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山重水複不知處
遲清野的外公遲雋行,與蘭凈珩的姑奶奶蘭雪薇,曾是一同在異國留學的同窗眷侶。
兩人本碩連讀的七年愛情長跑,在外人看來既羨慕又隱含著不能言明的擔憂。
獲得遲蘭兩大家族認可的他們,畢業后就開始籌備訂婚等一系列事宜,可在訂婚宴結束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們之間的關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蘭雪薇在舉辦正式婚禮的前一周,口服大量安眠藥物,割腕死在了新房的浴缸里。
根據調查后的結果顯示,所有門窗均呈現的是從內部關閉狀態,無任何打鬥痕迹,指紋也是只有死者一人的,在大量走訪取證后,也確定了所有人的不在場證明,所以最終判定蘭雪薇是自殺。
可是,一個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財閥小姐,突然放棄所有選擇自殺,實在是令人生疑,矛頭自然都會指向她的未婚夫,遲雋行。
當時,有人猜測說是因為他外面有人了,但又不想放棄與蘭氏聯姻的機會,所以發現自己愛了那麼多年的人卻從未真正愛過自己,自尊心向來都很強的蘭雪薇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所以選擇了自盡。
也有人說,他是gay,為了商業聯姻鞏固自己在遲氏的地位,選擇欺騙蘭雪薇的感情,從而促使了這場悲劇的發生。
一時間眾說紛紜,而這些猜測里都離不開兩件事,他不愛蘭雪薇,他接近蘭氏的目的是為了自己。
那個時候的遲雋行,還只是大家口中年少有為,而存在感又特別低的遲氏小公子,並不是後來那位高權重的財團主席。
可偏偏在蘭雪薇去世后不到半年,他就娶了父親親自為他挑選的一位名門小姐為妻,除了家世比不上蘭雪薇,其他方面自是盡善盡美。
遲蘭兩家也正是在那個時候開始,便徹底斷絕來往,甚至將「蘭雪薇」這三個字當成禁忌,塵封往事不再提起。
這就是遲清野所了解到的版本,因為那是外公的私事,所以作為晚輩的她也從未多嘴去過問過,甚至打心底認定自己的外公不可能是這般薄情寡義之人,這當中必有難以言說的苦衷。
而此刻,她從蘭凈珩的口中聽到了截然相反的版本,甚至讓人細思極恐。
蘭凈珩雖然沒有見過自己的姑奶奶,但小時候時常聽爺爺提起過這個胞妹,也帶他一同去掃過墓。
在墓前,爺爺每次都會忍不住地咒罵遲雋行是魔鬼,埋怨自己的妹妹太單純,遇人不淑。
當遲清野變成遲未晚之後,他重回蘭氏財團,因為要了解財團發展至今的歷史事件,才真正地了解到當年事件的始末。
遲雋行與蘭雪薇確實是相戀了七年同窗眷侶,畢業后也的確是舉辦過訂婚宴,但他們之間所發生的事,並沒有外人想的那麼簡單。
當時的蘭氏財團主席育有兩子一女,蘭雪薇就是那個倍受寵愛的女兒。
在家族裡幾乎沒什麼存在感的遲雋行,想要得到父親的器重好滿足自己的野心,那麼強有力的商業聯姻對象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於是,他將蘭雪薇鎖定為攻略目標,在異國留學時精心策劃了兩個人的「初次見面」,以及不斷地製造和設計好每一場「偶遇」。
在短短的兩個月時間裡,上演了多次的不期而會、英雄救美、雪中送炭、志同道合等戲碼,讓蘭雪薇無比堅定的相信,這就是命中注定的緣分,便情投意合的選擇了在一起。
這七年裡,遲雋行並沒有深陷在熱戀的歡愉中,而是將自己的戀人當成了自己攀登頂峰的踏板,將「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句話發揮到了極致。
他通過蘭雪薇獲取到各方面都非常豐富的社會資源,甚至還背著她盜用了她的論文,導致她論文在查重檢測中重複率異常的高,修改之後還是一樣的結果,一度陷入絕望之中難以自拔。
然後,遲雋行總會在這時候跳出來安慰她,雪中送炭式的幫助她度過難關,促使蘭雪薇對他產生了非常強烈的依戀。
可他的野心並沒有因此得到滿足,因為不是遲氏財團的順位繼承人,所以時常會陷入財權紛爭從而被家族淘汰的擔憂之中,也由此助長了更加可怕的念頭,那就是利用蘭雪薇竊取蘭氏內部機密為己用。
原以為這般利欲熏心的行為能永遠瞞住蘭雪薇,但萬萬沒想到在他們臨近畢業之時,蘭氏爆發一次重大的商業機密泄露事件,短短的一瞬間就蒸發了上百億。
在順勢調查中發現,隱藏最深的受益者居然還包含遲氏,這便讓蘭氏財團當時的總裁,也就是蘭凈珩的爺爺蘭律言,對遲雋行起了疑心。
