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1章 為了我們的列寧格勒
隨著夜幕降臨,騎在樹杈上的衛燃再次用繩子將金屬本子里取出來的施耐德望遠鏡捆在了樹榦上監視著西北方向。
時不時的,他還會換上尤里留給他的手持望遠鏡看看其他方向的動靜。
雖然天色昏暗,但他仍舊可以借著地表積雪的反光清楚的看到正在營地附近砍柴的瓦西里。
目前,這個不過十歲上下的孩子是唯一的「閑置勞動力」,也只有他有時間進行著至關重要的收集木柴的工作。
至於炸魚
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那些夥伴的連續戰死,也因為弗拉達生前忙碌的烹飪,他們現在有足夠吃上好幾天的食物儲備。
轉動視線看向火炮陣地的方向,此時由焦尼婭指揮的炮組成員仍在進行著忙碌的演練。
這門火炮的方向機已經徹底損毀,所以負責瞄準的魯斯蘭只需要搖動高低機就夠了,水平方向的移動,則交給了負責開炮的老伊萬,他要推動火炮轉動來輔助瞄準,並在合適的時機用手壓下火力踏板進行開火。
這無疑會讓戰鬥的時候手忙腳亂,而這也是他們需要在敵機飛來之前一遍遍進行演練的原因。
其實衛燃知道,或者說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讓瓦西里也過來幫忙併且只負責開炮,那麼老伊萬的工作就會減輕很多,但所有人卻又都下意識的放棄了這個選項。
所有人都清楚,這片陣地必須有人活下來,而且這個人只能是瓦西里。
一遍又一遍的演練被衛燃突兀吹響的哨音打斷,很快所有人便聽到了來自樹梢頂部衛燃的呼喊。
「西偏北!飛機兩架!注意!西偏北!飛機兩架!」
稍作停頓,衛燃又繼續喊道,「是兩架he111,大概率高空投彈!注意避彈!大概率高空投彈!注意避彈!」
大聲提醒同伴的同時,衛燃也抽空回身用望遠鏡看了眼瓦西里的方向。
還好,他已經跑進了衛燃的窩棚里,那裡是距離戰場最遠的,也是相對最安全的地方。
重新藉助綁在樹上的大號望遠鏡看了眼敵機來襲的方向,衛燃再次吹了一聲哨子繼續大聲提醒著。
在他的不斷呼喊中,敵機越來越近,他甚至第一次看到了伴飛的戰鬥機!
但無論是轟炸機還是戰鬥機,他們的高度都太高了,高到他們的火炮根本就打不到的程度!
他在無力的注視下,這兩架轟炸機飛到了遠處冰面上那條蜿蜒的紅色生命線正上方,在夜色中丟下了一連串的炸彈。
甚至,就連那幾架伴飛的戰鬥機,似乎都在囂張的用機槍開始肆無忌憚的貼地掃射。
但此時島上的眾人卻什麼都做不了,他們的火炮打不到那麼高的高度!
在所有人的絕望仰望中,德國人的轟炸機兜了個圈子大搖大擺的離開了這片空域,那些戰鬥機也在清空了子彈之後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再次轉動綁在樹上的望遠鏡看向冰上公路的方向,在衛燃煎熬的等待中,一盞盞紅色的信號燈相繼亮起,最終重新連成了一條紅色的生命線。
德國人的飛機還會來的
衛燃在用槍式相機朝著遠處閃爍的紅燈扣動扳機之後,不由的看向西北方向,他確信,德國人不會放棄這個好機會。
在他的等待中,在焦尼婭為首的炮組成員的等待中,衛燃又一次在夜幕中看到了來襲的敵機!
「西偏北!」
衛燃用力吹響了哨子,「西偏北!好像有飛機過來了!注意!西偏北!」
伴隨著哨音,焦尼婭等人立刻做好了準備,甚至就連瓦西里,都躲在了距離陣地最近的手術室窩棚里,他似乎也做好了隨時過去幫忙的準備。
短暫的等待過後,斯圖卡特有的呼嘯清晰的傳進了眾人的耳朵里,衛燃也繃緊了神經,斯圖卡是俯衝轟炸機,他為了保證精準投彈,必定會降低高度!
他甚至可以肯定,這些斯圖卡極有可能是沖著冰上公路那些負責修復公路的履帶式拖拉機去的!
