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失蹤
從五師妹以身飼蠱至今,一晃眼,三十年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這三十年間,五師妹的存在始終代表著恩情、責任與負擔,他們的結修,並未摻雜男女感情。江止以為五師妹也與自己一樣,將這場結修視作恩情償還,直到夏淮告訴他,五師妹的心魔許是因他而起。
五師妹這人,從小就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並非含蓄的人。
可她的感情,藏得非常深,深到幾乎無人察覺。
就像她每一年都送的生辰禮,每一年都說的那句「師兄,生辰喜樂」……年復一年,從認識到現在,說了近百年,久到變成一種慣例,而他從未想過這意味著什麼。
修士與凡人不同,壽元綿長,很少會專門過生辰,甚至就連生辰是哪一日,在漫長歲月中都可能被遺忘,只有五師妹,年年祝他生辰喜樂,年年送他生辰禮。
除此之外,她與其他同門一樣,尊敬他,愛戴他,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逾越。
突如其來的認知讓他覺得沉重,他已經背負了一段恩情,不想再投入自己的感情,更何況其中還有個螢雪。
相較於五師妹的含蓄,螢雪則顯得外露許多,一出現便奪目耀眼,霸佔了他所有目光。他一直覺得螢雪對自己有感情,就連老三也那般覺得,以至於一直誤會他辜負了螢雪。他必需承認最初確曾被螢雪吸引,對她另眼相待,可許是世事無常,情絲未深便被斬落,他不知道螢雪是如何想的,但他已經回應不了她……辜負,也許是有的,所以這些年,他竭盡所能地幫助螢雪。
師尊從前曾提點過他,說他道心未堅,為人處事總想滴水不漏,總想對得起所有人,總想讓自己無可指摘,可哪裡有面面俱到的感情?
妖鬼易除,人心難定。
遲早有一天,他會敗在自己的虛偽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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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止在席上喝了些仙酒,沒到醉的地步,卻讓他心緒雜亂,想起這三十年間的事,又想著白天五師妹那句話,慢慢踱進石洞。
夜已沉,浩瀚星河彷彿倒掛石壁上,洞中沒有其他光線,只有最裡面那間石室透出淺淡青光,他又往那裡行去。
撲面而來是沁入心神的充沛靈氣,他的腳步在洞口停下,眼前是片淺碧色的暖池,四壁鑲嵌的寶珠華光都被水氣氤氳成玉色。
他並沒繼續往裡走的打算,正要回身,卻聽一聲「嘩啦」,池子里有人突然站起。
水花飛濺到江止臉上,他瞳眸倏地微縮。
那人背對他,長發盡數撥到一側,發尾在水面青藻般散開,露出一截修長盈白的後頸。她和衣而沐,然面輕薄的仙袍沾了水服帖於身,透出底下那件泛著珍珠光澤的軟甲,有一瞬間,像是海中陵魚探出波濤,妖嫵而迷人。
「小乖?」南棠一邊擰著頭髮,一邊放眼暖池尋找奶虎的蹤跡。
池面空空的,那隻奶虎已不知所蹤。
南棠將長發一甩,轉身要出池,卻一眼瞧見站在岸上的人。
水氣讓她顯得有些朦朧,但江止卻又清晰地看見一顆水珠從她眉心滾過,再從唇瓣滑到下頜,最後滴入襟口……
江止毫不設防被這一幕擾亂全部心神。
她和他印象中的五師妹大廂徑庭,沒有了記憶里十年如一日刻板的模樣。
嘩——
一片水幕揚起,阻斷江止目光,亂濺的水珠撲向江止臉面,他別開頭去,只聽水幕後傳來五師妹微冷的聲音:「掌門師兄來了怎麼不說一聲?」
嘩——
水聲再度響起,水幕落回池中,南棠已經從暖池中掠起落到岸上,身上換了套乾爽的衣裙。
「對不住,是我失禮。」江止道歉。
南棠已與他錯身而過,向外面走去,他看得出來,她發脾氣了。
「師兄不必總向我道歉,這本就是你的洞府,只是希望進來時能同我打聲招呼。」南棠邊說邊找小奶虎的蹤跡。
除了不快江止的忽然出現外,她還擔心小奶虎。
江止跟在她身後,只瞧見她披爻滿背的發,雖然換過衣裳,但她的發還未綰起。
「你在這裡可住得習慣?」他找了個話題問道。
「習慣,這兒很好。」南棠簡單答道,放眼整間石室,她都沒找到那隻小奶虎。
她又向外走了兩步,忽然間在石門旁看到一串很淺的腳印——那隻該死的小老虎,溜出去了?
