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是非對錯無憑藉
清晨,灰色天際預示著春日尚遠。
她早早就醒了,卻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精神萎靡的發著呆不願起來,對這個陌生的地方也並沒有任何探索的慾望。
感覺不到飢餓,大概離死亡越來越近了吧。
想到這裡,她又閉上了雙眼,祈禱著自己能一睡不醒,沒有痛苦的離開這個世界。
這時,一陣沉悶的敲門聲打破了這份寧靜,她厭煩地扯過被子把頭蒙上,繼續躺屍。
不一會兒,門被輕輕地打開了,有人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往她手上戴著什麼東西。
遲清野猛地將手抽回一看,居然是一隻可定位的兒童電話手錶,還是馬卡龍粉,頓時暴躁道:「這是什麼鬼?」
「你的新通訊工具。」他微微低頭,眉眼間帶著暖暖的笑意,「大管家先生說你小時候最喜歡粉色的手錶,所以我就特意讓人定製了一枚,大小剛好呢。」
「他沒告訴你,我現在更喜歡上百克拉的鑽石嗎?哼。」遲清野說完后,一臉不屑地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好,我記住了。」他無奈地笑了笑,又歪著頭輕聲問道:「但是你現在,是不是該起來吃點東西了呢?」
「不餓,不吃,出去。」她冷漠明了地拒絕道。
「唉。」蘭凈珩先是嘆了口氣,又突然佯裝出一副為難而不忍的模樣,浮誇道:「可是大管家先生一大早就起來給你熬粥,現在正腰酸背痛的等著你去吃呢。」
見遲清野不為所動,他繼續賣力道:「可憐他一個老人家……」
「行了,你少道德綁架我,你要真心疼他,就不會讓他下廚。」她回身坐起,神情倔犟而漠然。
蘭凈珩雙掌一合,愉快道:「有道理,那從今天開始都由我下廚,還麻煩你心疼心疼我這個打工人,賞個臉按時吃飯怎麼樣?」
「打工人?」她眉頭微蹙,臉上罩著一層清肅。
「嗯,給自己家打工。」他抿嘴微笑,不失禮貌地點了點頭。
「……」她頹唐地倒頭躺下,不想說話,昨天的配合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今天繼續祈禱疾病能戰勝自己。
蘭凈珩單手插著腰,眼神裡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寵溺,輕言淺笑道:「起來吧,我去幫你把牙膏擠好。」
說完,他轉身進到衛生間里,給遲清野擠牙膏,熱毛巾。出來后看到她還一動不動的躺著,不禁好氣又好笑道:「還不起?」
眼看再磨蹭下去,就要錯過早餐葯時間了,於是蘭凈珩直接過去,想要將她拉起來。
不肯就範的遲清野原本是打算使用擒拿,將對方壓制住,不曾想蘭凈珩早已今時不同往日,直接破解了她的招式,還順勢給她套了件外套。
隨後,他還拉來一把輪椅,把遲清野抱到輪椅上推到衛生間里洗漱。
她坐在輪椅上,依舊動都不動的看著鏡子里那站在自己背後的蘭凈珩,眼神里透著戲謔的意味。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直到大管家敲門進來,問了聲「小姐,您洗漱好了嗎?」,遲清野才開始動手刷牙洗臉。
洗漱完畢,她又坐回輪椅上,似挑釁地說道:「呵,我就看你能耐著性子伺候我多久。」
「我也想看你能耍無賴多久。」被她氣笑的蘭凈珩一邊推著輪椅往外走,一邊留意著她的情緒變化。
遲老爺子送她的貓剛死,而大管家也年過大半百,這些都正好用作借口來拿捏她。
不能給她太多一個人獨處的時間,不能放任她不吃不喝的睡覺,必要時採取強硬措施。
