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是非對錯無憑藉
她給雪球餵了個貓罐頭,然後又望著巨大落地窗外厚厚的積雪發獃。
因為太在意,卻不知道該以什麼身份去勸他休息,畢竟自己是對家,好像不管怎麼做,都顯得動機不純。
下意識說出不那麼中聽的大實話,沒頭沒尾像個莫名其妙的蠻子,同時也像是在試探對方忍耐的底線,試探他能忍糟糕的自己到哪一步。
再回想起跨年夜,兩人明明靠得那麼近,明明氣氛那麼好,明明可以輕而易舉的擁有彼此,她卻膽怯地逃了。
突然討厭這樣懦弱的自己,開始害怕起太過美好的人事物靠近自己,畏懼擁有再失去的痛,擔心這一切都是泡沫的化身,一旦觸碰就會消失,所以開始學著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藏好。
整個世界似乎都在試著給她愛,讓她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卻沒有人教她遺忘,就像她無法與自己和解,被過去永遠的困住,能活著都是萬幸,哪裡還有愛人的能力?
她叫的那聲「蘭凈珩」,其實是想確認他是不是真實的存在,還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人,卻又擔心那些話問出來,他就會消失。
這時,蘭凈珩端著空碗從她身後有過,到廚房將其洗好晾起后,抱起一臉好奇的雪球,走到她的身邊,莞爾道:「聽大管家先生說,下周遲硯書和遲博川會過來陪你過春節。」
遲未晚沒有側過頭來看他,只是微微垂下羽睫,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就好。」他欣慰地笑了笑,像是把珍貴的東西安置好那般明悅。
她看著灰濛濛的天,冷不丁地問道:「你什麼時候回去?」
「後天凌晨,需要趕一場年會。」他像抱孩子般把雪球托起,任其趴在自己的肩上,若有所思地莞爾道。
她遲疑地回了一聲「哦」,便沒有再說話。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半晌,蘭凈珩忽然問道:「你起得了床送我嗎?」
遲清野終於扭過頭來看他,對他提的這個問題有些不可置信,又覺得好笑,遂眉梢微微一挑,「你可以選擇明晚離開,我稍微晚點休息也是可以的。」
他既好笑又無奈地說道:「可是,我想多待幾個小時。」
想在有她的地方多停留一會兒,即使什麼都不做,都會感到平靜和滿足。
那句「別走,陪我過春節」到了嘴邊,硬是被遲清野咽了回去,換成:「隨你。」
他也有自己的親人要陪,無論心裡多想任性的留下他,都需要剋制。
「那我還是明晚離開吧。」他看著玻璃外將要下雪的天,輕輕地說道。
「不多待了?」遲清野以為他賭氣想提前走,遂看著他清俊的側顏,略帶戲謔地問道。
蘭凈珩轉過頭來,眼眸清澈而細膩地看著她,唇邊還隱帶著笑意,聳了聳肩,「比起這個,我更想你送我。」
「別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放棄原則早起送你。」她習慣性地雙手抱胸,不為所動地勾了勾嘴角。
他垂首一笑,又抬起頭,無奈而寵溺,「我不會讓你放棄任何你想做的事,只是稍稍踏出半步就夠了,剩下的交給我。」
每每聽到類似這樣的話,遲清野都會忍不住陷入沉思,因為不想辜負,不想讓對方覺得志在必得。
「蘭凈珩,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付出可能會石沉大海?」她渾身散發著無形的距離感,想讓對方知難而退,像宣布免責聲明似地問道。
「但我還是願意為此孤注一擲,無論是拒絕更適合我的人,還是陪你走一段沒有結果的路,都無怨無悔,因為……」他抱著雪球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很艱難,但又不得不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放下你實在是太難了。」
在沒見面的那些年裡,有過不會再有交集的念頭,被遲硯書發現自己派人打聽消息時,有過放棄。
可在接到遲媽電話那一刻,時間似乎又回到了剛剛達成共識那會兒。
好奇與吸引,職業操守與愛慕,想要得到的同時也想要尊重這份關係,還有太多太多複雜的情愫縈繞心尖,需要平衡。
說完,他輕輕放下雪球,想要回房間時突然眼前一暗,踉蹌了一下,頓時被眼疾手快的遲清野扶住。
她本想一巴掌扇在蘭凈珩的後腦勺上,怒斥他生病還不好好休息,但因為找不到訓他的資格,所以忍住了,只是淡淡道:「快去休息吧。」
「你剛才是不是想罵我?」他恢復光明,抬眸間從遲清野眸中,窺到了一閃而過的怒氣,便忍不住問道。
「我沒有。」她面無表情地否認道。
「你還真是越來越不坦蕩了。」他站直了身體,故意拱火道。
與其忍著不滿憋在心裡生出病,不如讓她痛痛快快的罵一頓。
遲清野深吸一口氣,冷眼瞪他道:「快滾回你的床上去吧,別讓我動手。」
「哈哈,這才像你嘛。」
他立馬加快了回房的腳步,邊走邊隱帶笑意的回頭,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長廊上。
