了他的話,回首盯著靳夜:「出去。」
「和案子沒關係,和晏雪平有關係」,這句話讓他感受不到絲毫的善意。
這不是線索,而是攻擊。
靳夜紋絲不動地站著,移開視線:「我有權留下。」
「有個東西,靳小姐可能感興趣……」陳復今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伸進了衣服口袋裡。
靳夜正要走過來,晏雪明卻陡然站起來,閃電般地攥住了陳復今的手腕。
靳夜被他嚇了一跳。
「別怕,不是什麼危險物品,我沒那個能耐搞到那種東西。」
陳復今自嘲地笑了笑,張開手指,露出手掌里一個小布包。
靳夜的視線完全被晏雪明遮擋住了,她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從衣襟里掏東西這個動作,蘊藏著多大的危機。因為那可能是一把槍、一柄刀,甚至是一小杯腐蝕液體,而晏雪明在剛才那一瞬,毫不猶豫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晏雪明沒有鬆開手,居高臨下地問:「打開。」
陳復今慢慢揭開露出裡面一枚有些發暗的戒指。
「爆炸后清理現場,我在地上摸到了這個。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在晏雪平的抽屜里見過,他平時從來不戴,為什麼要在抽屜里放對戒?這是女戒,它的主人是誰,男戒在哪兒?靳老師不好奇嗎?萬一,它的主人是你呢?」
靳夜一怔。
陳復今聲音嘶啞地蠱惑她:「你試試這是不是你的尺寸不就知道了?」
靳夜白皙的面龐在昏暗的房間里顯得格外蒼白,她猶豫了一瞬,張手去接。
晏雪明驀地劈手奪過戒指,冷聲對陳復今說:「我哥哥的遺物,我收下了。現在,我也想和靳小姐談一談了。我下次再來看陳先生。」
這次不是陳工,而是陳先生了。
陳復今笑出了聲。
「還有下次?那我等著你下一筆轉來的錢。」他說,「晏雪明,我突然覺得你很可憐,明明懷疑我,憎恨我,但只要你想從我這裡得到答案,你就得順應我的心意,給我錢,替我找醫生。雖然我命不久矣,但我活得爽快,你能有我這樣的爽快嗎?實在忍不了,不如拿刀殺了我啊。」
晏雪明靜靜地看著他,隨即漫不經心地一笑:「看來,你很想死啊?」
靳夜有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她眼睜睜地看著晏雪明真的從公文包里摸出了一把狹長的水果刀,掐住陳復今的脖子,將他摁到了牆上。
「殺人很容易,一念之間而已。」
晏雪明比陳復今高了太多,他低著頭,唇角含笑在說話。
「可是,我更想讓你好好享受化療的感覺。你真想死的話,今晚就可以開煤氣,或者跳門口那條河,不用激我。沒有哪一個死人會還留戀錢,所以……」
他拍了拍陳復今的臉。
「你好好想想,現在是誰求誰,誰更希望你死。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陳復今那一張青白的臉映在燈光下,格外難看。
晏雪明鬆開手,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子,說:「靳小姐,接下來,就是我們之間的事了。」他像對待陌生人那樣冷冰冰地笑,「有那個榮幸請你共進晚餐嗎?」
他的狀態轉變得太快,靳夜對他這個真實且陌生的形象還未消化,言語比大腦反應更直接。
她配合他的演出,漠然說:「去哪兒?」
「出去說。」
陳建國被他拔水果刀的動作嚇懵了,愣愣地給兩個人開了門。
晏雪明不緊不慢、從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踏出巷子,靳夜就停下腳步,向晏雪明伸手:「戒指給我。」
晏雪明一言不發地僵立了片刻,還是從口袋裡拿出了戒指,放到了靳夜的手心。
「不是你的尺寸。」他說。
靳夜心情複雜地轉了轉這枚戒指,又抬頭去看晏雪明那張平靜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的臉。
剛才有那麼一秒,她竟然有些擔心晏雪明的心情,不敢直接將戒指套在手指上。
可他的神情依然平淡坦然得像一汪毫無波瀾的湖水。
靳夜飛快地將情緒里殘留的一絲失落掩藏下去,毫不猶豫地將戒指在十根手指上都套了一遍。
果然不是她的尺寸。
她輕抒出一口氣,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為自己無疾而終的暗戀,也為晏雪平戛然而止的人生。
晏雪平在死之前,應當有一個他深深愛著的女孩兒吧,否則也不會買對戒。可他絢爛的人生還來不及展開,就連帶著這份隱秘的愛深埋進了黃土。
人生最大的遺憾並不是得到或是失去,而是來不及。
來不及愛,來不及被愛,來不及享受人生,來不及追逐與擁有。
「你準備戴多久?」
晏雪明冷不防開口。
靳夜如夢初醒,忙將戒指從手上取下來,重新包好,還給他。
「你怎麼知道我的尺寸?」
「猜的。」
「為什麼不讓我當面戴給陳復今看,反駁他?」
晏雪明雙手插在口袋裡,低頭踢了踢路上的石子,說:「那很無聊。」
無聊?這是什麼形容?
