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集

【複雜的人心】

蘇木到桂花大娘家串門的時候,正好聽見她們娘仨正在熱熱鬧鬧地說著去鎮上趕集的事兒。

聽姚金娘一說,蘇木才知道,博陵鎮每到初一十五都有大集,集市上吃的用的玩的都可以買到,還有大商戶們為了吸引更多的人專門花錢請去的戲班子、雜耍隊、手藝人等等。

蘇木一聽就十分心動,她來了兩個多月一次門都沒出過,家裡的許多東西都短缺了，正好和桂花大娘母女搭伴去趟鎮上，一來補充吃用,二來漲漲見識。

蘇木回家就把這件事給姐弟兩個說了，「待會兒吃了飯咱們把家裡缺的合計合計，明個兒一塊買齊了。」

蘇木正潛移默化地培養著蘇丫姐弟兩個的一項認知——他們家的事兒,無論長幼,無論是漢子還是小娘子，大家一起商量著來。

「一起去嗎？」蘇娃眼睛一亮,難得主動搭話。

蘇木連忙點了點頭,笑著說：「對,一起去。」

蘇丫雖然很高興,然而她還是懂事地說道：「阿姐帶小娃去就好,我留下來看家罷。」

蘇娃頓了一下,也悶悶地說：「我也不去了，餵豬，放鵝。」

蘇木無奈地看了倆人一眼,既欣慰又好笑地說：「這個家有什麼好看的？豬、鵝早上出門喂一次,傍黑兒回來正好喂第二次。我剛剛就跟貴叔說好了，萬一有事情耽擱了，便讓他幫忙照看一下。」

「貴叔不用去酒廬么？」蘇丫細心地問道。

蘇木回道：「前面好生忙了一陣兒子，現在怎麼也該歇歇，不然桂花大娘她們也沒心思去趕集。」

姐弟兩個還是有些猶豫，蘇木果斷地說道：「說好了一起去，這個家就留在這裡，跑不了！」

姐弟被她逗笑，彎彎的眉眼如出一轍。

蘇木眼尖地發現，蘇丫和蘇娃雖然一個模樣清秀，一個虎頭虎腦，眉眼之間卻十分相似，一看就是親姐弟。

想來，那個王家老大模樣也並非像人們說的那麼差，或許是因為黑瘦，乍看上去才讓人覺得丑。

從姚金娘姐妹的言談中，蘇木漸漸發現，這個時代人們的審美統一偏向文文弱弱的白面書生，像雲實那樣劍眉星目、身高腿長、小麥色皮膚的，估計並不吃香。

怪不得那人到了二十歲上還沒娶到媳婦！

蘇木幸災樂禍地想道。

不過，說起來，也有好一陣子不見他了。

***

第二天，蘇木一出門，便看到了雲實像個標杆似的，正豎在桂花大娘家門前。

蘇木像往常一樣，大大方方地迎上去，寒暄道：「似乎好一陣兒不見你。」

「去了一趟李家，在祁州縣城。」雲實話鋒一轉，突兀地問道，「你想見我？」

蘇木一頓，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

姚銀娘背著筐子從院子里出來，剛好聽到這句。

她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一巴掌拍在自家表哥的手臂上，教訓道：「我說，表哥，哪有你這麼問的？怪不得沒有小娘子肯喜歡你！」

雲實抿了抿嘴，看向蘇木的眼神中帶著些許歉意。

蘇木卻是嗔怪地看了姚銀娘一眼，笑道：「不過玩笑而已，用不著大驚小怪。」

姚銀娘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調侃道：「得了，你們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反倒讓我成了『照鏡子的豬八戒』！」

蘇木還沒說什麼，小娘子便被她娘虎著臉訓了一通，「胡說什麼？這種玩笑也是亂開的？還不趕緊幫著你爹套驢子去！」

姚銀娘沒由來地受了一頓訓斥，跺跺腳，氣哼哼地走了。

桂花大娘轉過臉來對著蘇木笑道：「銀子嘴上向來沒個把門兒的，小木你別在意。」

蘇木笑笑，心裡多少有些疑惑。

雲實動了動嘴，到底沒有說出口——他剛剛並沒有開玩笑，他真的想知道蘇木是不是想見他。

*

兩家人懷著不同的心思，在小小的平板車上擠作一團，早早地出發了。

這時天還沒亮透，土路兩旁生著及膝的雜草，葉子上沾著濕漉漉的露水。

清晨的風有些涼，蘇木身上穿得單薄，不自覺打了個噴嚏。

雲實在前面趕著驢子，像是隨時關注著她的動靜似的，一聽到響動，便毫不猶豫地脫下自己的外衫，不由分說地塞到蘇木手裡。

蘇木看著他□□的手臂，猶豫著要不要還回去。

桂花大娘看到兩人之間的互動，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就知道你們年紀輕，不知道給自己加衣裳，銀子也是這樣。好在，我額外帶了一件，是你金娘姐姐的，款式有些老舊，料子也一般，小木若不介意，就先披著。」

