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山重水複不知處
手機一直在床頭柜上震動,遲清野蹙眉睜眼,從睡夢中醒來,失神地盯著乳白色的天花板看了一會兒,沒有接起那通電話。
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開始震動,她依舊沒有接,而是閉上了雙眼,將現在所處的世界當成幻覺。
「叮~」
手機停止震動后,緊接著又收到了一條信息。
她不耐煩地再次睜眼,抓起手機點開一看,全是韓霜暖的未接來電,信息也是她發來,是在問自己怎麼沒來上班,是否需要請假。
遲清野沒回復,反手就將手機丟出了窗外,翻個身用被子將自己緊裹後繼續睡。
大概是聽到了什麼動靜,大管家輕輕敲了敲門,雖沒有聽到回應,但出於安全考慮還是選擇了扭動門把手,將門推開往裡面望了望。
看見她在被窩裡動了動,大管家猜測她應該是醒了,因為睡著的她可沒有用被子蒙頭的習慣。
於是,大管家推著小餐車走進來,和顏悅色地問道:「小姐,早上好,需要喝點瑤柱鮑魚粥嗎?」
遲清野沒有回答,而是將被子裹得更緊了,大管家只得無奈道:「既然如此,那您就再多睡一會兒,如果有什麼想吃的,也請儘管吩咐,沒什麼事的話,鄙人晚點再過來。」
說完,大管家又在房內多待了幾分鐘,見她沒有任何反應,便將餐車輕輕地推了出去,並將門帶上。
而此時的她早已淚濕半枕,大概是自我催眠失敗,心中有太多的委屈與失望,自責與壓力,說不清也道不盡,腦海里還在不斷的回放過去,試圖為對方的行為找借口,久久走不出去這該死的思維循環。
多希望就這樣一覺睡過去,不再醒來,也不會有人責怪自己無視遺囑中的要求,放任整個遲氏財團的存亡不顧,讓上億人瞬間失業。
逃避雖可恥,但真的是一種解脫。
不知又躺了多久,上門聲又再度響起,這次進來的是遲博川,他端著一碗鮮美的海鮮餛飩,小心翼翼地走進來。
他昨晚接到電話后,立馬收拾東西趕了回來,因為太累稍稍眯了一會兒,便聽大管家說她醒了,但不起床不說話,也不願意吃東西。
於是,遲博川便到廚房去,親自下廚為她包了海鮮餡的餛飩,因為在記憶中,只要她胃口不好,粉湯粥餛飩多少都會嘗一口。
他走到床邊,伸了伸脖子,往裡望了望背對自己躺著的遲清野,輕聲問道:「小野?你醒了嗎?想不想吃餛飩?三哥親自下廚為你做的哦。」
此時的她,早已將被子往下扯,露出了半個腦袋在枕頭上。
「小野?」他看了看手裡的那碗餛飩,咽了咽口水,用哄孩子般的語氣,關心道:「不喜歡餛飩嗎?那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呢?」
見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擔心有什麼意外,遲博川故意踮了踮腳,試圖用手指探鼻息,不曾想她又將被子往上一提,又把整個頭給罩住了。
他欲言又止地站了一會兒,眉頭微微蹙起,眉尾又輕輕垂下,隨後既無奈又十分理解地說道:「小野,你還是很困,很想睡覺是嗎?那就再睡一會兒吧,三哥就不打擾你了。」
「有事隨時喊三哥,今天三哥不加班了,全天都在家任你差遣哦。」他說完走到門口,頓了頓,又轉過身來,提了一句道:「對了,二哥最快明天就會回來呢,想去哪裡玩都可以提哦。」
「嗯……那我就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依舊沒有得到回應的他,走出房間前輕輕地說了最後一句,便把門帶上了。
也許是遲博川進來時沒關門,那隻年邁的黑貓跑了進來,小心翼翼地跳上床,窩在遲清野的對面的枕頭上,安安靜靜的睡了起來。
這是外公送給她的貓,在過去的年歲里與她如影隨形,也是情感的寄託。
看著它的睡顏,遲清野想起了外公將它送給自己時的場景,一老一小坐在客廳的地上看著這隻小東西,為起名絞盡腦汁想了很久,最後卻十分草率的叫它煤球,彷彿這件事就發生在昨日。
因為從未想過自己最愛的外公傷害過那麼多的人,而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在自我認知與現實情況間開始出現巨大偏差的情況下,她的大腦飛快運轉,卻在試圖糾正中產生了無能為力的悲傷與挫敗。
或許是因為她哭累了,對這一切感到失望極了,同時也覺得自己糟糕透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徒增麻煩。
想著,乾脆就這樣一睡不醒吧……
可剛閉眼沒一會兒,就聽見令人蹙眉厭煩的撓門聲。