她忽然想起晏雪明下午說的話。
「等等,你把戒指再給我一下。你不是說你的那枚內圈刻著生日嗎?」
「這枚上沒有,也可能被人用工具抹掉了。不管是哪一種,它都不可能是你的。」
靳夜愣了一下。
「……哦。」
雖然她沒有抱著任何成為戒指主人的希望,但晏雪明說得這麼直接,彷彿她始終在痴心妄想,這讓人很難堪。
「如果另一枚戒指可能是你的,我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
靳夜驀然仰起頭,盯著他:「什麼意思?」
「沒什麼。」
靳夜抱肘站著,上下打量他:「把你的頭抬起來。」
晏雪明應聲抬頭,薄唇抿成一條線,漂亮的丹鳳眼並沒有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他的表情看起來哪裡都正常,又哪裡都不正常。
「算了。」靳夜興趣索然,「回家再說。」
晏雪明愣了愣:「說什麼?」
「不是兵分兩路試探他嗎?還能說什麼?交流結果。」
「哦。」
晏雪明復又低下頭,一聲不吭。
他這兩年始終都在緊盯陳復今,以溫和天真的弟弟身份,讓陳復今相信,他將一腔對亡兄的追憶寄託自己這個倖存者身上。
因為長期在輻射車間工作,陳復今身上多處癌細胞擴散,晏雪明毫不猶豫地以恆源集團的名義為他的醫藥費買單。陳氏叔侄有他們自己的相處模式,陳復今的醫藥費大部分被侄子拿去揮霍,所以陳建國將晏雪明視為待宰肥羊。
靳夜唱紅臉,晏雪明唱白臉,總有一個人能讓瀕臨死亡的陳復今開口。
可他卻說要將秘密帶進墳墓里去。
進展並不順利。
最後拿出的那枚戒指也叫人心煩意亂。
「晏雪明?」
他應聲抬頭,眼神遊離:「什麼?」
靳夜皺眉:「我喊了你好幾遍。少音打電話約我去吃飯,你自己回去,行嗎?」
「等一下。」
靳夜詢問他的意見:「你要一起去嗎?」
「不用。」晏雪明一聽到程少音的名字,停滯的思維就立即飛快地運作起來,幾乎不假思索地說,「你見程少音的時候,能假裝和我在冷戰嗎?試探一下她的反應。」
他是想說這個。
靳夜忽然覺得像有一口氣堵在喉嚨里。
「可以。」她說,「你要是想逼真一點,我可以真的和你冷戰一下。」
晏雪明沉默片刻,說:「如果你需要的話……」
靳夜冷冷地截住了他的話:「我需要。」
「……那好吧。」
靳夜抿了抿唇,意興闌珊地轉頭就走。
晏雪明後知後覺地及時牽住了她的手。
靳夜冷著臉:「幹什麼?」
晏雪明從另一邊口袋裡摸出一個小的絲絨盒子,默默地送到靳夜面前。
她沒有接,挺直了背站著,說:「你先說這是什麼。」
晏雪明低垂下的眉眼顯得很溫柔,聲音也很低:「聽說閨蜜之間會比較,結婚了都沒有婚戒不太好看,你先拿著。」
……難怪他知道她的戒指尺寸,可哪有人是這樣送婚戒的?
反正靳夜沒見過。
她下頜微昂:「晚上再說吧。」
說完就直接跑了。
晏雪明杵在巷子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眉眼之間第一次浮現出煩躁之色。
他從口袋裡摸了一支煙,剛含進嘴裡準備點火,卻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動作一下子頓住了。
一手夾著煙,一手持著點火機。
晏雪明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驀然低頭笑了一聲,胸腔里一顆心大起大落。
——靳夜帶走了戒指,所以他兩手空空。
她接受了。
哪怕還帶著怒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