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仗節死義 正在今日
儘管城下壕溝的搭板沒有完全搭好,撞車也沒有就位,但万俟洛卻不作片刻拖延,直接指揮先登士卒順著雲梯攀援。
而在雲梯靠上城牆的剎那,賀拔勝也作出了決斷。
「推雲梯!」
魏軍軍陣之中立時冒出兩隊身披鎧甲的士卒,手執長叉抵住雲梯,剛僵持住,城下便飛來漫天箭矢,落在這兩隊士卒的重鎧上,擦出一串火花。
漫天箭雨之中,十餘名士卒被流矢射到甲胄保護不到的要害部位,緊握長叉的手有氣無力的落下,不知是死是活。
一輪箭雨過後,剩餘士卒乘機一擁而上,但情勢遠沒有賀拔勝想象的那麼簡單,叛軍在雲梯頂部安裝了倒鉤,倒鉤死死抓住城牆,任城上士卒如何用力也不能令其挪動半分。
在城下兩千強弓手不遺餘力的掩射下,魏軍弓弩手完全被壓制,叛軍之中體格彪悍的先登死士一手舉刀、一手舉盾,順著架好的十餘架雲梯蜂擁而上。
賀拔勝見此,撤下披甲士卒,轉身向楊鈞呈告:「將主,我軍無法摧毀叛軍攻城器械,弓手又被壓制……」
「將軍有何想法?」楊鈞打量了下正直壯年、身軀壯碩魁梧的賀拔勝,手腳一片冰涼。
賀拔勝正色答道:「為今之計,只能禦敵於城闕之上了」。
楊鈞長嘆一聲,顫抖著雙手俯身握住賀拔勝粗厚的手掌,誠懇說道:「破胡,你可知老夫因何進退失倨,驚惶不安?」
「末將不知」。
「老夫是怕誤了國事啊!我雖任過長水校尉、左中郎將,卻素來不知兵,眼見煙塵逼近、鼙鼓動地,手腳只一片冰涼、胸中沒有半點破敵之策。
不過,老夫卻知曉破胡你有上將軍之才,臨陣卻敵之事,就全仰仗將軍了!」
賀拔勝心中一驚,趕忙躬身相對,一地方伯對一名中下級軍官說出這等掏心窩子的話,不動容是不可能的。
頓了頓,楊鈞又道:「老夫知曉你等邊鎮武人對朝廷多有怨言,可是天子、百姓又有何錯,若是讓叛軍攻破懷朔,捲起聲勢,不知又有多少州郡會遭兵災……老夫,實在是不想看到漢末、晉末的情形再一次重演。」
楊鈞坦誠相待,賀拔勝也不是只知禍國、不懂禮義的武夫,高聲應答道:「破胡得以微末之功,受領要職,自當以死衛國,以報皇恩。」
「好!好!是我大魏的好兒郎!」楊鈞眼神一亮,連聲大呼三個好字,將目光轉向身側舉盾的東方白兄弟二人:「安德、仲玉!你二人速去助戰,不要管老夫!」
安德、仲玉是楊鈞給東方老、東方白二人起的漢家表字,不同於六鎮子弟普遍取的鮮卑小字。
東方白聞令,表情肅然,俯首答道:「將主安危,豈可輕擲,恕麾下不能從命!」
一旁的東方老默然不語。
楊鈞眼神一凝,厲聲斥責:「國朝養士百四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汝勿復言,且去殺賊立功!」
「速去!!!」
楊鈞的喝罵讓東方白心神一震,猶豫遲疑片刻,受了軍令,拔刀衝上城闕垛口。
城下,万俟洛見到麾下士卒攀緣而上,熱血上涌,擂響戰鼓,縱聲大呼:「費也頭猛虎一般的兒郎,今日,就是你們用官軍鮮血洗刷昔日恥辱的時候!」
「殺!殺!殺!」前鋒將士聞言,發瘋似的沖向城垣。
