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說話人是棋院的廚子。
一日廚子買菜路上,看見一個蜷縮在路邊的男孩,生了惻隱之心便將男孩撿了回來。
這個男孩就是封躍然。
廚子讓封躍然在棋院住下,替自己幹些活計分擔。
封躍然幹活勤快又話少,廚子本來對他很滿意,但一日廚子忽然聽說,這男孩竟去同楊忻說話,像是要撿高枝。
廚子聽了很不痛快,偷偷觀察封躍然,發現這孩子果真是在日夜苦讀。
心頭頓時大氣。此後便對封躍然百般挑剔。
而封躍然感念是廚子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對廚子的各種虐待以及責罵都默默忍受。
可廚子不僅不收斂,反而越加變本加厲。
這次封躍然被戚家那兩個小少爺打得頭破血流,廚子不僅不覺得可惜,反而覺得大快人心,誰叫封躍然眼睛長在腦袋上,被人教育一通也好。平白無故的在床上躺了三天,那麼多活都是他一個人,養他簡直是浪費。
廚子正絮絮叨叨地數落著,忽然,那躺在床上的少年赤腳下地,直接朝著門口跑去。
封躍然推開房門,立在門口,洶湧的風撲面而來。將他身上單薄的衣服吹得衣袂飄飄。
廚子被封躍然的動作嚇到了,目光遲疑地看著他的背影。
聽說傷了腦子之後會成瘋子,這傢伙莫不是現在瘋了吧。
然而封躍然全然感受不到身後的目光,他只震驚於眼前景象的種種。
南門棋院。
他記得自己當年在棋院,認識授業恩師楊忻,在對方的教導下,學習習字,在楊忻的庇護下進入書院讀書。
二十多年過去,南門棋院早就不復存在。
可是,如今眼前的一幕幕還是如此的嶄新。就連曾經那個對自己動輒打罵的廚子都變得如此年輕。
封躍然深深吸了一口氣,轉目看向立在原地的廚子,問道:「今日乃何年何月何日?」他的聲音透著極致肅殺,雙眸中似乎有火光在閃爍。
廚子愣了愣,以前的封躍然沉默寡言,連話都少說,在自己面前更是總低著頭,如今腦袋被打破了,氣勢卻變得可怕起來,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廚子挺直腰桿,想要拿出自己的姿態,哪知道對上封躍然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頓時底氣就泄了三分,自動開口說道:「安德十年,正月二十五。」
「安德十年,正月二十五。」封躍然喃喃重複,面上浮現出了一絲恍惚。
是夢嗎?
他竟然回到了自己十三歲的時候。
他還沒有遇見那個人!
也就是說,那個人現在還沒死……
封躍然的心不由得狂跳。
突然一股熱浪從他的丹田湧出,漫過他的四肢百骸!
「啊!」封躍然咬牙痛呼,一下摔倒在地。
「封躍然!」廚子終於找回了氣場,擰緊眉頭:「你又怎麼了?」
封躍然忍著痛,站了起來,「我沒事。」
廚子掃了他一眼,說道:「你換好衣服,趕緊出來。別磨磨蹭蹭的。」說完,廚子轉身便從房中走了出去。快步走在路上,廚子忍不住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這是怎麼回事,為何自己方才在面對封躍然的時候,竟然有些心慌意亂,連呼吸都急促起來。怪哉。
待房中的封躍然伸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如果說剛剛他還在懷疑自己之前的帝王生涯是不是黃粱一夢,如今他可以肯定他是重來了一次。因為前世十三歲的封躍然絕對不可能在丹田內凝結出一顆內丹。
武朝尚武,男女皆可修鍊。而這修鍊一道,由內及外,需得先修鍊皮膚骨骼表面。當自己的身體得到強化,到達一定層次之後,便會生出一絲精神之力。
而這精神之力,緩緩聚集,再加之利用精血孕化便會成為一顆處于丹田中的內丹。當人體自然孕育出內丹之後,才能夠對自己的身體與骨骼有所精益。
封躍然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
內丹生長於精神力中,他的魂魄穿越時空回到了這一年,那麼他的內丹也就回到這裡。
封躍然閉上雙眼!輕輕吞吐。
他本為武朝皇后所生,名正言順的皇太子,將要汲取龍脈之力。但自從他出生之日,便被奸妃公孫氏所害,以狸貓換太子之法換走,而後讓侍衛去將自己帶出宮后殺掉。若不是當日受命殺了他之人對他生了惻隱之心,他早就死了。而生下怪物的生母被父皇不喜,也鬱鬱寡歡,抱病終生,臨終前命令忠僕一定要找到他。
流落民間十餘載,他受盡冷暖。本來身為皇子八歲就該練武,十二歲就該在丹田內修鍊結晶。
然而,上一世的他到了十三歲都還沒有開始正式習武,身體也因為多年的摧殘虛弱不已,以至於後來他為了能夠補上遺失的東西,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受了多少苦!