可當時蘭雪薇正在籌備訂婚事宜,蘭律言不想在沒有十足證據前去指控自己的准妹夫,所以只是對她旁敲側擊,沒有言明自己的用意。
直到訂婚宴結束的第二周,蘭律言才將遲氏竊取蘭氏商業機密的證據收集齊全,並擺在了蘭雪薇的面前。
這對原本該沉浸在幸福之中的蘭雪薇來說,頓時如晴天霹靂,在蘭律言的引導下她開始回憶過去發生過的種種意外,似有跡可循。
大概是太過於悲憤和自責,她留下一份遺囑和錄像,決定用自己的命來賠罪,因為忍不下心與遲雋行決裂,請求父親和哥哥幫自己解除與他的一切關係。
出事那天,她一如往常的睡到自然醒,然後將所有門窗鎖死,喝著紅酒回顧過去二十多年的璀璨人生,絕望地吞下一整瓶安眠藥物,躺在溫熱的浴缸里,用水果刀精準地割開了手腕上的大動脈,一點點深陷長眠,不再醒來。
事發之後,蘭氏財團便決定要以侵犯商業秘密罪,對遲雋行進行起訴。
為擺脫牢獄之災,遲氏財團為他選中了一名合理的替罪羊,並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給予上億的賠償使其自願擔下所有盜取蘭氏商業機密的罪名。
擁有成就非凡的遲雋行在遲氏財團終於獲得了重視,之後還接受父親的安排,娶了一個不具備忤逆自己能力,卻又秀外慧中的賢內助妻子。
爾後的遲雋行,為大展宏圖不惜打壓和犧牲自己的手足同胞,最終得償所願站在了遲氏財團主席的位置上。
聽完蘭凈珩所知悉的版本,遲清野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她有些坐立不安地咬著口中的飲品吸管,雖說好要理智的看待,但一想到自己的外公是別人口中唯利是圖野心家,就會有一種無所適從的焦灼與忿忿。
「你還好嗎?」蘭凈珩頗有些擔憂地望著她。
「我沒事。」她深吸一口氣,將所有情緒咽下,才鄭重其事地說道:「這件事,我回去會重新調查一遍,還遲蘭兩家一個公道的。」
蘭凈珩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想到要為此事翻案,帶著一絲疑惑輕聲問道:「你覺得,遲來的公道,究竟是否能讓人釋懷呢?」
「死去的人也需要清白。」她很清楚,必須得進行深度挖掘,才能還原事實真相。
可事情了解到了這一步,那份想要證明外公清白的心,稍稍產生了點動搖,因為害怕外公的和藹可親只是存在於自己的世界,努力想要證明的東西到頭來只是一場笑話。
蘭凈珩看著她不似往常那般堅定的雙眸,露出聊博一笑道:「好,你的決定就是我的選擇。」
「你們蘭氏所掌握的證據,可以給我一份副本嗎?」她似有些猶疑地問道。
他頓了頓,很快又恢復到了往常那般溫文爾雅的模樣,「當然沒問題,我回去重新整理一遍再發黑你。」
遲清野深知自己的一些要求有些僭越了,便微微垂眉道:「謝謝你。」
「不客氣。」他眼底蕩漾著絲絲柔情與信任。
桌上剩了許多食物,基本上都只碰過一口,就遭到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嫌棄。
看著時間也差不多了,遲清野便主動說道:「送我回家吧。」
蘭凈珩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微微挑了一下眉梢,內心多少有些可惜這美好的時光流逝分太快,「好,我先去結賬,你在這裡稍等我一下。」
說完,他便緩緩起身,穿回掛在椅子靠背上的西裝外套,理了理襯衣領子。
「嗯。」她乖巧地點了點頭。
蘭凈珩離開后,她又不死心地嘗了口其他飲品,均已埋汰的表情結束這場試煉。
坐著等了一會兒突然有些內急,她便起身走出屏風外,打算跟服務員交代一句再去衛生間,卻看到蘭凈珩在收銀台那邊,一臉嚴肅地跟另一名男人說著什麼,通過兩人的肢體語言來看,彼此間應該都挺熟悉的。
那個男人的側臉與蘭凈珩竟有那麼六七分相似,卻又多了幾分輕浮和不羈,她越看越眼熟,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遲清野滿臉好奇地望著他們所在的方向,思索一剎后,還是跟服務員打了個招呼,才往衛生間走去。
待她上完衛生間往回走時,遠遠就看到蘭凈珩結完賬,正要往屏風的方向走去找自己,而那名男子頗為欠揍地攔住了他的去路,臉上滿是挑釁的笑意。
也就在這一瞬間,遲清野突然對這個人有了印象,之前在調查蘭氏家族成員時,有看到過他的照片。
霎時,她能明顯感覺到蘭凈珩的不悅,卻還在努力的剋制住瀕臨爆發的脾氣,沉默而肅穆地注視著那個男人。
