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野亂戰 上 第八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3)
「出什麼事了?大哥?」
伊德抬起頭,望見那扇房門上又添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腳印。來人收回了踹門的粗壯大腿,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奔向自己的辦公桌前。來人顯然十分著急,臉上沾著的塵土都每來得及清理乾淨,一邊的眉毛甚至還流過了一絲血跡。
「你怎麼鬧成這個樣子?」伊德放下筆,從抽屜里取出一枚懷錶,懷錶的指針順著齒輪的軌跡緩緩轉動,顯示著現在不過從六時二刻過了十分鐘。「我怎麼跟你說的,從你那酒店到我這將軍府也就七分鐘的路程,這浪費的三分鐘你要怎麼跟我解釋?」
「這不是早上叫不到車嘛。」勞諾打了個哈哈,順手拉了張椅子坐下,「我說大哥啊,麻煩下次有什麼急事,請你早點通知好嗎,我那邊的事情還沒搞定呢!」發完了一肚子牢騷,勞諾起身取過一個空杯子,仰頭灌下了幾杯涼水。
「倒是我考慮不周了。」伊德笑了笑,又把懷錶收回抽屜,「不過看你現在都沒來得及打理一身灰塵,這倒是印證了我剛才的猜想。」
「啥猜想?」
「讓他親自跟你說吧。」兩下輕聲的拍掌聲后,留著紫色挑染的軍士從一旁的屏風後面探出頭來,挪出身子,向二人微微頷首。
「是你?!」勞諾險些從椅子上摔了下去,手邊連連敲擊著拐杖,「我記得你……你不是那個經常跟米海爾混在一塊的……那個叫什麼『巴西爾』的來著。」
「原來勞諾上校還能記得屬下,那事情就好辦了。」巴西爾微微笑道,身子也在同時挪到勞諾身邊。微微俯下身軀,巴西爾在勞諾耳邊一陣低語。如果他還能意料得到的話,也許他就不該做出這副身軀。
這樣也就不會被勞諾的仰天長笑震得個頭暈眼花了。
「安靜!」伊德狠狠拍了一拍桌面,一旁的水杯因為震動滑下,在地毯的緩衝下發出了低沉的碎裂聲音。經過剛才那陣衝擊,縱使自己多麼鎮定,然而一面對勞諾的大嗓門,自己總歸是十分頭痛。「你想讓我們幾個重蹈覆轍嗎!我怎麼跟你說的,保全自己才能有一線生機,幸虧克勞迪婭出逃的消息還沒傳出去,不然以你這個大嗓門,遲早要害苦你我幾人。」
「哈哈哈!抱歉抱歉!」勞諾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順手拉起地上被震得還沒清醒過來的巴西爾,「不過我倒在意的是叫『茲雷』的那個老傢伙,為了阻止克勞迪婭逃走,居然……撲哧,居然還瞎了一隻眼睛!那個仗著老頭相持,無法無天的老東西?」說完,又是一陣仰天大笑,連連拍打著椅子的扶手。
伊德見狀,也只是微微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已經不是我們兩人阻止的了。雖然克勞迪婭得以免受老爹的刑罰,但以巴西爾所見,並沒有親眼看見她成功逃生。能夠確定她近況之前,你我幾人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勞諾抿著嘴無言地點了點頭,臉上現出了少有的肅穆。
「還有,」伊德又補充道,「如果巴西爾說的是正確的話,那個『居陽興』應該是被不小心釋放出來,短暫地附體在克勞迪婭體內。但要是這麼說的話,不就和我們從小聽到的故事出了偏差了?」
「你的意思是……」
「別忘了,那個在地下被譽為『最接近神的存在』的居陽興,真的能忍受這種屈身他人身體,被迫寄人籬下的生活嗎?」伊德頓了一頓,手裡卻拿起鋼筆,不自覺地轉動起來,「要是按照那本《魔神》的預言來說,他在人間的壽命還沒耗盡,不過是被強迫著在地下過了一千年罷了……」
「好了,不談這些煩心事了。」伊德放下筆,又從抽屜里取出一份信函遞給勞諾。勞諾拆開查看,眼睛卻被信函里的文字狠狠勾住了魂魄。
「這……老頭怎麼突然說要搞什麼家庭聚會?什麼企圖啊這傢伙?」
「待會兒你就別回去了,順便在府里給我幫忙。」伊德取回信函,小心翼翼地收進包裝的信封,「而且要是你回去的話,說不定也能收到和這一模一樣的信函。這個節骨眼上,老爹突然把我們兄弟姐妹九人中午全部叫去,恐怕另有圖謀吧。」
「這可怎麼辦呢……」勞諾的手不由得握緊了拐杖。
……
「好……好痛!」
頭顱又一次傳來劇烈的疼痛。黑暗中,少女滿臉痛苦,雙手捂著頭,身體不斷掙扎著。即使雙眼緊閉,眼前依然不斷閃過一幕幕殘酷的畫面,想擺脫也擺脫不得。
一幕,那個揭露了家族醜陋的女孩被送上了絞刑架。縱使自己哭喊不已,那個和藹的、比起家人還要親密的棕發女孩,還是隨著絞索的下降,和自己永世分離了。行刑之後,那個行刑者,治安長官饒有興趣地俯視自己,發出了令人作嘔的笑聲。
另一幕,是母親。她被綁縛,等待那個「冷血鐵面」扔出火把。而自己,親眼看著母親吞沒於烈焰中,卻什麼也做不了。在母親從火焰中留下了最後的安慰之後。少女的怨恨,在這時變得無比巨大和濃厚。她恨不得擺脫身上的束縛,生啖那罪魁禍首的皮肉!