桂花大娘說著，便從筐子里扯出一個對襟的短褂，笑呵呵地給蘇木披到身上，順便把她手裡那件扯出來，扔回雲實身上。

姚銀娘忍不住叫了聲，「娘……」那件衣服明明是……

後面的話被桂花大娘一個瞪眼，全都嚇回了肚子里。

姚銀娘雖然緊緊閉著嘴，表情卻是忿忿的。

桂花大娘卻不再看她，而是溫和地看向蘇木。

蘇木裝作沒有發現母女之間的互動，只是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無害的笑。

等到桂花大娘轉過頭去，她才垂下眼睛，心底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如果說剛剛桂花大娘訓斥姚銀娘是為了維護她的名聲，現在這一出，蘇木幾乎肯定，桂花大娘似乎很不樂意讓雲實跟她扯上關係。

她不著痕迹地往雲實那邊看了一眼，正好瞧見他把外衫搭在車轅上，並沒有穿。

蘇丫姐弟兩個察覺到驢車上的奇怪氣氛，不自覺地往自家阿姐身邊靠了靠。

蘇木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緊緊地握住姐弟兩個的手。

***

博陵鎮在杏花村的西邊，沿著這條平坦的土路慢慢悠悠地走上一個時辰便到了。

他們走得已經算是夠快的了，然而到了集上一看，挨挨擠擠的全是人。

「真熱鬧。」蘇木感慨地說。

「可不是么！」姚銀娘一見這樣的場面，立馬恢復了活潑本性，「前段日子人們都忙，這次好不容易逢個大集，恐怕這十里八鄉的村民們全都湊過來了！」

桂花大娘笑著點點頭，就當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似的，關切地說：「待會兒小木就跟著我，二丫和小娃跟好你們阿姐，千萬不能亂跑，知道不？」

蘇木笑笑，臉上的神色也十分自然，「聽到大娘說的沒？待會兒若是看見什麼想要的就跟阿姐說，可別一味盯著，再把自個兒給弄丟了。」

一句話半開玩笑，半是關心，逗得周圍的人會心一笑，路上小小的尷尬也便這樣輕易地化解了。

蘇丫蘇娃乖乖地點頭。

姚銀娘嘟著嘴說：「二丫和小娃命真好！我也想要這樣的阿姐。」

蘇丫蘇娃兩個一人抓著蘇木的一隻手，自豪地挺直背脊。

桂花大娘看向雲實，溫聲道：「你把驢子托給車馬行看著，和我們一起轉轉去。」

雲實卻是木著臉說：「不用了。」

「表哥，好不容易來一趟，乾等著多無聊？」姚銀娘也跟著勸。

雲實悶著頭，一言不發。

蘇木拿眼看著他，識趣地沒有開口，她敏感地意識到，雲實似乎有些不高興。

不過，他平日里向來是這副面無表情的樣子，桂花大娘她們卻沒有多想，又囑咐了兩句「吃點好的，別乾等著」之類的話，便叫著蘇木姐弟離開了。

雲實坐在車幫上，定定地看著蘇木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麼。

*

博陵鎮雖然冠著「鎮」的名字，其繁華程度卻不亞於現代的許多縣城。

儘管蘇木見識過燈紅酒綠的現代化大都市，此時在這個實實在在的古代城鎮上，依舊像是不夠看似的，處處都覺得新鮮。

姚銀娘直爽地哈哈大笑，毫不顧及地調侃道：「聽說小木姐姐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怎麼到了咱們這小小的博陵鎮，倒像個小土包子似的？」

蘇木並不在意，她反而十分喜歡姚銀娘這種單純直爽的性子。

不過，蘇丫卻是不樂意了，小娘子毫不客氣地搶白道：「我阿姐見慣了大地方，偶爾興緻來了也會覺得這樣的小鎮子有趣！」

姚銀娘察覺到蘇丫話語里的火藥味兒，連忙把話往回拾，「開個玩笑而已，我阿姐早就說了，小木姐姐能寫會算，比大戶人家的小姐一點不差！」

蘇丫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

桂花大娘略帶歉意地看著蘇木，訕訕地解釋道：「銀子她就是這樣的性子，小木你可別往心裡去。」

蘇木連忙笑著說：「大娘不必多想，我自然是曉得的。」

桂花大娘看著蘇木果真並不介意地樣子，這才放了心。

蘇木卻在心裡無聲地嘆了口氣——原本兩家人的相處自然而隨意，今天卻因為早上的小疙瘩平白添了幾分小心翼翼。

如果這種情況再持續下去，恐怕這一整天都會不自在。

想到這裡，蘇木便笑著開口道：「大娘，我倒有個想法，咱們買的東西並不相同，不如分開逛，這樣也能早點回去。」

桂花大娘立即說道：「這怎麼行？你們兩個小娘子一個小漢子，叫我怎麼能放心？！」

這話脫口而出，完全是桂花大娘心底最真實的反應，叫蘇木心裡舒坦了許多。

不過，她並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

「我要到南邊的墨香街給二丫她們買些筆墨，除去細細挑選的工夫，光是一來一回都要耽誤不少時間——大娘不是說了嘛，要趁早去挑些新鮮的米面，晚了恐怕只能買著陳的！」

桂花大娘一聽，這才想到蘇木家的條件。雖然只剩了姐弟三個，可家裡的銀錢卻是足足的。

不知道出於哪方面的考慮，桂花大娘最終點了點頭，仍是不放心地囑咐道：「說好了只在墨香街逛，別貪圖鮮往陌生的地方去，挑著人多的大路走，別往偏僻的巷子里鑽！」

「曉得了，大娘就放心罷。」蘇木笑著點點頭，但牽著弟妹兩個率先走了。

她一心想著這青天白日的，怎麼也不可能出事，卻不曾料到，先前在城門口的時候便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了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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