但是封躍然曾經聽說過一句話,天地間有大勢,此處所失,彼處將就會補償回來。
所有的苦難在遇見那個人的時候,都有了來處。
他的阿白。
阿白出身高貴,卻信他憐他懂他,從未懷疑過他。十幾年來,陪著他坐大牢、風餐露宿,陪著他經歷了所有苦難,無怨無悔……無欲無求……
最後還為他擋劍死在了他的懷中,甚至在死之前還在勸慰他。
登上皇位,天下盡收眼底,曾經幫助過他的人他都照顧到,卻唯獨照顧不到那個最愛他的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多少次一想到這裡,封躍然的心都一抽一抽的痛。
然而——這一世,絕不會這樣了!
封躍然抬頭望著天空,十三歲還有很多事情可以挽留,但他的母親在他十一歲時辰那天閉上了眼睛。
封躍然對著天空喃喃自語:「母親,是上天給與兒子的恩賜嗎?兒子竟然又回到了幼時,只是兒子不孝,晚了一些,就連這輩子也見不到母親的樣貌了……」
「母親,上一世,我失去了太多,最後不過是空落落地得了個皇位,連摯愛的人也失去了。如今能夠重活一世,我絕不會重蹈覆轍!」
……
「中盤認輸。戚頤勝。」
岑家將兩顆棋子放在棋盤上,抬起手,一旁的裁判便過來,朗聲報出了輸贏。
戚白沖著岑家點頭:「承讓了。」
岑家面色雖然不太好看,卻也拱了拱手道:「心服口服。」
戚白輕輕一笑,他並未拿出全部實力,為了讓自己不太突出,他還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棋力。
「戚頤,我才不信你能夠獲勝!」忽然身後伸出一隻手,將戚白頭上笠帽給打翻:「我倒要看看,你是誰!」
戚白始料不及,回頭看去,便對上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微微一愣,才從腦海深處將這個人認出了,是他的堂弟戚俊。
戚俊看見戚白也愣了一下:「怎麼是你!」
戚白莫名其妙道:「你幹什麼!」伸手從戚俊手中將自己的帽子給奪了回來。
戚俊氣急敗壞道:「你怎麼能夠用戚頤的名字來參賽!」
戚白又將自己的斗笠給帶了回來道:「我為何不能用戚頤的名字。」
「你分明就是作弊!」
戚白道:「大賽沒有規定不能隨意取名。還有人用初丹仙人呢!」說著,他抬頭朝著中間那塊巨幕揚了揚脖子,上面確實是寫了初丹仙人:「我隨意取個名字,有什麼不可。況且我還是跟大賽舉辦人說過的,不礙著你什麼事。」
戚俊深吸了一口氣道:「下一把,你跟陸隆對上,他比祁明的棋力還要高,我我看你還能得意多久。」說完,轉身就走。
戚白看著戚俊的背影,無奈的搖了搖頭。
說實話,他真不知戚俊為何如此討厭他。
休息片刻之後,第二場比試就開始了。
戚白坐在位子上,對面正是早先時候看見的那個同岑家說話,讓對方莫要焦急的藍衣公子。
銅鑼聲音敲響,香燭也開始點燃。
雙方行禮,
陸隆沖戚白笑笑:「既然要對陣,還是請公子將斗笠取下吧。我不在意公子姓甚名誰,但是我想看見同我對陣人的臉。」
戚白想到,反正方才被戚俊取下來過,眾人也都看見了,倒也沒有太過糾結,便取下來了。
陸隆沖著棋盤一抬手:「請。」
抓子,猜先,落子。
走了十幾手,戚白已經摸清楚了陸隆的棋力。如果兌換成分數的話應該是在5500/9999的成績,等級出類拔萃。
這個年紀這個等級已經很是了不起了。
戚白知道,陸隆在眾人心中地位崇高,若是自己勝了他,定會引起轟動。但是若不勝,又違背自己初衷,想了想,決定拉長戰局,以險勝半顆告終。
戚白這棋盤下每一顆棋子下的很快,彷彿從未思考。
可是無論陸隆怎麼落子,棋局好像都無變化。陸隆心中漸漸浮上了一種詫異感,總覺得自己像是被人牽著鼻子再走。
怎麼會這樣。
一向平靜的心頭泛起漣漪,陸隆抬頭一看眼前人,那張俊秀蒼白的臉上幾分坦然。
陸隆抿了抿嘴唇,抬手揮了揮,那是示意倒茶的姿勢。
因為比試時間長,允許棋手在比試中喝水。
來人過來給陸隆到了茶之後,緩緩退下,晃了晃茶壺中的水對另一人道:「要沒水了,趕緊讓廚房的人送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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