睜開眼睛,掀開被子坐起來,順著聲音看去,是煤球在撓門想著出去。
聽到她從床上坐起的動靜,煤球也停止了撓門,禮貌的坐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她,滄桑的雙眸里蘊著請求的神色。
遲清野頓了頓,從床上下來時忽然一陣暈眩,肺部的空氣彷彿被吸干似的有些喘不過氣來,從而促使她一屁股跌坐在了床沿,微風吹動紗簾拂過她的臉頰,像一雙溫柔的手出於擔憂的問候。
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可肌肉卻酸軟無力,隨後她坐著定了定神,重新起身走到門口給煤球開門,待它出去后猶豫了一會兒要不要把門關死。
內心躊躇了片刻,她最終還是決定給煤球留了一條縫,然後又回到了床上躺了下來,在虛弱中漸入夢境,眼角掛著搖搖欲墜的淚珠,裡面倒映著對過往濃濃的懷念。
等她再次睜眼醒來,煤球果然是回來了,正躺在對面的枕頭上舒服的睡覺。
這般歲月靜好的景象不禁令人感嘆,一枕清風難入眠,世事無常最擾人。
窗外燦爛的陽光在提醒她,此時已經快臨近下午了,今天雖過去了大半,卻什麼都沒改變。
而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遲博川與大管家多次進出房間,無論說什麼問什麼,她都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躺著,滴水未進,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次日凌晨。
遲硯書一下飛機便馬不停蹄地回到了玄武山莊,行李都沒來得及放回自己的住處,便急匆匆地趕到主屋了解當下的情況。
隨後,對於沒有勸動遲清野進食這件事,他更是大動肝火地斥責了在場的所有人,挽起袖子就端著一碗熱粥沖樓去。
可不到半小時,他又在萬眾矚目中一臉憂鬱地端著粥走下樓,挫敗地坐在沙發上發獃。
腦海里回蕩著遲清野在他軟硬兼施下,不耐煩地發出冰冷的質問:「我之前病了那麼久,舅舅和舅媽們好像也沒怎麼來看過我,如果不是當初外公把我們幾個養在身邊,你和三哥應該也不會想搭理我吧?」
她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著,自己的父母對這些事就算不清楚也應該略有耳聞,而自己作為他們的兒子,怎可能全然不知全然不覺。
面對這樣的質疑,遲硯書頓時心虛了,因為他確實從自己父母那裡有聽過一些埋怨爺爺的話,從字裡行間中了解到,遲清野不能跟他們一樣去學校讀書的真實原因。
他一時間竟無言以對,語塞地站在原地,頗有些鬱結地低下了頭。
「如果可以,希望你們都不要再管我了,就讓我自生自滅吧。」遲清野見他沉默,又補充道:「我若真的死了,你們只要將死訊隱瞞起來,遲氏財團應該也是不會受影響的。」
在這種氣氛里,作為被動的一方,他既無奈又忿忿,可因為拿她沒辦法,最後只得默默地退出房間,給彼此冷靜的空間。
而這時,不明所以的遲博川拍了拍他的肩,試探性地問道:「二哥,你這是受到什麼衝擊了嗎?」
遲硯書看著他那略為困惑的眼神,猜遲清野應該沒對他發出類似的質疑,便擺擺手道:「沒什麼,就是看著小野這樣,心裡覺得很受傷。」
「嗯,可以理解的,至少她現在的精神狀況還算穩定,沒有做出什麼自我傷害的事,再觀察一下吧。」遲博川善解人意地點點頭,輕聲安慰道。
「嗯。」遲硯書捏了捏眉頭,頗有些疲憊地癱坐在沙發上。
他與站在一旁的大管家交換了個眼神,然後輕聲建議道:「二哥,你剛下飛機,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吧。」
遲硯書沉滯了片刻,他相信遲清野的那番話沒有惡意,因為那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可以懷疑彼此,便決定打起精神來道:「休息就算了,M國那邊的問題還沒解決,需要儘快制定應對方略。」
「那我這邊需要怎麼配合?」他之前加班也是因為這件事,遂蹙眉相問。
因為總體計劃還在討論中,一會兒需要召來臨時的視頻會議詳談,於是遲硯書不假思索道:「晚點我秘書會把記錄寫好,再通過郵件發送給你的。」
「嗯,好的。」他抿了抿唇道。
遲硯書瞥了眼樓上,然後拍了拍他的肩,「小野就先拜託你照看了,我忙完就過來換你。」
「嗯,行。」他回得很乾脆。
因為遲清野沒有任何動靜,就這樣躺著也並沒有什麼事可讓他們忙的,最多就是要時不時上去看看她是否有什麼異狀,盡量勸說她吃東西。