向來沒什麼耐心的遲清野,後退兩步回頭看了眼屏風后的餐桌,確定沒落下什麼東西,便決定上前去看看那兩人是怎麼回事。
「還不能走么?」她走到那個男人身後,雙手抱胸,頗有些高冷地望著蘭凈珩,輕聲問道。
蘭凈珩的視線越過那個男人,落在她臉上時不禁柔和了幾分,「抱歉,久等了。」
男人聞聲回頭,將她打量一番后,又看向蘭凈珩,輕笑道:「這位小姐看起來似乎有些眼熟,莫不是前段時間跟你一同出現在熱搜上的那位?」
蘭凈珩正要回應,卻被她搶先一步問道:「如果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就是蘭氏財團的蘭彥琋常務吧?」
「嗯,是我。」蘭彥琋再次轉過頭來看向她,頗有些盛氣凌人的樣子。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義務教育的漏網之魚嗎?」遲清野此刻像正在狩獵的野獸,目光詭異而危險地盯著他,嘴角噙著輕蔑的笑意。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哈?」
遲清野款款上前一步,雙手抱胸揚起下頜,嘴角掀起了冷冽的弧度,「你們蘭氏財團的首席執行官都知道,讓人久等是非常失禮的行為,而你不僅耽誤他送我回家的時間,還當著我的面問出這番讓人難為情的問題,平時沒少游泳吧?」
蘭彥琋沒想到眼前的女人竟會在大庭觀眾之下,絲毫不婉轉地對自己進行指責和嘲諷,頓時有些惱羞成怒道:「你什麼意思?!」
周圍還在吃飯的顧客,基本上都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坐在位置上開始津津有味地欣賞起這出鬧劇。
蘭凈珩有預感,如果自己再不上前阻止,可能有人一會兒得去住院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呢。
為了平息當下這出鬧劇,他立馬上前以身將他們隔開,遂軟語道:「對不起,我這就送你回家。」
說著,他便雙手搭在遲清野的肩膀上,然後將她的身子轉往門口的方向,試圖將她送出這是非之地。
「給你一個小小的建議。」遲清野一邊被他推著走,一邊不甘心地回頭,繼續對蘭彥琋挖苦道:「有地窖就養點蘑菇,沒窖養就算了。」
聽出話外音的蘭彥琋氣得跟了上去,「你究竟什麼意思啊?有本事別走!」
蘭凈珩見狀,立馬拉起她的手就跑,瞬間消失在門口,蘭彥琋這才作罷。
可回頭就看到一餐廳的人還一副饒有興緻的神情注視著自己,蘭彥琋頓時沒了吃飯的興緻。
可想到自己又約了自己心意的人過來,不由得為此感到尷尬。
就在他內心躊躇不已時,一個溫柔的聲音將他叫住,「彥琋?」
蘭彥琋回過頭來,就看到了現在門口的霄諾純,原本緊皺的眉頭立馬舒展開來,笑臉相迎道:「諾純。」
她看了看門外,輕言淺笑道:「我剛才停車時,好像有看到蘭凈珩呢。」
就在剛才,霄諾純坐在駕駛座上,透過擋風玻璃看到他手裡牽著一個女人的手,從車前緩慢地跑過,這讓她非常在意。
畢竟,她願意接受蘭彥琋的各種邀約,全都是為了能得到一個靠近蘭凈珩的機會。
自從兩年前,在一場慈善晚會上見過之後,她便再也忘不掉這張溫潤如玉的臉。
只是這個男人,似乎對女人沒什麼興趣,總與異性保持著無形的距離,反而與君氏財團的紈絝少爺君淮卿走得很近,她還以為是性取向問題。
可現在看來,他不是不近女色,只是目標比較明確罷了。
「哦,是么?」蘭彥琋佯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笑答道。
因為知道她對自己的堂兄有意思,只是那層窗戶紙不能捅破,不然朋友都沒得做。
也因為爺爺的關係自己在職場已經失意了,所以絕不能再讓情場也失意。
霄諾純注視著他的眼睛,莞爾問道:「你沒見到他嗎?」
「我一直在等你,沒有留意到別的。」他斂了斂笑意,故作深情地回答道。
「這樣呀,那不好意思,我還遲到了呢。」霄諾純頗有些內疚的低了低頭。
「沒關係。」蘭彥琋忙擺擺手,表示自己並不在意。
「那我們,是不是……」她指了指餐廳里,笑得人畜無害地暗示道。
蘭彥琋聞言立馬往邊上退了退,「是是是,不好意思讓你站了那麼久。」
霄諾純欣然地笑了笑,便往裡面走,並根據服務員的指引,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此時此刻,緊跟其後的他暗暗捏了捏拳,因為臨時換餐廳一定會讓對方疑心自己剛才的回答,希望餐廳方面不要露餡讓自己難堪。
否則,這幾年的殷勤白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