「師妹在找什麼?」江止走到她身邊問道。
南棠立刻便收回目光:「沒什麼。」
這串腳印還是不宜讓師兄發現的好。
「師兄不是在外與道友飲酒論道,這麼早就離席?」她猜測著小奶虎的去嚮應付起江止來。
「怕你人生地不熟的覺得孤單,所以回來陪你。」江止坐到蓮榻上,拍拍身邊的位置,「師妹,我們說說話吧。你白日怨說這掌門夫人有名無實,是我冷落你了。」
「……?」南棠的心思因為江止的言語而暫時從小奶虎的行蹤上回來。
他師兄在說什麼?怎麼她忽然間聽不明白了。
「我沒怨……」她就只是說了句大實話,任誰都覺得她這重虛宮掌門夫人名不副實吧。
「我知道,你從來不怨,連心魔也多是自己苦苦克制。」江止頓了頓才垂眸道,「師妹,你我結修三十載,空有夫妻之名,未得夫妻之實……」
他面上有些緋色,話說不下去,南棠卻聽得目瞪口呆。
夫妻之實?
她師兄是不是想岔了?
要麼就是她陷進什麼幻覺里?
「回去后,我會搬回雲川與你同修。」江止復又抬眸,定定看著南棠道。
南棠沒能立刻嚼透江止的意思,江止見她遲遲未上前同坐,索性起身踱到她身前,抬手撫上她的鬢髮,指尖微觸她臉頰……
同修?夫妻之實?
南棠徹底反應過來江止言下之意,只覺得太過荒謬。
「師兄!」她別臉避開他的手,急急喚了江止一聲,開始組織勸江止收回同修想法的語句。
外門忽然傳來清脆鈴音。
「五師姐可在?」
螢雪聲音隨之響起。
江止的動作微頓,南棠如獲大赦,從沒哪一刻像眼下這般覺得螢雪的聲音如此動聽。
「在。」她飛快轉身,邊走邊揮袖掃開了最外面的石門。
螢雪慢慢踱進屋裡,先向她笑道:「師姐,我得了壺好酒,想與你共飲……」話沒完,她似無意間發現江止般道,「師兄也在這裡?」
江止頜首。
螢雪見二人間氣氛微妙,便道:「是我來得不巧,打擾了師兄與師姐,那我走……」
「不用!」南棠與江止同時開口。
南棠這會才不管螢雪是不知還是假不知江止在這裡,是過來拆台還是真來與她飲酒,她只覺得螢雪來的真是時候。
她現在……一刻也不想與江止共處一室。
「你留下陪你師姐吧。」江止道。
「可這樣不是打擾到你們……」螢雪明亮的眼在二人身上掃來掃去。
「無妨。」江止搖搖頭。
「說來我適才遇到尚安道友正滿天下在找師兄,還問我來著,他說要與師兄切磋論道,恐怕現在還在外頭找你。」螢雪又道。
江止看了眼南棠,微嘆一聲,道:「罷,我去找他。你們聊,不必拘束,我今夜不歸。」
語罷他振袖離去。
南棠大大鬆口氣,螢雪已自顧自走到她背後,道:「師姐該不會怪我讓師兄離開吧?」
「他的道友找他,師妹傳話而已,我怪你做甚?」南棠回道。若是從前她大概是會難過的,但此一時彼一時,心境早就不同了。螢雪想將江止與她分開,卻不知正幫了她大忙。
螢雪微微一笑,挑起幾縷她散落的發入掌心:「師姐的發養得真好,我幫師姐綰髮可好?像以前那樣?」她說著輕按南棠肩頭,將自己的腦袋歪到南棠臉側。
南棠便回憶起螢雪剛入師門跟著自己的那段歲月。
那時螢雪還是十六、七歲的模樣,個頭與她相差無幾,見人就躲的個性。她們的師尊是個甩手掌柜,不會帶姑娘,就把螢雪丟給她。她初見螢雪時,螢雪連頭髮也不會梳,一點姑娘樣子都沒有。
剛開始那半年,都是南棠手把手教她,梳頭、凈面、描眉、點唇……把她拾掇得漂漂亮亮。當時南棠洞府外頭有一片竹林,螢雪最愛的事,就是和南棠坐在竹林里,把頭枕在她的膝蓋上,讓南棠給她梳一頭的長發。
