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靜中生動1
第十二章靜中生動1
兩人回到酒店的時候,陳復今叔侄兩已到了大廳里,沙發上坐得筆筆直直的,從後面看背部線條綳得極緊,像是等待彙報的學生。
晏雪明一身運動裝還帶著灰撲撲的塵土,他隨手撥了撥頭髮,好整以暇地走過去,站著歪了歪頭,問:「兩位,有事?」
他無辜的樣子像極了某種貓科動物。
眼神清澈,模樣單純,但骨子裡卻黑得冒泡。
陳復今見了晏雪明狼狽卻不失風度的模樣,竟有一點驚訝,只是這驚訝稍縱即逝,很快就恢復平靜。
他說:「晏先生,我想和你談一談。」
晏雪明問:「為什麼?」
陳復今頓了一頓,說:「那件事,你不想知道嗎?」
「哦。」晏雪明拉長了語氣,居然漫不經心地笑了,「我想不想知道,你該不該說,並沒有直接的因果關係。」
「這並不是該說的事。」陳復今對他的態度有一點惱火。
「如果死了九個人的原因還不是該說的事,那什麼是該說的事?殺人的苦衷嗎?還是虛偽的謊話?」
晏雪明的語氣依然非常平靜,平靜到如同波濤暗涌,無形地咄咄逼人起來。
與他爭辯實在是一個錯誤。
陳復今登時住嘴,擺擺手說:「糾纏這些字眼沒有意義,我們進房間談吧。」
晏雪明旁若無人地微笑著說:「請。」
靳夜默然地跟在他身後,瞥了一眼局促的陳建國,正想說句什麼。
陳建國連忙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就是陪一陪,陪一陪……」
靳夜踏進房間的時候,陳復今已經說到了半截話。
「……是朱陽。」陳復今直挺挺地杵在客廳里,說完彷彿像完成任務般大喘了口氣,歇了一歇才說,「他想做一個泄露的小事故,但是出了意外。」
「為了斗垮秦孟冬?」晏雪明反問。
陳復今說:「聽說總部有上市的意向,廠里要改制,一把手和二把手以後相差的東西就大了。」
「相差的東西,用人命填補?」
「不是。」陳復今擺手,「想要名和利的人,哪會想殺人?朱陽不過是個色厲內荏的紙老虎,他最大的膽子也就是讓我們擰松一點閥門的開關,讓靳老師晚上巡檢的時候看出來,給秦孟冬吃個暗虧。」
「哪個閥門?」靳夜盯著他,「大大小小一共四十七個閥門,你動的哪一個?」
「第一個小的。我也不想死,不敢動別的。」
第一個閥門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保護和防爆,從理論上來說,擰松第一個閥門確實不太容易發生危險的事故。難道真的是閥門的研製有問題而導致後續連鎖反應?
靳夜沉吟片刻,又確認了一次:「只有第一個?」
「是,只有第一個。」陳復今毫不猶豫,異常肯定。
「怎麼了?」晏雪明問她。
靳夜總覺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奇怪,她定定看了陳復今幾秒,才說:「你先繼續。」
陳復今很識趣地沒有多問,事實上這也不是他能多質疑的場合,哪怕靳夜的反應不在他的預期範圍內,話已起頭,他也必須說完。
「按照朱陽的計劃,我們擰松第一個閥門開關,然後就去叫靳老師來檢查。但是到辦公室才發現值班的工程師換人了。我想著只要有人發現問題,是誰並不重要,就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找了晏工。」陳復今說到這裡,忍不住覷了覷靳夜面無表情的臉,然後才繼續說,「送晏工進去之後我就出來了,其實平時出不出來是次要,總有工人陪著,但那時覺得留在那裡……心虛!」
靳夜冷笑了一聲。
陳復今有些不自然地搓了下手:「我還沒走出去多遠,就爆了。但是我確定我只動了第一個,所以我才會猜測是閥門出現了故障,導致後面的幾道門都出現了連鎖反應。」
「哪怕有故障,第一道是安全鎖,你不開第一道,什麼事都沒有。」靳夜一字一頓地說,「這是我研發的閥門,我為它的安全性作保。」
陳復今聽到這句話卻像是忽然壯了膽氣,反問:「事故都發生了,九個人都死了,你怎麼作保?」
靳夜霍然起身:「你的意思是我的錯?我隱瞞了不報?我開了閥門?我在殺人?」
陳復今張了張嘴,半天憋出來一句:「反正我只動了第一個,我沒殺人。」
他的理直氣壯令靳夜怒極反笑。
她剋制住了自己上前爭辯的衝動,只痛恨語言的蒼白和無力。如同兩年前一樣,哪怕有正式的調查報告,哪怕有一萬個不在場證明,哪怕有無數權威同僚為她聲援,這些於化工科學並無建樹的人依然對她抱有最大的懷疑和敵意。
有時候,未知並不可怕,對未知事物的恐懼和猜疑,才是許多禍事的根源。
靳夜深吸了一口氣,肩上一隻溫暖的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晏雪明溫和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
「有沒有殺人,是由法律審判的。」
法律存在的意義,便是懲戒和正義。
如果有人凌駕在這之上輕言生死,那才是最大的恥辱和罪惡。
晏雪明向著陳復今扔過來一疊紙和一支筆,對陳復今說:「把你說的經過寫下來,其餘的話該不該你多說,你心知肚明。」
陳復今覷了一眼他平靜無波的申請,遲疑了片刻,還是接過了紙和筆。
寫完之後,晏雪明不僅讓陳復今簽了字,還按了指紋手印。他泰然自若地把錄音筆自衣襟中拿出來放在桌上,將兩樣東西當著陳復今的面進行了複製和備份。
陳復今的臉色有些難看。
「陳工可以回房間休息了,我預訂了明天早班的飛機回國。」
晏雪明如是說。
過河拆橋得無比自然。
陳建國說:「那……我……」
晏雪明看了他一眼,靜寂的目光里隱隱透出一絲戾色來。
陳建國把到了口邊的話咽下去,趕忙上前扶住陳復今,說:「那我們先回去了。」
陳復今的嘴唇動了動,還是沒說話,任由陳建國將他半扶半拉著出了房門。
房間內又重歸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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