慕然間,焦尼婭指揮的防空火炮開火了。摻雜其間的曳光彈清晰的在夜空中劃出了一片界限,那些剛剛開始準備俯衝的斯圖卡也猛的開始上拉。
同一時間,另一座島上的火炮也開火了——以單發的形式,一次次的將炮彈打向了從這三座島上空飛過的轟炸機方向。
這近乎挑釁的反擊也成功激怒了其中兩架斯圖卡,很快,衛燃便清楚的看到、聽到了另一座島上傳來的爆炸。
與此同時,另外幾架斯圖卡也開始朝著焦尼婭等人俯衝、掃射,甚至投下了一顆航彈!
當那門單發的防空火炮和焦尼婭負責的火炮全都不再嘶吼的時候,那幾架斯圖卡也劃過了衛燃頭頂的夜空。
萬幸,因為這裡拚死的交火預警,遠處剛剛亮起的生命線也跟著熄滅,為足夠多的人爭取到了短暫但卻寶貴的時間去隱藏和躲避。
「注意!他們又來了!」
樹梢上,單手摟著樹榦,另一隻手舉著望遠鏡的衛燃扭頭大喊著提醒道,「朝著我們來了!」
他這邊話音未落,衛燃便看到了焦尼婭指揮的那門防空火炮的炮口冒出了一閃而逝的紅光。
「我怎麼能看見炮口火光了?」
沒等衛燃反應過來這個問題,一發挨著一發的炮彈便從距離他不過兩米遠的位置劃過樹梢飛上了夜空!
「艹!」
衛燃後知後覺的躲到了樹榦的後面,同時看向了身後的夜空。
那裡有一架斯圖卡,一架已經開始朝著營地開火的斯圖卡!
僅僅只是瞬間的一眼,他卻清楚的看到一發發炮彈在夜空中籠罩了那架斯圖卡的機翼根部和機艙的一側,看到了在夜空中冒出的黑煙,他甚至感覺自己都聞到了霧態航煤的特殊味道!
「呼——」
猛烈的風浪中,他無比清楚的看到這架丟光了所有炸彈的斯圖卡側歪著一側的機翼從頭頂滑過,又滑過了火炮陣地的頭頂,最終一頭扎進了距離岸邊不過一兩百米的冰面上!
「轟!」
巨大的拍擊聲中,這架斯圖卡打著轉,像個忍者丟出的飛鏢一般砸開了厚實的冰面,最終沉入了冰涼的湖水中。
但戰鬥並沒有結束,甚至不等那架斯圖卡墜地,另外幾架便已經開始了舔地掃射,並且投下了一顆又一顆的炸彈!
「轟!轟!轟!轟!」
接連的爆炸聲中,一顆顆航彈在小島邊緣的空地上乃至冰面上相繼炸開,衝擊波盪起的煙塵、雪花和泥土也籠罩了衛燃本就模糊的視野,讓他根本就看不到火炮陣地的具體情況。
但毫無疑問,他們的火炮也啞火了。炮組.生死不知!
在他一次次的吹響的警戒哨音中,其中一架斯圖卡囂張的再次來了一個漂亮的俯衝掃射來檢查著戰果。
但讓衛燃心涼的是,那門火炮這次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終於,那架斯圖卡也飛走了,衛燃也迫不及待的抓住繩子滑下來,跌跌撞撞的跑向了火炮陣地。
隨著距離拉近,一個挨著一個的彈坑也讓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並且下意識的加快了速度。
當他終於來到火炮陣地邊緣的時候,卻發現之前大家用了大半天的時間,用大量的冰雪堆積出來的掩體已經被炸塌了大半,那門火炮的底座甚至都要被埋起來了。
他更看到了老伊萬被打成兩節的屍體,看到了少了半條胳膊,正在接受奧爾加緊急包紮的魯斯蘭,更看到了被保護的最好的焦尼婭。
「火炮還能用」
焦尼婭在看到衛燃的同時有氣無力的說道,「我們還有炮彈,但是維克多同志,我缺少一個炮手。」
「我來吧」衛燃想都不想的說道。
「我們更需要一個哨兵」奧爾加說道,「還有醫生,維克多,快來幫幫魯斯蘭,他的一條胳膊.」
「不用麻煩了」
魯斯蘭打斷了奧爾加的請求,「德國人的飛機馬上就要到了,幫我綁上吧,」等我們撐.」
「我來做哨兵,我能做好哨兵。」
瓦西里的聲音從破裂的火炮掩體之外傳來了出來,他稚嫩的聲音中滿是嚴肅和認真,「請你們相信我,我能做好哨兵,我知道該怎麼做哨兵,尤里教過我的!」