「小姐,請坐。」大管家早已把粥端上了餐桌,看著從輪椅上起來,坐到餐桌椅上的遲清野,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難得今天能主動配合。
可扭頭又看到蘭凈珩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大管家不禁問道:「蘭先生,你不吃嗎?」
他看了眼手機,回頭莞爾道:「你們先吃吧,我還有場視頻會議要開。」
「好的。」大管家深知他為了遲清野耽誤了多少寶貴的時間,遂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
隨後,他又倒回來從冰箱里拿了袋麵包,便往書房的方向大步走去。
遲清野頹喪地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若有所思,剛要往嘴裡送一口大蝦仁,就被大管家攔了下來。
「小姐,您得先吃藥再吃早餐,請謹遵醫囑。」大管家貼心地將葯遞了過來。
「知道了。」遲清野接過葯,乾脆利落地往嘴裡倒,淺抿了一口水,神情有些頹靡地看著那碗粥,再一次陷入漫長的發獃期。
這些精神藥物,一旦吃起,將與呵欠為伴,反應也會跟著慢下來,若是病情沒有好轉將長期服用,反覆在副作用的痛苦裡掙扎,所以她內心的抗拒並不是沒來由的,一死永逸最為簡單。
吃完早餐,大管家便陪她下棋,可因為藥物作用使她睏倦又睡不著,注意力難以集中在棋局裡,最後悶悶不樂道:「我不想下了。」
「好的,那您現在想做什麼,鄙人陪您。」大管家早已司空見慣,遂善解人意道。
「不必了,你去休息一會兒。」
她垂下排扇般的羽睫緩緩起身,然後朝著書房的方向走去。
隔著門,隱約聽到裡面的說話聲,她沒有敲門,而是輕輕地扭動門把手,發現門沒鎖,便直接將門推開後走進去又輕輕關上,在蘭凈珩詫異的目光下,坐到了他的桌子對面。
她神情有些懨懨,嘴邊卻含著似有似無的笑意,輕瞥了眼桌上吃了一半的麵包,沒有說話。
蘭凈珩沒有因為她的突然闖入而被打亂節奏,視頻會議依舊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也許是太久沒有接觸財團核心,他們在會議里談及的東西,遲清野聽得一知半解。
原本是想來搗亂的,但最後變成了旁聽。
不鎖門,也不驅趕,他的信任也很透明。
這過程多少有些無趣,聽得她昏昏欲睡,不似方才那般睏倦又睡不著的煩躁,催眠效果甚好。
不知過去多久,她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盹,只聽見「啪」的一聲,蘭凈珩將電腦合上,眉眼帶笑地看著她,「很無聊嗎?」
看來是會議結束了,她揉了揉眼睛,「你覺得呢?」
「那走吧。」說著,他起身理了理衣袖。
遲清野一臉狐疑地凝視著他,「去哪?」
「做些能讓你打起精神的事。」
蘭凈珩主動牽起她的手往外走,給她戴上帽子和手套,裹得嚴嚴實實的,在大管家的百般叮囑下快速出門。
提前聯繫人準備好的馴鹿拉雪橇,將他們帶到了隔壁的黃金村,參與淘金。
遲清野從未想過親身體驗沙金的採集,全程一臉懵逼,事後卻又意猶未盡。
緊接著他們又騎著雪地摩托,乘坐上破冰船,邊吃午飯邊感受震撼。
下了船已是傍晚,蘭凈珩看著依舊灰暗的天空,給大管家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要晚點回去,不用等他們吃飯了。
待他掛了電話,遲清野才開口問道:「你又要帶我去哪?」
「吃晚餐,然後再給你看個好東西。」他欣然而有喜色地說道。