遲清野雙手叉著腰,看著空蕩蕩的長廊,忽然「噗嗤」一聲,無聲地笑了起來。
愛與被愛都需要勇氣,他權衡利弊后做出的選擇,犧牲與代價都不比自己小,說到底還是自己太過於膽怯了。
所以這一笑像是自嘲,也像是在感恩,如此糟糕的人生遇上了很有趣的人,很幸運自己還有糾結的餘地。
到了中午,大管家終於回來了,還買了各式各樣的小點心,準備給遲清野當下午茶。
晚上,遲硯書與遲博川按照每日慣例,進行視頻會面,以確認他們主僕二人是否安好。
第二天晡時。
用完餐后,大管家回房去睡午覺,遲清野坐在沙發上抱著雪球,欣賞落地窗外越下越小的點點飄雪。
蘭凈珩怕她一個人太孤獨,便把筆記本電腦搬到客廳來辦公,就坐在正對面,當個可隨時被需要的工具人陪著她。
大概是雪球被摸煩了,溫柔地掙脫了她懷抱,下地跑酷去了。
一臉無趣的遲清野把目光轉向了對面的他,凝視許久后,冷不丁地開口道:你頭髮遮眼睛了。」
聞言,蘭凈珩先是微微一愣,隨後抬頭摸著額前的發,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最近太忙了,實在是沒有時間去料理頭髮,或許……你可以借我一個髮夾?」
「我幫你剪了吧。」她直截了當地說道。
想著蘭凈珩今晚趕回去也不一定有時間,或是記得這茬,不如現在就跟頭髮做個了結。
「呃……你會嗎?」他不確定這是玩笑話還是認真的,遂略有些遲疑地問道。
「應該不難。」
以前在軍校出不去時,同學間相互剪頭是常事,尤其男人的頭是最容易操作的,隨便推一推就好,好不好看就是個人審美和對方顏值的問題了,而她對自己審美還是很有信心的。
說完,她起身去廚房拿了把順手的小剪刀回來,一臉認真地擺弄著。
「……」蘭凈珩怎麼也想不到,她不僅是認真的,居然還要實踐,如此盛情實在難卻,雖心裡多少有些懷疑,卻還是怯生生地說:「那就……有勞你了?」
「不用客氣。」遲清野把桌布扯下來,繞到沙發后披在了他的身上,手指還十分靈活地轉動剪刀,儼然一副打量砧板上肉的神情。
蘭凈珩見狀,略有些拘謹地將電腦合上,稍稍往前推了推,姿態頗為僵硬地坐著,不曾想被她摁著肩往後一掰,糾正道:「坐好,別動。」
「好,好的。」
他後半句「只要你不傷害,讓我做什麼都可以」被硬生生的留在了心底,不予說出口。
確認好角度,在遲清野三下五除二的操作一波后,又繞到了他的跟前,摸著下巴反覆打量,神色逐漸凝重,「嗯……我好像,把你的頭髮剪壞了。」
見蘭凈珩訥訥地看著自己,似無辜似不敢相信。
於是,遲清野便拿起他放在電腦旁的手機,示意他打開前置相機自己確認一下。
「你可以罵我。」她也沒想到自己會手生到這個程度,把人家劉海給一刀切了,由於切得太短已失去補救的機會,只能虛心求罵。
蘭凈珩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聽到她這話,抬眸間又撞上她那略微心虛的視線,忙安慰道:「呃……不是的,是我的臉配不上這個髮型,與你的手藝無關。」
「你……噗!」她很想說些什麼,讓對方不要總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可視線一撞上,嘴角上的笑意瞬間失守。
其實後面剪得挺好的,就是劉海短了些,特別像網紅的眉上齊劉海。
蘭凈珩捋了捋額前的髮絲,眨了眨眼睛,一臉單純的認真道:「是不是看起來很傻?」
「對不起,如果有人嘲笑你的話,後果算我的。」遲清野雙掌一合,微微低下頭,態度誠懇的致歉道。
「嗯……其實也沒有那麼糟糕啦,還蠻有設計感的。」他把額前的頭髮全部往後扒拉,莞爾道。
她往後退了半步,坐下來后單手托著下巴,輕笑道:「你是在自欺欺人嗎?」
「不是呀,你不覺得我把整個額頭露出來,看起來更加成熟穩重嗎?」
他看了看鏡子,又看了看遲清野,一會兒側分,一會兒中分,耍寶間透著滿滿的孩子氣,似乎在等對方認同自己的發現。
遲清野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細細地端詳著他的五官和輪廓。
這張清俊而溫柔的臉,好像有魔法,看久了能讓人漸漸走向開朗。
他在自己最糟糕狼狽的時候出現,卻從未有過輕視和厭惡。
或許,他能如此的從容溫和,除了深厚的修養,更是因為自身足夠強大,能正視所有的問題,並逐一解決。
「如果你註定要走進我的世界,為什麼出現得那麼遲?」她看著蘭凈珩,忽然沒頭沒腦地說出了這一句話。
他明顯愣了愣,沒想到氣氛會轉場那麼快,但這個問題曾經也存在於他的心底。
如果能趕在霄胤商之前認識她,大家是不是都不用繞那麼遠的路,歷盡千辛萬苦去證明愛與被愛,受害抑或是加害?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他看著遲清野的眼睛,眉目中蘊含著柔腸寸斷的刻骨情意,口吻溫和而堅定。
這一刻,外頭漫天飛落的雪花,似乎都褪去了瑟瑟寒意,反透出一種輕盈和煦的溫柔。
她倏然隱生出一股不能與人道來的衝動,那就是把他永遠的留在這裡,留在自己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