費也頭是匈奴人對服賤役者的稱呼,也就是匈奴貴族的牧奴,北魏統一北方之後,將被征服地區的部分吐谷渾人、高句麗人、鮮卑人、匈奴人、高車人、柔然人、烏丸人、羌人、羯人、氐人、蠻人、奚人遷徙至六鎮及雲代地區,劃歸到牧奴一列,沿用了「費也頭」的賤稱。
破六韓拔陵舉兵之後,隸屬於沃野鎮下的數萬費也頭殺掉了牧苑中的官吏,加入了叛亂隊伍。
不過兩者舉兵的政治目的、性質不同,破六韓拔陵、破六韓孔雀、斛律金等豪帥是不滿於現有政治地位而舉兵叛亂,性質上屬於庶民地主反對中央士族當權派的鬥爭,和「義」字沒有半毛錢關係,本質上是統治階級內部鬥爭。
而万俟洛等數萬費也頭的舉兵,更為純粹,屬於壓迫群眾反抗民族壓迫的起義……
「滾木、礌石!」
見慣大場面的賀拔勝望著城下敵軍攀爬而上,有條不紊下達軍令。
城闕上方的魏軍士卒聞令,立時抬起從民房上拆下的滾木礌石,用力砸將下去。
「咔嚓!」一架雲梯被擊中,雲梯從高處折斷,梯上攀附的十餘人慘嚎著跌落下去,立時被壕溝中削尖的木槍刺穿。
西城城角上,東方白、東方老領兩百名馬隊士卒固守,東方白舉起一塊數十斤的巨石,砸向面前一架搭好的雲梯,巨石落下瞬間砸翻一串敵軍,當先一人被砸得血肉模糊,當場去世,至死都沒能發出一聲哀嚎,緊接著,接二連三的巨石砸向城下,慘叫聲此起彼伏。
然而戰況卻不容樂觀,縱然守軍將士滾木、礌石不斷向下砸,叛軍依然是死戰不退,因為從被選為先登的一刻,各人的性命就不屬於自己了。
不消片刻,十餘名身手矯健的叛軍士卒閃轉騰挪,避開箭矢、滾木登上城垣,不過他們並沒有「受封萬戶侯」的氣運,直接被早有準備的守軍士卒刺翻在地。
真正的戰鬥遠沒有影視劇表現得那般花里胡哨,大多時候,一個「砍」,一個「刺」,基本上就能將十八般武藝包圓。
東方白麾下士卒都是馬隊出身,大都使用長兵,以二人為一組攻敵一人,一人擋開敵人手中兵刃,另一人尋機刺敵要害。
如此一來,叛軍之中縱然有武藝高強之人,也是飲恨疆場,兩根長矛不間斷地從兩個方向刺來,敵軍往往擋不了三五下。
不過這股敵軍的戰鬥意志卻是異常堅韌,對朝廷的滔天恨意讓他們忘卻生死,奮力拚殺,想想也是:祖祖輩輩、世世代代為奴,任權貴打殺,這可不是一年兩年的積怨,這是超過百年的積怨。
現在掌握力量,哪有不報復朝廷的道理。
任城闕上刀劈矛捅,雲梯上血肉橫飛,城下叛軍始終巍然不動,戰鬥漸漸進入白熱化,城闕上,叛軍先登隊伍已經全面湧上,每一架雲梯前都有數十名魏軍在和叛軍激戰。
在西城角的一座雲梯前,東方白早已殺紅了眼,此刻他正率領百餘名士卒在和洶湧而上的敵軍激戰。
敵人是費也頭部族中的精銳士卒,個個體格高大,身軀粗壯如牛,手執盾牌,揮動長短兵刃如臂指使,悍勇異常。
「賊寇不知死活!」東方老連斬六人之後,換口氣怒喝一聲。
東方白揮槊雷霆一擊,砸落一名叛軍士卒舞起的兵刃,隊副曲珍拔刀刺入敵人腹部,而後補上一腳,將刺個對穿的屍體蹬落城下。
恰在此時,一名滿面虯髯、腰帶十圍的叛軍將領越上城角西面,只見此人手中一柄梨花開山斧,舞得虎虎生風,數十桿刺來的長矛被他用蠻力盪開……
守軍陣線瞬間被撕開一個缺口,越來越多的叛軍士卒踏著同伴屍骨湧上,匯聚到此人身後。
「不好!」東方白疾呼一聲,提槊直取敵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