她勾了勾嘴角道:「你花樣還挺多。」
「環遊世界的夢,你不是也有過嗎?」他粲然一笑道。
關於遲清野小時候的事,都是大管家偷偷告訴他的,想著應該對病情的治療有幫助,如果還能被實現那就更好了。
「戒了。」她那雙淡漠的眸子亮起了一瞬,又很快的熄滅了。
他看著遲清野落寞的神情,忽地溫柔一笑道:「我給你續上。」
隨後,他們來到位於世界最大的煙熏桑拿浴場的桑拿餐廳,共進舒適的晚餐。
遲清野吃得很少,因為遊玩的過程中,蘭凈珩依舊掐著點讓她吃藥,副作用讓她時而清醒時而萎靡,很難盡興。
結束了晚餐,蘭凈珩帶著她去到了看夜景絕佳的玻璃穹頂屋。
這是一種鑽石形的玻璃房子,裡面還帶有衛生間,旅客可躺在暖暖的床上觀賞神奇的北極光。
原本就感到疲倦的遲清野身子一沾到床,睡意便愈來愈濃,但看著天空那燦爛美麗的光輝,又不捨得閉眼,眸中不禁流露出讚歎之色。
蘭凈珩看著她那副糾結而懊惱的模樣,臉上的笑意無比濃郁。
「你要是喜歡,今晚就不回去了,怎麼樣?」他慢條斯理地問道。
她仰著頭注視夜空,略有些失落地說道:「管家會擔心的。」
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遲清野的側臉上,明悅而欣然,「但是看到你那麼的開心,我也不忍掃興,還真是為難呢。」
「所以呢?」她轉過頭來看著蘭凈珩的眼睛,淡然問道。
「是我一開始的治療思路就不對,應該早點帶你離開那裡。」他微微低頭聊博一笑,好似在自言自語,「世界那麼大,確實值得來看看。」
她彷彿無意一般,神色間卻又是深以為然,隨後緩緩道:「從很久以前開始,這些對我來說就已經不重要了。」
一絲情緒染上眸子,還未被瞧個仔細便退得一乾二淨,他摸了摸鼻子,輕言淺笑道:「生活里有一點我不是太喜歡,就是它總讓更懂事的人來承擔糟糕的感受和結果。」
「你覺得我懂事嗎?」她水波不興地問道。
他認真而篤定地答道:「當然。」
「可那又如何?」她眸光微不可察的顫了一下,抱著膝蓋凄然一笑。
蘭凈珩眼眸里蘊著暖暖的溫柔,可眉間卻有著化不開的悲憫,「遲清野,人活著本身是沒有意義的,是這世間的花香飛鳥賦予的美好,值得我們去探索與發現。」
「你對於大管家先生、遲硯書和遲博川而言,是最珍貴的親人,也是他們守護遲氏財團的動力。」他由衷地說道。
「那你呢?」遲清野向來不適應溫情對話,總忍不住雞蛋裡挑骨頭,「我對你來說,是如何的偉大而隱秘?」
「你是我發自內心崇拜過的人。」蘭凈珩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哈?」她不可置信地重新打量眼前的這個男人。
「你三番兩次想弄死自己,卻有那麼多人拚命阻止,由此可見你人緣是有多麼的好,多麼的幸運。」蘭凈珩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她先是微微一愣,隨後「噗」地一聲破顏一笑,說不出笑點在哪裡,可就是樂得不行。
見到她那純粹的笑顏,蘭凈珩神色間透著久旱逢甘雨般的滿足,輕聲道:「感謝你的存在,豐富了我那隨波逐流的人生。」
「光謝沒有用,來點實際的。」遲清野趁火打劫道。
「你想要什麼?」蘭凈珩已經做好了被剝削的準備。
「我困了,借肩膀一用。」她微微揚起下頜,唇畔隱含笑意。
他拍了拍自己那厚實的肩膀,笑道:「記得好評。」
遲清野斜著眼睛白了他一下,然唇邊笑意不減,倚靠著寬厚的胸肩上,在繁星裝點、北極光燦爛華麗的天空下安靜入眠。
蘭凈珩微微低頭看著她那恬靜的睡顏,臉上溫柔而欣慰的笑容綻放到了極致,不禁輕聲嘆道:「我喜我生,獨丁斯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