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1章
陰冷潮濕的粘稠黑暗中,魏冬被一隻指節冰涼的手牽著往前走。
他眼上似蒙著厚重黑布,哪怕用力睜大眼,也什麼都看不清。
這種感覺極其詭異可怕。他踩著腳底濕冷的水,四面八方灌來的森冷的風,攜著將空氣凝結成冰的威勢,爭先恐後鑽進他毛孔深處,連血液也快被凍結。
九月初,明明暑氣正盛,怎麼會突然凍成這樣?
魏冬打著寒顫邊不解琢磨,還沒想出所以然來,那冰冷的沒有溫度的手就拉著他拐了個彎。
眼前隱隱出現零星的搖曳的燭火,掩在薄薄的黑紗後頭,黑紗被風掀飛,一切忽明忽暗,難看真切。
借著微弱燭光,魏冬總算窺見眼前人的背影。
他昂著頭,第一感覺是高,對方起碼一米九,襯得一米八、個高腿長的魏冬倒盡顯嬌小。不過那人寬肩窄腰,身姿很是挺拔,頭上束著根深色祥雲木簪,餘下黑髮隨意披散。
哪怕沒見著正臉,只憑這背影,魏冬也敢斷定,這位定是個美人。只是美人吃什麼長大的,這也太高了,讓他自尊心略微遭受一絲打擊。
也許是美色惑人,魏冬稍稍沒那麼怕了。
他跟著美人往前走,很快進了黑紗裡邊。
借著驟然明亮的燭火,魏冬驚愕發現眼前竟是張供桌。供桌正中立著塊牌位,黑漆漆的,裹著森冷陰氣,瘮人得慌。
魏冬嚇了跳,本能想後退,手卻仍然被牢牢箍住。
他低頭看去,發現抓著他的赫然是截森然白骨,眼前哪還有什麼美人,分明是具血肉全無、陰森可怖的骷髏。
骷髏僵硬扭過頭,拿空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魏冬。
魏冬頭皮發麻,想都沒想,憑著本能一腳猛踹過去。
沒想到這一腳還真踹開了骷髏。
他趁機轉身逃走,骷髏抱起那牌位,對他一路窮追不捨。
魏冬不敢停下,他瘋了似地逃,偏偏無論逃到哪,骷髏都總能找到他。
漸漸的,他雙腿如注了鉛,實在沒力氣再逃,手撐著膝蓋累得直喘氣。
也是這時,魏冬忽然發現,他左手無名指赫然系著條紅繩。那紅繩鮮艷欲滴,像浸過血液,一端連著魏冬,另一端則牢牢系在那鬼氣森然的牌位之上。
魏冬驚駭至極,伸手想要扯斷紅繩,偏偏紅繩不知道什麼材質,堅韌無比,怎麼扯都扯不斷。
眼看骷髏逼近,他只能咬咬牙繼續跑,誰知道跑著跑著,一腳踩了個空,整個人猛然向下跌去。
*
傍晚,暮色漸沉,狹窄僻靜的鄉道上,滿是灰塵的破舊客車顛簸著前行。
道路年久失修,多處坑坑窪窪,顛得人內臟都快跳出來了。
乘客們臉色難看,小聲嘟囔抱怨時,也不時地扭頭往最後一排看,邊感嘆年輕真好,這樣也能睡得著。
客車最後一排的角落,魏冬摟著個黑色背包,頭枕著玻璃睡得很熟。他個高腿長,客車座位根本不夠施展,長胳膊長腿只能委屈地蜷縮著。
車廂燈光很暗,卻仍能映出魏冬如玉般的肌膚,輪廓精緻,毫無半點瑕疵。他鴉羽似的睫毛輕闔著,眉頭緊蹙,透著強烈不安。眼尾有顆小小的黑痣,猶如點睛之筆,將整張臉襯得明艷動人。
似是夢到可怕的事,他睫毛顫動頻率越來越快,隨後猛然睜開了眼。
熟悉的客車和悶熱的溫度將魏冬一下從夢境拉回來。
他長吁口氣,拎著T恤領抖了抖,散去一身熱汗。
緊接著,他忽然想起什麼,迅速低頭朝左手無名指看去。
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無名指上,並沒有捆著什麼紅繩,而是烙著圈淡淡的紅痕,戒指般圈著他指骨。
那是從魏冬有記憶起,一直就存在的,奶奶說是胎記。
只是個夢,魏冬鬆了口氣。他在狹窄的座位上換了個姿勢,邊轉頭朝窗外看去。
恰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來。
打來電話的是魏冬發小林曉嶼。
