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蹦床

此刻的人類世界並未做好迎接一個真正的人工智慧降臨的準備。與此有關的法律、道德體系、價值觀念、倫理觀念等等，也全都沒有準備好。但世界政府仍舊同意了程悅悅的申請，任憑她去進行相關的嘗試。因為人們同樣也不認為程悅悅的研究能獲得成功。

無論如何，多嘗試一下總是有益的。說不定這還能催生出什麼新的演算法，新的硬體或者架構，從而再度提升人類的計算科技水平。

在程悅悅最終死裡逃生，離開醫院之後，她便開始了相關事項的籌備。

時間慢慢的流逝著，首都市某處房間里，一片黑暗之中，許正華躺在床上靜靜的睡著。到了某個時間點之後，窗帘自動慢慢打開，放任初生朝陽的陽光照射進來。空氣循環系統自動開始調整空氣之中不同氣體的比例，溫控設備也慢慢調整著溫度與濕度。

一陣舒緩的音樂慢慢響起，將許正華從睡夢之中輕柔的喚醒。

他慢慢睜開了眼睛，便感覺到了一陣發自內心的疲倦。但他仍舊沒有繼續留在床上，而是起身，仔細的洗漱，仔細的收拾著自己，一切準備完畢，才出了門。

一輛無人車已經提前等在了門口。

乘坐著這輛車子，許正華再一次來到了世界政府大樓會議室。

這個會議室，他來過許多次了。來這裡參與會議的人們，情緒或者高昂，或者興奮，或者悲痛，或者沉重。但這一次，他從與會者們身上都察覺到了與自己同樣的情緒。

絕望。

女兒遭受意外的影響，伴隨著女兒的恢復健康已經從他身上消失不見。但此刻的他仍舊看起來暮氣沉沉，沒有一點活力。

他看到了負責工程路線的付玉明教授，他此刻的狀態似乎與自己一模一樣。

在會議室之中各自落座，會議隨之開始。

「我宣布，引力波實驗室正式解散。從此刻開始，文明戰略將產生如下調整。

一，新家園計劃重新上馬。世界政府會全力以赴支持此項計劃的執行。

二，落幕計劃也將開始重新執行。不過計劃內容將有如下調整。除了達成『在宇宙之中留下痕迹』的目的之外，令人類世界有尊嚴的滅亡，也將是計劃的重點內容之一。

三，採取工程路線，興建『信使』號引力波天線。信使號引力波天線建設完畢后，世界政府將不會再向該路線提供支持。

四，世界政府會繼續向理論路線提供支持，但不再是現在的模式。繼續對理論路線展開研究的專家學者，在申請經費之前，需要提前提交自己的研究計劃，經過評審委員會審核之後，才會有相應經費下發。

五……」

會議主持者林林總總說了許多許多。但歸納總結起來，無非就是，對於引力波實驗室的前景已經完全喪失了信心——不僅僅是世界政府的官員們，真正負責此事的科學家們，包括許正華與付玉明兩人，同樣對此喪失了信心。

沒有人認為人類世界可以在剩下的有限時間內，將具有實用價值的引力波通訊技術研究出來。而這，意味著人類世界失去了最後一線希望。

既然如此，那便乾脆放棄，將資源轉移到其餘的項目之上，比如新家園計劃，比如落幕計劃。

所有人都還記得當初引力波實驗室成立之時的盛況，記得當初的信心滿滿與意氣風發。但這記憶越深刻，越清晰，與此刻情景所形成的對比便越強烈。

這是一群敗軍之將。

而持續了兩年多時間，耗資無數的引力波實驗室唯一的成果，便是信使號引力波天線了。不過，它雖然被冠以了引力波天線的名字，但真實成色是個什麼樣子，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它的原理，是在地面建造一個啞鈴狀的，兩端各自重達七千噸的重物，通過電磁推進技術推進著它運轉、加速或者減速，並以此釋放出引力波來，達成引力波通訊的目的。

從理論上來說，這確實可以被用作引力波通訊。人們可以通過調整它的速度完成編碼，令其成為信息的載體。但七千噸的質量實在是太低太低了——而這，已經是工程層面人類可以達到的極限——其所產生的引力波也太過微弱。

在地球之上存在太多太多比它更強的引力波產生機制了。譬如河流，洪水，飛機起降，雪崩，熔岩流動，列車前進，等等等等。從理論上，便連一個人的走動，都足以對它所產生的引力波造成干擾。

它產生的那麼一點微弱的引力波，幾乎註定會被淹沒在背景噪音之中，不可能被任何人察覺到。但人們仍然將其建造了出來。

無論如何，它總歸能算得上是引力波通訊設備，說不定會有點用呢？雖然所有人都不對它報以希望就是了。

掌控著人類文明前進方向的一群人，在此刻所面臨的殘酷現實之前，已經徹底失去了鬥志。

人們知道失去鬥志是不對的，但人們同樣知道，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站出來指責他們。