「那麼,你就去做哨兵吧。」
焦尼婭說道,「我們沒有防空探照燈,所以我們確實需要一個哨兵。瓦西里,這份工作交給你了。」
「是!」
瓦西里一本正經的敬了個禮,接過衛燃遞過去的哨子,掛在脖子上之後扭頭跑向了哨塔的方向。
「這不是他這個年齡該負擔的責任」奧爾加在衛燃的幫助下綁死了魯斯蘭的斷臂一邊說道。
「我知道」
焦尼婭說著已經艱難的站了起來,「但我們沒得選,好了,趁著我們人手還夠,快點給火炮換個位置吧。」
聞言,魯斯蘭第一個掙扎著爬了起來,任由奧爾加幫他注射了少量的獸用麻醉劑,熟練的遙起了助鋤。
在四人的艱難拖動下,這門火炮最終離開了被炸爛的掩體,被他們一點點的推到最後一個完整的掩體里。
「嘟嘟嘟——!」
就在此時,已經爬上了樹頂的瓦西里卻吹響了哨子,隨後所有人都聽到了他的呼喊,「西南方向!湖面上有個人點燃油燈之後倒下了!西南方向!湖面上有個人點燃油燈之後倒下了!好像是謝廖沙大叔!」
「我去吧!」衛燃話音未落,已經最先跑了出去。
他並沒有看到,也根本看不到,此時騎坐在樹杈上的瓦西里,竟然抱著他那盞本該擺在手術室里用作手術照明的煤油汽燈。
他更不知道,瓦西里已經給這盞汽燈打足了壓力,他的手套里,更是藏著一盒從廚房裡偷來的火柴。
沒有人知道這個只有十歲上下的小男孩要做什麼,他只是在用稚嫩卻鎮定的洪亮嗓音,大聲指揮著衛燃奔跑的方向。
在離開小島百十米之後,衛燃看到了撲倒在地的一個白人人影。
他穿著白色的馬扎里袍子,手裡拎著的油燈就斜著戳在手邊的雪地里。
他的另一隻手已經甩脫了厚實的連指手套,反而握著一把納甘轉輪手槍,甚至他的指使頭扣住了扳機。
但他卻已經扣不動扳機了,他的手指和扳機凍結在了一起,他的大腿位置,一道被航空機槍命中的傷口也已經和袍子的邊緣以及棉褲凍結在了一起。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背著一條繩子。
這條繩子的另一頭,綁著一面破破爛爛的炮盾,那炮盾上,還放著僅有的兩箱彈藥。
他是謝廖沙,這支民兵的隊長,一戰遺留的老兵。
「謝廖沙?」
衛燃將其翻了個面,用手套抹乾凈他臉上凍結的冰雪,萬幸,他還活著,他還在呼吸。
「為」
「你說什麼?」衛燃將耳朵朝著對方的嘴邊湊近了些。
「為了.我.我們的.列寧格勒」
艱難的用最小的音量說出這句話,衛燃也察覺到對方的呼吸停了下來,等他轉過來,謝廖沙已經停止了呼吸,他手邊那盞油燈,也跟著熄滅了最後一絲火光。
「謝廖沙?謝廖沙?」
衛燃輕聲呼喚了兩聲,隨後艱難的抱起了這個同樣輕的幾乎沒有重量的人,將他放在了炮盾上,撿起那根繩子甩在肩頭,以最快的速度走向了小島上殘存的防空火炮陣地。
當他拉著謝廖沙,拉著彈藥,拉著炮盾重新爬上小島的時候,他看到了樹上影影綽綽的瓦西里,看到了不遠處站在火炮陣地外的焦尼婭。
「謝廖沙老爹犧牲了」
衛燃停下腳步說道,「但他帶來了火炮防盾,還有兩箱彈藥。」
「奧爾加,你去安葬他吧。」
焦尼婭看了一眼謝廖沙老爹的屍體,近乎麻木的說道,「維克多,你幫我把炮盾裝上,這或許能讓我們多打下幾架飛機。」
「好」
衛燃和奧爾加異口同聲的接受了焦尼婭的命令。
幫著奧爾加將謝廖沙老爹的屍體放在一輛剛剛用來運送彈藥的雪橇車上,衛燃和神情有些萎靡的魯斯蘭艱難的用一根木杠抬起了沉重的炮盾,將它架在了火炮上,任由焦尼婭用擰在炮盾上的螺絲甚至鐵絲,將其裝在了他們的這門火炮上。
「我不知道我裝的對不對,但看起來至少能擋住些子彈。」
焦尼婭在忙完之後滿意的說道,「同志們,我們一定要在所有人都死光之前,打下來更多的飛機!」