魏冬接通電話,視線隨意瞟了眼車廂內,尤其多看了斜對角的瘦黑中年人幾眼。
中年人一身道士打扮,手上還拿著個羅盤。從上車起,就不斷吹噓,講得頭頭是道,將車上眾人都給洗腦了遍,還成功加了微信,一路順暢,唯獨到魏冬這碰了壁。
沒辦法,魏冬可是堅定的無神論者。除非親眼所見,他絕不信鬼神之說。巧的是,從小到大,他還真從沒見過鬼。
林曉嶼語氣擔憂:「冬冬你到家沒?給你發消息怎麼都不回?」
魏冬看著窗外,遠處是連綿不絕的高山,近處是飛快掠過的樹木和農田。
「還沒有,但應該快了。我剛睡著了,沒看到消息。」
林曉嶼鬆了口氣,開玩笑道:「那就好,你一直不回消息,我還以為你見色忘義,到家有老婆后,就把我給忘了。」
「滾滾滾。」魏冬沒好氣道:「胡說八道,我哪來的老婆?」
「嘿嘿,奶奶給你娶的小童養媳啊。冬冬,你可別不信,我認為這猜測很合理。你想啊,要不是為聯絡感情,奶奶幹嘛非要求你每年必須回去一次?」
「那是因為生日,奶奶說想和我一塊過。」魏冬加重語氣強調:「還有林曉嶼,我今年還沒滿十八,娶不了媳婦。造謠是犯法的,信不信我告你?」
林曉嶼自動忽略後半句:「還有兩天。等生日一過,你不就滿十八了。對了,沒準奶奶還給你籌備了婚禮,只等你回去了。要不然,大一剛開學,為了生日,有必要千里迢迢請假回去過嗎?又不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冬冬,你要真舉辦婚禮,一定記得通知我,千山萬水,我都會趕過去的。」
他越說越離譜,魏冬險些氣笑了:「林曉嶼你皮癢了是吧?行,你給我等著!」
林曉嶼聽到這話趕忙討饒:「我錯了,冬哥,開個玩笑嘛。」說著又壓低了聲音:「那你過完生日趕緊回來啊,咱那兩位室友都怪得很,你不在,我瘮得慌。」
「瞧你那點出息。」魏冬哼了哼。
說話間,窗外夜色越來越暗,路旁樹木張牙舞爪,陰森森的。天邊黑雲翻滾,壓得極低,儼然暴雨將至的景象。
魏冬感覺車上溫度越來越低,手機都成了鐵疙瘩。他隱隱覺得不對勁,和林曉嶼又聊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掛斷後,他聽見車上乘客也都議論紛紛。
「奇了怪了,怎麼突然這麼冷啊?」
「就是,見鬼了!剛剛還熱得滿頭汗,這什麼情況?」
有人高聲喊道:「師傅,你是不是空調開太低了?」
隨即有人不滿附和:「趕緊把空調關了吧,都快冷死了。」
「之前那麼熱,還怎麼都不肯開空調,這會沒必要了,倒開這麼低,耍人玩呢?」
駕駛室,司機也一臉納悶,半晌抬高音調顫聲說:「我根本沒……沒開空調啊。」
這話一出,車上霎時安靜下來,人人表情慌亂,眼神惶恐不安地四處亂瞟。
沒人看到,此時車上早悄無聲息出現了數道鬼影,有陰惻惻的孩童,有血肉模糊的壯漢,有披散著長發的女人。
他們裹著森冷陰氣,佔據了車上的空位,視線都一致地看向魏冬,好奇又興奮,邊還嘰嘰喳喳地熱情議論。
「這就是那位大人的小媳婦嗎?」
「可他好像是男的。」
「誰規定男的就不能是媳婦,你敢質疑那位大人?」
「不敢,不敢。我的意思是,他長得可真好看,和那位大人特別般配。」
「那當然,他可是從小就許配給了大人,簽過婚契的。想想大人也不容易,獨守空房這麼多年,總算等到小媳婦成年,能娶過門了。」
「……」
魏冬靠著椅背,隱隱察覺到窺視感,來自四面八方,偏偏一眼望去,又什麼異常也沒有。
斜對角,被眾人投以求助視線的大師端夠了架子,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
他身穿道袍,一手持羅盤,一手掐著符籙,邊走邊念念有詞,乍看挺嚇唬人的。
圍觀來看熱鬧的眾小鬼力量低微,見這架勢就嚇著了,紛紛跳出車窗躲得遠遠地。