後來,螢雪學會了編複雜的辮子,但不愛給自己梳,就抓著南棠梳,給她綰髮,編各式各樣的髮型。南棠則偏愛給她穿各種各樣漂亮的衣裙,看著她一天天變得鮮活,變得自信。
南棠常想,如果自己有個妹妹,在這世間就該這樣相親相愛,相依為命。
可怎知後來……
南棠轉過身,與螢雪面對面:「不了,散著發鬆快。」
螢雪有些失望,倒也沒為難她,道:「那咱們飲酒?」
南棠看不透螢雪,摸不准她為何突然對自己又變得熱情,好似過去三十年的冷漠都不曾發生過般。她沒心思飲酒,只想趕緊讓螢雪離開,便道:「多謝師妹好意,酒就不飲了,我……」
怎料話沒說完,南棠就看到石門被推開一道縫,一隻虎掌塞了進來。
「不飲酒,那師姐想做什麼?」螢雪問道,又聞身後傳來細微響動,便緩緩轉頭。
「六師妹!」南棠忽然拔高聲調,下意識地用手捧住螢雪的臉頰,阻止她轉頭,「你別動!」
螢雪蹙了眉,看著南棠的臉湊近自己。
南棠的目光不著痕迹地越過螢雪肩頭,看著虎掌一點點打開石門,小奶虎半個身子探入房間,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在看到螢雪背影時石化當場。
這隻該死的小奶虎,竟然還會開啟石門禁制了?
「師姐在看什麼?」螢雪沒動,目光落在南棠臉上。
南棠一邊看著小奶虎慢慢地退出石門,一邊固定住螢雪的腦袋不讓她轉身,絞盡腦汁想出一個回答來:「六師妹,你的唇脂顏色特別漂亮,讓我瞧瞧,是用什麼花淘制的?」
螢雪抬手以指腹捻過自己的唇,輕輕一搓,將指腹展示在南棠眼前。
指腹沒有沾下任何顏色。
「師妹果然天生麗質。」南棠乾巴巴回道。
「不及師姐。」螢雪卻因為她的話而將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離得這般近,呼吸間的氣息交融,師姐的唇,像今日酒宴上玉丹酒。
螢雪微不可察地咽了咽喉。
石門終於徹底合攏,南棠猛地撒手,退後兩步,按住自己胸口。
心臟都快跳出喉嚨了。
「師姐?」螢雪不解道。
「師妹,這兩日趕路我累了,想運功調息恢復精力,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酒就不喝了。」南棠飛快道。
螢雪沒強求:「我知道了,師姐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找師姐飲酒。」
南棠點點頭,送她到門口,親自開了石門,與她道別,直至螢雪的身影浸入茫茫夜色中再也不見,她才站在門口左右張望起來。
沒多久,一道虎影倏地竄進門裡。
南棠飛快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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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塘:師妹,你口紅什麼色號?
師妹:天生的。
註:陵魚,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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