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問
在這突如其來出現的聲音之後，程悅悅心跳瞬間加速。她條件反射般轉過頭來，便看到自己電腦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小小的條件判斷小程序。
這個小程序十分簡單，其機制便是不間斷的判斷某個條件是否達成。如果達成，那麼播放「你贏了」這三個字，之後便停止運行。如此而已，沒有絲毫技術含量。
而，它的判斷條件是……
程悅悅很簡單便完成了對它的破譯，這過程簡單到程序的製作者似乎根本沒有對其進行封裝與加密。破譯的結果指向某一台主機之中的某些程序是否處在運行狀態。而……程悅悅一眼便將那些程序認了出來。
它們是自己帶領著同伴們，奮鬥了不知道多少天時間才書寫出來的智能程序的核心代碼。
現在，那些核心代碼已經停止了運轉。所以，這個小程序的條件判斷達成，自動播放出了那三個字。
而，如果智能程序的核心代碼都停止了運轉，那麼，那麼……
一股巨大的狂喜出現在了程悅悅心中。但下一刻，程悅悅便悚然一驚。
天子還在看著自己。它的身影仍舊在旁邊。
程悅悅怔了片刻，才反應了過來。她搖頭自嘲的笑了一笑，走了過去，啪的一聲關閉了投影儀的運轉。於是，天子的身影終於從這間辦公室之中消失。
真正擁有了堪比人類智能的天子，此刻已經失去了任何慾望。它沒有慾望毀滅人類文明，沒有慾望重建瑞墨提文明，沒有慾望活著，也沒有慾望死去。
它只是什麼事情都不做而已。甚至連維持自身代碼繼續運轉都不會去做，同樣也沒有慾望將原本投影出來的身影關閉掉。
還得要程悅悅去幫它關閉掉。
做完了這件事情，程悅悅長長的出了口氣。
「我……算是報仇了么？」
程悅悅喃喃說著，怔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間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慢慢平復了因為長久以來的壓抑和沉重而帶來的情緒波動。
她走向窗前，出神的望向了天空。
她無比真切的意識到，這一場賭局，自己，真的……贏了。
贏了。
「爸爸，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的任務……完成了嗎？」
此刻，太空之中。
李忠文等一百多名宇航員幾乎已經陷入到了絕望之中。
宇航服的電力，氧氣等儲備還剩下許多，不用擔心枯竭。但他們清晰的看到，在旁邊某個方向，那一片漆黑越來越大了。
黑幕是無法直接看到的。人們只能通過它對周邊空間的影響來看到它。而，被它遮擋所消失的星星毫無疑問是看到它的最好參照物。
現在，那個方向幾乎所有的星辰都看不到了。這意味著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相當接近了，且，仍舊在以每秒鐘超過一百公里的速度靠近。
「老子就算死了也有撫恤，怕什麼。」
不斷的給自己打著氣，可是李忠文心中的絕望感仍舊越來越大。
不知道過了多久，前方忽然間傳來了一點亮光，如同出現了一顆新的星辰。與此同時，一道來自外界的電波信號出現在了人們耳中。
「東風47號工程船奉命前來救援！李忠文船長，請組織好你的船員，當看到飛船艙門打開之後，請務必儘快進入船艙，然後背靠牆壁，以抗過載姿勢坐下。我們飛船必須以最大的功率加速，不然就逃不掉黑幕了！」
「終於有救援了！」
「好！」
幾分鐘之後，一艘飛船緩緩停在了距離人們不遠的地方，與人們保持著相對靜止的狀態。
「走！」
反推裝置迅速啟動，推動著人們向艙門快速飛去。
當最後一名宇航員也進入之後，艙門迅速關閉。
「抗過載姿態！」
「完成！」
一百餘名宇航員全都背靠在了牆壁上。
下一刻，一股強烈到幾乎無法承受的過載便席捲了人們全身。讓人們頭暈目眩，五臟六腑似乎都挪了位置。有人控制不住的大聲慘嚎，但沒有一個人能聽到他究竟嚎叫了什麼。有人試圖掙扎，但身體始終被死死的壓在艙壁上，絲毫無法動彈。
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強烈的過載才慢慢消失。
「英雄們，我們已經具備了足夠高的速度，暫時脫離了危險。」
在這一刻，人們各自喘息著，互相看著對方，忽然間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們是英雄了！」
「老子要買一棟樓！下半輩子收租就夠花了！」
「還是存銀行吃利息更保險。」
「老子要買別墅！買遊艇！」
便在人們歡慶逃出生天的時候，三千顆小行星之中，編號為3000的最後一顆小行星，也在預定的時間，以預定的速度撞擊到了黑幕之中，被黑幕吞噬。