會議結束，許正華與付玉明並排走出，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又不約而同的同時停下，然後同時轉過身來，深深的望了這處會議室一眼。

之後，兩人握了握手，各自說了一句「珍重」，便向著不同的方向各自離開了。

相比起過去，現在的許正華空閑時間多了許多。這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年紀大了的緣故，更因為人們已經不再認為人類可以將四大基本力統一，從理論層面尋找到製造引力波通訊設備的辦法。

至少在短時間內無法做到。

空閑時間多了，與家人相處的機會便多了。今晚仍舊是家庭聚餐，程悅悅，孫雷，孫橙，孫偉都會過來。

晚餐仍舊交給餐廚機器人負責。家政機器人則將飯菜端上了餐桌。這一次，孫橙沒有對阿姨模樣的家政機器人說出謝謝，反而是程悅悅，在餐具擺放到自己面前的時候，一個謝字脫口而出。

「媽媽，你好有禮貌。」

程悅悅勉強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感覺家政機器人的「眼睛」在有意無意的看著自己。這給了她很大的壓力，讓她不再感覺這只是一台機器人，而似乎是某個人格化的，具備人類的情感，且擁有比人類更強大力量的強者。

正因如此，她才會下意識的說出謝字。

察覺到了程悅悅狀態的低沉，又看到許正華與孫雷也情緒低落，孫偉哼了一聲：「今天這都是怎麼了。老許，我聽傳聞說世界政府已經解散了引力波實驗室，是因為這事兒？」

這件事情很顯然是瞞不住的，總歸會散布到社會之中。於是人們便都知道了世界政府對於前景的判斷。

許正華點了點頭。

「我以為多大事，來，吃菜吃菜。」

孫偉仍舊滿不在乎。

孫雷忍不住道：「這事情還不算大？」

地球之上的所有生命最多只剩下了兩年時間，之後便要被黑幕吞噬掉，這事情還不夠大？

孫偉瞪了孫雷一眼。

「有你老泰山在，怕什麼？」

許正華苦笑著搖了搖頭：「老孫，這次，我真的沒辦法了。」

「上一次你也是這麼說的。」孫偉嘿嘿笑道：「什麼時候來著，哦，三十年了吧，那時候你也這麼說，結果最後還不是找我要紙筆？還不是讓天子那孫子跪下來求饒？嘖嘖，那時候啊，悅悅才這麼大點，比橙橙還小吧？兒子，你這個老泰山啊，我清楚，不到最後時刻，他是不會把辦法拿出來的。咱們啊，等著就行，不用瞎操心，沒用。」

「爸……」

「嘿嘿，不說了不說了，吃菜吃菜。」

面對孫偉對自己的盲目自信，許正華只能報以苦笑。

一頓飯吃完，孫橙卻無論如何不肯回去，反而吵鬧著要到遊樂場去玩。許正華看了看時間，發現還早，便道：「今天外公帶你去玩好不好？」

「好呀好呀！」

孫橙十分高興。

程悅悅有些擔心，許正華擺了擺手：「你們先走，晚點我送他。再不帶橙橙去玩，橙橙都快不認識外公了，是不是呀？」

帶著孫橙，乘坐無人車來到了遊樂場，孫橙便直奔蹦床而去。許正華樂呵呵的跟在後面，不斷叮囑他要小心，跑慢一點之類，完全是一副幫兒女帶孩子的普通老大爺模樣。

穿戴好防護裝備，孫橙便在緊繃成平面的蹦床之上跳了起來，不斷發出歡笑聲。便在他不斷的跳起又落下之中，緊繃成平面的蹦床不斷的凹陷，彈起，凹陷，彈起……

許正華的注意力一開始集中在孫橙身上，只是在擔心外孫會因為意外而受傷。但不知不覺間，他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了蹦床本身之上。

他出神的盯著那緊繃的平面，出神的看著，似乎忘記了周邊的一切。漸漸的，這小小的一片蹦床，在他眼睛里似乎化作了天地萬物，化作了日月星辰，化作了宇宙星河……

一些不同於以往的想法漸漸在腦海之中誕生。

「外公，外公！」

不知道什麼時候，孫橙已經從蹦床上下來，正抓著許正華的胳膊不斷搖晃。許正華終於回過神來，臉上再度露出笑容：「怎麼了橙橙？」

「我要玩滑梯！滑梯！我要吃冰激凌！」

以往時候，面對孫橙的不合理要求，許正華一定會板起臉來拒絕。但今天，他的脾氣似乎異常的好。

「走，橙橙，外公給你買冰激凌。吃完冰激凌就去玩滑梯好不好？今天一定要玩個痛快。」

「外公你真好！」

孫橙發出了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