「辛苦了。」
說罷,遲硯書便回到了自己在一區的小別墅,簡單沖洗后就開始了臨時召來的線上會議。
到了傍晚五六點,遲博川手機綁定的郵箱,剛收到線上會議的會議記錄,還沒來得及點開看,遲硯書就來跟他換班了。
因為財團里的幾位元老各種推脫不配合,給工作增加了非常大的難度,兄弟二人就這事正吐槽著,大管家突然從遲清野的房間里跑出來,一臉焦灼地沖樓下的他們喊道:「少爺,少爺,小姐暈過去了!」
「MD!」遲硯書頓時一驚,瞪大眼睛罵了一句髒話后,四處張望地大喊道:「醫生,醫生呢?」
這時,幾位身穿白色制服的家庭醫生及護士,舉著手忙慌跑過來道:「少爺,來了來了,在這呢!」
遲博川聽到大管家說她暈倒了,也是急得不行,指著樓上道:「快快快,快上去啊!」
「是是是!」
醫生及護士扛著小件的醫療設備,不敢有任何耽擱地往樓上跑去,分工明確地檢查遲清野的生命體征,評估情況後上儀器。
遲硯書與遲博川緊隨其後,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滿臉焦慮地看著眼前那緊急而忙碌的境況。
自從遲煦陽和遲老爺子去世后,這樣的場景明明見過無數次,可每每都會有產生無力的自責,感覺自己只能遠遠的看著,什麼忙都幫不上。
有位高年資的醫生見情況基本穩定,便走過去對他們點點頭,道:「二少爺,三少爺,清野小姐是因為絕食而導致血糖過低,所以出現了這種昏迷的現象,我們現在給她補充葡萄糖,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應該很快就會醒過來的,請不要太擔心。」
聽到醫生這麼說,他們稍稍鬆了口氣,而一旁的大管家揉了揉嚇軟的腿,既心疼又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希望遲清野平安無事。
幾個小時后,她終於醒來,大家端著各種食物圍在房間里,關懷備至地問她想吃什麼,卻依舊得不到任何回應,好似一具活著的屍體,沒有靈魂的躺在床上。
氣得遲硯書幾次想撬開她的嘴餵食,不曾想對方不僅不配合,竟還將他踢下床。
緊接著,她還暴力地拔掉手背上的針頭,翻過身裹緊被子,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床上。
大概是拔針頭時,把血管劃破了,血突然飆出來濺到了床上,嚇得在場的人目瞪口呆。
遲硯書雖然很生氣,卻還是耐著性子,找來熱毛巾,然後從被子里硬拽出那隻手,通過使用熱敷的方式輕輕敷於患處,促使淤血的吸收。
他一邊給遲清野敷手,一邊罵罵咧咧道:「你很能耐嗎?啊?有本事去下邊把爺爺拽回來罵啊!折騰自己算什麼本事?你不管怎麼作,你都是我妹,不行你就重新投胎啊!」
可罵著罵著,聲音里竟帶著隱隱的哭腔。
他也覺得很累很委屈,因為父母對他護著遲清野的行為十分不理解,所以總是冷嘲熱諷他們之間的兄妹關係,覺得他不趁機想辦法侵佔整個遲氏財團很是沒用。
並且,由於財團元老不服他,遲博川的性格又太過柔軟容易被拿捏,他便主動包攬了所有硬骨頭獨自啃,因此受挫受氣有苦難言。
工作上的各種不順,今天又被遲清野今早的那句話噎到了現在,心裡難受得不行。
而此時躲在被子里的她,正暗暗咬著另一隻手的手背,努力地不讓自己哭出來,心裡依舊想著:如果沒有我就好了。
與此同時,被遲硯書趕去休息的遲博川,在主屋外的草地上撿到了遲清野的手機,因為懶得返回樓上,便揣進了自己的褲兜里,想著明早來「換班」時再給她,畢竟現在這種情況有那麼多人守著她,應該不會很著急用手機。
但回到住所后,他也並沒有直接去休息,而是坐在了電腦前,細細地看著郵箱里那剛收到的會議記錄,眉頭緊皺地嘆了口氣。
遲氏作為四大財團之一,與蘭氏結怨,被君氏疏遠,如今又與霄氏對立,可謂天道好輪迴,再繼續這樣下去,遲氏終將會成為眾矢之的的。
但遲清野現在這般模樣,他與遲硯書都難以安心的投入工作,且家族裡的其他人不僅不幫忙還暗暗等著看好戲,光靠大管家是不行的,畢竟他歲數也大了,根本沒那麼多精力。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時,遲清野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隨之彈出一條未讀郵件提醒,發件人為JayceLan。
看著這個陌生而熟悉的英文名,遲博川蹙眉思索了片刻,似想起了什麼恍然拍額。
JayceLan,不是蘭凈珩的英文名嗎?