這一段以引力波之琴彈奏出的「樂曲」，開始以光速在宇宙之中擴散。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誰能極之？
馮翼惟象，何以識之？
明明暗暗，惟時何為？
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
這是一首《天問》。
許正華出神的望著主控大廳之中，由人類的引力波天線所接收到的引力波信號，又通過翻譯化作的文字，視線漸漸變得縹緲而深遠。
他似乎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中看到了早已作古的那位偉大詩人，看到了他抬頭凝望著無盡繁星，問出了心中有關於這天地萬物，有關於這宇宙萬方，有關於這光陰流轉的一個又一個問題。
宇宙從何而來？宇宙要往何處而去？宇宙如何產生，又將如何毀滅？如何認識這個宇宙？這個宇宙可以被人認識到嗎？白天為何光明，夜晚為何黑暗？……
這位偉大的詩人早已作古，構成他身體的一切物質早已重歸自然。但他的精神卻一直流傳了下來。
為了回答這些疑問，人類文明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傳承了一代又一代。每一代人，都在近乎本能的探究著這些問題的答案，探究著有關天地自然，有關宇宙萬物的最本源奧秘。
許正華深信，如果在人類文明的歷史之中，真的有一篇最深切的闡述人類那強烈到近乎本能探索未知的慾望的文章的話，那麼它一定是這一篇，一定是這一篇《天問》。
但它還不僅如此。除此之外，它還具備極高的文學藝術價值。而文學藝術價值，同樣是展現人類文明特殊性與獨特性的最佳展示品。
現在，這承載著《天問》信息的引力波信號，以光速正在這宇宙之中傳遞。
引力波信號具備極高的穩定性。它不像電磁波那樣容易被物體阻隔，容易存在死角。甚至穿透力最強的中微子，在引力波面前也只是小巫見大巫。
哪怕是一塊厚達一光年——約9.5萬億公里——的鉛板，都有極大概率會被中微子直接穿透。但，就算將這個數字再擴大一萬倍，它仍舊阻擋不住引力波信號的傳遞。
從理論上，承載著這一曲引力波樂曲的信號，可以幾乎沒有衰減的傳遞到宇宙的邊緣。
那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畢竟引力波信號的傳遞也無法突破光速的限制。但許正華認為，如果自己的猜測真的正確，如果人類文明的這些嘗試真的有效，那麼，人們根本就不需要等待那麼長時間。
因為光速限制只對當前宇宙有效。在真正的「宇宙」之中，這個限制極有可能並不存在。
「天問，天問……」
一名決策者出神的凝望著這些文字，嘴中喃喃自語，滿是感慨。
「單單可觀測宇宙就已經如此廣袤，其中的奧秘，窮盡我們一生都無法探索清楚萬一。如果不可觀測宇宙比可觀測宇宙更大一千萬億倍或者更多，那麼，不可觀測宇宙之中，又會有多少奧秘啊……」
「真想知道宇宙最終極的奧秘究竟是什麼，哪怕下一刻就要死，我都想知道啊……」
許正華低聲說道：「只要人類文明能一直繁衍傳承下去，那麼，宇宙最終極的奧秘，就一定可以搞清楚。一萬代不行就十萬代，百萬代，千萬代……」
這是鐫刻在人類基因最深處的本能。只要人類還在傳承，這探索宇宙未知的征途便永遠不會停下。
時間仍舊在一點一滴的流逝著。此時此刻，屬於人類文明的所有太空觀測力量都在密切注視著來自於宇宙之中的變化。所有人都在迫切的等待著某些變化的出現，無論什麼變化都好。
只要有變化，那就可以證明，人們這許多年以來的奮鬥至少是有效果的。而如果什麼變化都沒有，那就只能證明，許正華的猜測，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或許根本不存在不可觀測宇宙，不存在外部設計者，不存在「電腦」，什麼都不存在。
人們仍舊在默默的等待著。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三個小時過去了。
宇宙仍然幽深靜謐，一如它過去數十億上百億年一樣。
許正華輕輕嘆了口氣。
但就在這個時候，天琴計劃總指揮部主控大廳里，一團光影驟然浮現。這光影與線條糾纏著，交叉著，漸漸勾勒出了一個人影。
那人影既不高也不矮，既不胖也不瘦，既不帥氣也不醜陋，既不偏男性化也不偏女性化。它的形象之中不具備任何讓人一眼看去就印象深刻的特徵，但偏偏所有人都對它感到莫名的熟悉。
它的形象，就像是百億人類形象的融合一樣。
它臉上帶著微笑，直直看向了許正華。
「許教授，你好。你可以稱呼我為……外部設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