「烏拉!」魯斯蘭最先揮舞著僅剩的一條胳膊做出了回應。
「烏拉!」
衛燃、從墓地跑回來的奧爾加,以及遠處樹上的瓦西里,所有人一起喊出了鼓勁兒的口號。
「現在記者同志接替了伊萬大叔的工作,我們有必要繼續演練一下。」焦尼婭緊跟著說道。
「請稍等我一小會兒」
衛燃說著,卻跑向了營地間的那片墓地,同時也取出了相機,將裡面的最後一個即將拍滿的膠捲裝進密封筒,接著又從槍式相機里取出了最後一個膠捲同樣裝進了密封筒。
等他做完這一切,他也跑到了那棵分叉的白樺樹下,踩著留在這裡的石頭爬上去,以最快的速度將最後兩卷底片丟進了瓦西里的信箱里——他在這裡還看到了他親手製作的彈弓,那恐怕是瓦西里放進去的。
將裝有槍式相機的盒子也放在了樹上,衛燃再無負擔的跑回了火炮陣地。
「開始吧,現在沒有記者了,只有民兵維克多。」衛燃認真的說道。
焦尼婭點點頭,言簡意賅的說道,「你的任務除了壓下火力踏板開火之外,還要聽從魯斯蘭的指揮轉動防空火炮。」
「我會用左右來指揮你,我一直喊就一直轉,直到我喊停下。」魯斯蘭補充到。
「我們來試試吧」焦尼婭開口說道。
然而,沒等眾人應下並且做好準備,哨塔上的瓦西里卻再次吹響了哨子,用稚嫩的公鴨嗓大聲喊道,「注意!西偏北!飛機來了!西偏北!注意!」
「動起來!」
焦尼婭最先抄起了她一直背著的測距儀開始了測算,「標高1500!」
「標高1500!」
奧爾加和魯斯蘭一起做出了回應。
「方位30!」
「方位30!右轉!轉!轉!轉!轉!」
在魯斯蘭的呼喊下,衛燃推動著防空火炮開始了轉動。
「停!開火!」
魯斯蘭話音未落,險些被火炮大架絆倒的衛燃立刻壓下了火力踏板!
「轟!轟!轟!轟!轟!轟!轟!」
震耳欲聾的炮聲中,一發發的炮彈被打上了夜空,奧爾加也立刻將新的彈夾塞了進去。
「躲避!」
焦尼婭一聲大喊,抱著她的測距儀蹲了下來,與此同時,奧爾加也蹲了下來,僅僅只剩下躲在火炮防盾後面的衛燃和另一邊的魯斯蘭沒有離開各自的位置,也沒有讓火炮停下來。
在一瞬間叮叮噹噹的撞擊聲中,密集的子彈砸在了火炮防盾上。魯斯蘭卻仍在指揮著衛燃在開火的同時轉動著火炮。
終於,他們挺過了第一輪攻擊,那幾架斯圖卡也排著隊衝上了夜空!
「嘟!嘟!嘟嘟!」
恰在此時,樹梢上的瓦西里吹響了哨子,焦尼婭也下意識的看了過去!
但很快,她便愣住了,那顆充當哨塔的大樹上,已經點燃了一盞釋放著刺目亮光的煤油汽燈!
「方位220!」
焦尼婭僅僅只是片刻的獃滯過後便大喊著給出了命令,魯斯蘭也立刻催促著衛燃向左轉動火炮。
「停下!」魯斯蘭突兀的大喊讓衛燃立刻停了下來,這門火炮也指向了哨塔刺目的火光上方!
「不行!焦尼婭!不行!」魯斯蘭驚慌失措的大喊道。
「準備開火!我命令你準備開火!」
「開火!」魯斯蘭絕望的朝著衛燃發出了命令
當埋頭推動火炮的衛燃下意識的按下火力踏板並且看向炮口方向的時候卻愣住了,他才意識到,那是哨塔的方向!
「突突突突!」
一霎那間,火炮打出的25毫米炮彈和另一個方向打來的航空機槍子彈同時瞄準了哨塔所在的樹梢。
不到半個秒鐘的時間裡,釋放著冰藍色光芒的汽燈被航空機槍打碎,那架俯衝過去的轟炸機,也迎頭撞上了哨塔往前不到五米距離橫向飛過的炮彈!
在接下來的半秒鐘里,那架斯圖卡沖向了小島另一側冰封的湖面,但另一架飛機卻在俯衝的時候,徑直朝著衛燃等人丟下了一顆又一顆的航彈!
「要死了」
衛燃只來得及呢喃了一句,便感覺自己突然失去了重力,隨後便是濃郁的、撲面而來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