他們不過是些孤魂野鬼,尋常人陽氣太盛,都能被灼傷。
鬼影散去,外邊熱浪頃刻湧進來,車內氣溫也迅速回升。
大師抓起符籙往車上一貼,理理袖袍,神色儘是得意自傲,從容道:「諸位放心,邪祟已除。」
車內霎時響起熱烈掌聲,眾人紛紛投去崇拜敬佩的目光,讚歎之詞不絕於口。
大師嘴上自謙,心底卻無比得意,笑得滿臉褶子藏都藏不住。
哪知這時,變故突發。
「嘭——」地聲巨響,客車猛然撞上什麼巨物。
司機嚇了跳,迅速反應過來猛踩剎車。車還沒停穩,他便推開車門踉蹌走下去查看,偏偏四周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車上乘客驚慌不已,紛紛往窗外看,以為撞到人或動物,卻也什麼都看不到。
唯獨那大師笑著笑著,臉上笑容倏然僵住。
他看到個渾身陰氣、怨念纏身、猙獰可怖的厲鬼出現在客車內。厲鬼滿臉皺褶、披散頭髮,猩紅的眼珠緊盯著大師,一笑嘴角直裂到耳根處。
大師並非道士,不過想憑陰陽眼坑蒙拐騙混口飯吃,且這陰陽眼還時靈時不靈,誰知這麼倒霉,竟讓他碰上個怨氣這麼強的厲鬼。
他能感覺到,這厲鬼殺過人,絕非善茬。
「有、有鬼啊——!!!」
大師驚恐尖叫,邊往客車後邊退,哪還有半分從容冷靜的高人之姿。
他這一喊,所有人都慌得六神無主。後門還關著,前門又有鬼,眾人權衡之下,竟都紛紛往後排擠。
魏冬被吵得耳朵疼,眼看一群人往他這擠,實在坐不住了。
他懶洋洋站起身,扒開周圍的人,瞥了眼慫成狗的大師,雙手交叉活動了下手腕,邊漫不經心問:「鬼?這都什麼時代了,哪來的鬼?我說你這演技也太逼真了吧?」
大師手扒著椅背,腳軟得站不穩,身體抖如篩糠,哆哆嗦嗦道:「你、你懂什麼?是真的,真的有鬼!」
魏冬半個字都不信,冷笑著又往前走了幾步,問:「哦,是嗎?那你倒是說說,鬼在哪?」
大師瞪圓了眼,瞬間臉都青了,像被什麼用力扼住喉嚨。
他能清楚看到,魏冬此刻已走到厲鬼身前,厲鬼那張血肉模糊的臉距他僅幾厘米距離。
大師心頭微嘆,暗道這少年怕是沒救了,邊抬起手指顫聲道:「她就……就在你面前。」
魏冬聽出他話中的恐懼,不得不暗暗叫好,演技這麼逼真,還當什麼神棍,不如去演戲,沒準還能拿個奧斯卡。
他這麼想著,邊攥緊了拳,旋即一拳對著空氣用力揮出。
「別動,你會死……」大師提醒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
下一秒,他看到了這輩子最匪夷所思的一幕。
魏冬那一拳,竟直接將厲鬼揍得狠狠跌出了窗外!
厲鬼顯然也沒料到,她的小獵物竟有這般本事,丟臉之餘,想殺死魏冬的心更強了。
魏冬對此毫無察覺,盯著拳頭看了看,扭頭疑惑問大師:「你剛說什麼?」
大師臉都腫了,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魏冬也不在意,拍了拍手,表情篤定道:「看吧,都說了,根本沒鬼。」
大師無力反駁,只輕飄飄看了眼窗外腦袋都被揍歪了的厲鬼。不知怎的,竟有些同情對方。
厲鬼更是惱羞成怒,渾身陰氣濃郁至極,她緊盯著魏冬,殺氣沉沉衝過來,彷彿下一秒便要將他活活撕碎。
看到這幕,大師和周遭遠遠圍著的孤魂野鬼都嚇了跳,想提醒已經來不及。
厲鬼殺意濃烈,魏冬卻毫無察覺。
偏偏厲鬼將要碰到魏冬的前一秒,動作忽地戛然而止。
她神色肉眼可見地恐懼起來,渾身都在顫抖,宛如看到可怕至極的存在,隨後連反抗都沒有,瞬間消散在原地。
孤魂野鬼們察覺到那降臨的可怖無比的威壓,皆被壓得跪伏在地,表情恐懼又興奮。
「是那位大人!」
「大人親自來接他的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