此時此刻,大腦正無聲地向他傳遞一個訊息,免費的勞動力又再次送上門來了。
雖然遲蘭兩家關係惡劣,但蘭凈珩是個例外,尤其是涉及到遲清野的事,他頗有義不容辭的氣概。
既然有人上趕著對自己的妹妹好,還能完美降低人力成本,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乎,他拿起自己的手機,趕忙撥通了蘭凈珩的電話。
「喂?蘭凈珩?」一接通,他便迫不及待道。
剛把手頭上的事忙得差不多,準備關電腦時忽然接到他的來電,蘭凈珩既意外又期待地莞爾道:「嗯?是有什麼事需要我的幫忙嗎?」
「我們家又出事了。」遲博川口吻中蘊含著一絲絲憂愁與嗔怒,略有些誇張地傾訴道。
聞言,他的心一咯噔,條件反射地問道:「遲清野?」
「是。」遲博川對他的反應非常滿意。
「發生什麼事了?」他擔憂而不失沉著地問道。
遲博川知道,免費的男保姆很快就要到碗里來了,便稍稍醞釀了一下情緒,開始正式訴苦道:「她非要去查我爺爺過去的一些事,把以前跟過我爺爺的人請了回來,那位老人家跟她說了我大哥遲煦陽生母的事以後,又很沒眼力見的提了她的身世,就……唉,一言難盡。」
「身世?身世怎麼了?她不是你們遲氏的人?」他頗為不解,又有些迫切地蹙眉問道。
如果遲清野不是遲氏的人,那自己與她在一起的可能性是不是會更大,難度又更小一些?
遲博川當即否定道:「她當然是,只不過真相跟傳聞里的不太一樣,就……性質過於惡劣了些,她大概是難以接受爺爺撒下的謊,心態徹底崩了,現在正不吃不喝,也不說不動的躺在床上呢,愁死個人哦。」
「……」他鼻息忽然一重,似有什麼不滿。
「我二哥向來急性子,回來后各種炸毛,而我除了安慰她,似乎沒有什麼能為她做的呢。」遲博川起身在書房裡回來踱步繼續吐苦水,還未察覺到電話那端的異樣情緒。
蘭凈珩聽完他的話,思索一剎便移動滑鼠點開電腦桌面上的日程表,又陷入了沉思。
他內心似有些猶疑不決,許久后才開口問道:「嗯……你方便開通放行許可權,讓我進去嗎?」
因為對方久久沒有回應,心裡突然沒底的遲博川,聽到這話立馬來了精神,「你有辦法?」
「沒有,但我想試試。」他無奈的口吻中透著誠懇與堅定,因為事關那個人而沒有辦法置若罔聞。
「好啊好啊,那就試吧,這種時候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遲博川難掩雀躍,一副求之不得的樣子應允了下來。
蘭凈珩將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指尖輕敲桌面,似打定了什麼主意道:「好,那我明早九點會開車到達玄武山莊,記得讓門衛放行,謝謝。」
「好好好,沒問題,明天見。」
說完,遲博川喜形於色地掛了電話,整個人頗如釋重負般地癱坐回椅子上。
借用外人之力來為自家排憂解難,如此一來他與遲硯書就能少些憂慮,多點精力應付財團里的那幫老古董。
雖然搬來了外援,但還得給遲硯書做思想工作,因為他凡事都習慣親力親為,職業病帶來的多疑癥狀也越來越重,所以對蘭凈珩總是處處提防,即使對方付出再多都難以取得他的信任。
可遲博川也並非是無條件信任蘭凈珩,在每次請求幫助的同時,手機里也早已設置了對該號碼所有通話的自動錄音,一旦發生什麼糾紛,他定會將所有責任推到對方身上。
放下手機,他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到浴室,打開浴缸的水龍頭放水,轉身換了件浴袍,對著鏡子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俊臉,打算舒舒服服地泡個澡,再慢慢考慮接下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