精神開始上浮。伴隨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喊,身體的主人睜開了眼睛。
「茲雷——我特洛爾的子嗣!絕要讓你不得好死——」
「啊!」
一聲驚叫,居陽興總算脫離了那片夢魘。黑暗中,只能聽見一陣粗重的喘氣聲。雖然看不見,但居陽興知道,因為剛才怪誕的畫面,自己的背後已經沾滿冷汗了。伸手抹了把臉,掌心濕漉漉的,看樣子,自己被那噩夢折磨得不輕。
「娘的,這姑娘到底造了什麼孽!」閉上雙眼,剛才與盧修斯激戰的景象仍然揮之不去。
「沒想到和那老傢伙的戰鬥,就消耗了我這麼多魔力。」居陽興長嘆一聲,右手食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輝,「幸好當時召喚我的法陣還沒毀壞,要不然怕是折在那兒。」
不過話音剛落,居陽興的臉上卻現出了詭異的微笑:「不過……這個『遁移術』可真是好用,只要這血脈還有親近之人存在,我就可以借著它四處穿梭,直到這個家族徹底死絕。嘿!」
居陽興的頭忽然低了下去,像是想到了什麼,神色也變得十分落寞。
「陰盟已經出來兩年了,我連他在哪兒都不知道……嘖,她們死在我面前之後,家裡現在就剩下我和他了,我可不能再沒了他這個當大哥的……兩個小傢伙逃出去之後,他們,他們的後代又過得怎麼樣呢?」
情到深處,一陣腹部的疼痛突然打斷了他。摸索著掀開腹部的衣物,一道青紫色的淤青劃過肚子,在表面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痕迹。「哎喲這……一想起來我就來氣,我明明打得過那個老東西的,現在他還改叫作『盧修斯』了……切,屈身於這女子身軀,我壓根發揮不出真正的實力,力道也比以前小了太多,這才讓那個老東西在我肚子上挨了一腳,非逼著我用『遁移術』逃走,這才逃過一劫。」
「好不容易才從地下出來,我可不想用這副身體死在臨門的門檻前。」
一拳錘在地上,發出低沉的一聲。居陽興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卻感覺身體一陣傾斜,緊跟著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身邊的黑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處充滿陽光的空闊房間。居陽興仰面倒地,面前的衣櫃一半敞開著,裡頭空空如也。看樣子,原來自己剛才,竟然被安置在不知道是屬於何人的衣櫃里。
從衣櫃里摔出,居陽興卻疼得呲牙咧嘴,「不會吧,哎喲……難不成,嬌生慣養的女孩家家,爺怎麼會落得這般境地。」
「切……這一天天的,可真多事。」
……
「你懷疑她是假的?!」莎拉麗絲突然發出一陣驚呼,驚得佩洛德險些把嘴裡的咖啡全吐在對座的她。隨便扯過餐巾擦了擦污漬,佩洛德連連噓聲,示意莎拉麗絲不要聲張。
「事情還沒暴露呢!這種事情,只要你知我知便可。」佩洛德又是連連擺手,好不容易擺脫了其他賓客的目光,這才緩過氣來,示意莎拉麗絲低聲說道:「這裡人多眼雜,不是討論這個話題的地方,要是喝完早茶的話,我們還是回房再說。」
莎拉麗絲點了點頭,兩人各自取起了碟子里最後一塊麵包,急匆匆地離開嘈雜的餐廳,往房間奔走去了。
「腳底還疼嗎?」佩洛德低聲耳語道。
「搽完藥水就行了,你瞧,我現在不是走的好好的嗎?」
「是啊……」佩洛德注視著莎拉麗絲一搖一晃地踮著腳走在上樓的階梯,心裡還是說不出來的難受。「她總是這樣,喜歡逞強。」佩洛德微微嘆了口氣。
離房間的樓層越來越近,莎拉麗絲左右四顧,再次確認周圍沒人注意到他們之後,莎拉麗絲這才開口:「我還是不明白,佩洛,你到底是懷疑她哪裡是假的。」
佩洛德伸手撓了撓頭,臉上卻十分為難:「怎麼說呢?那幾年你和她相處的時間不比我少啊,連我都看得出來,莫非你……」
一記肘擊擊中了佩洛德的腰間。莎拉麗絲冷冷地道:「別在這兒跟我賣什麼關子,你壓根就沒發現吧,只是憑著你固有地預感來欺騙我。是嗎?嗯?」
「不,不是……」佩洛德身子一屈,正要挨下第二下肘擊時,耳邊卻聽到了一陣稀里嘩啦的倒地聲音。那聲音還沒消失,佩洛德暗叫一聲不好,雙腿一動,直奔往房間的方向去了。
「佩洛德!」
「該不會!該不會是老頭找上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