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輪迴
人,總是會下意識地撒謊,以逃避自己犯下的錯誤。
一次次的撒謊,無數錯誤疊加。
在那層遮羞的幕布被揭開后,他所要面對的,是一座雪山的崩塌。
老邢就處於崩塌的雪山之下。
妻子的指責,就像雪片一般,將他掩埋。
大腦發出宕機的嗡嗡聲。
老邢的身體晃了晃,強忍住奪門而出的衝動。
終於,他決定將往事半真半假地交代出來。
這樣,也好。
至少在交代完表面上的事實后,妻子能夠提高警惕。
*
「所以,是那個姓嚴的賤人在接生時划傷了斯曼。」
「好啊,當時我還在想為什麼孩子剛出生老嚴就過來給斯炎割包|皮,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二十萬,就為了二十萬,你就把斯曼的一生都給毀了。」
「我真傻,竟然傻傻的相信你,相信斯曼真有什麼病,這麼些年來也沒太在意你給斯曼打了什麼葯。」
「天底下有哪個父親會給自己的兒子打雌激素?」
「什麼促進人類醫學發展?男性女性心理與我何干?你就沒想過這會對斯曼造成多大的心理傷害?」
邢太太怒髮衝冠,暴跳如雷。
她就像是一隻發狂的母獸,衝到了老邢面前,抓住他的衣領,厲聲質問。
「我當時沒想那麼多。」
老邢澀聲道:「我們需要那筆錢,去賠償那個小瞎子,不然……」
「不然什麼?」
邢太太一巴掌重重地甩到老邢臉上:「不然我們就在城裡混不下去,丟了你邢大才子的臉嗎?」
「虎毒還不食子。畜生,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畜生。」
「不,你連畜生都不如!」
「我錯了。」
老邢滿臉頹喪:「你不要生氣,咱們好好談談。」
「等出了這間旅館后,咱們去給斯曼做變性手術,不管花多少錢,都幫他變回來。」
「我只求你原諒我這一回,最後一回。」
「求求你。」
現在這麼說,又有什麼用?
邢太太的胸口劇烈起伏。
變性手術,男變女容易,女變男極難。
一個不小心,邢斯曼就有可能會死在手術台上。
更不用提手術后可能會出現的併發症。
更何況,冥冥之中有一道聲音在告訴她,她的斯曼,可能出不了這間旅館了。
一想到這裡,邢太太就五內俱焚。
造成這場悲劇的元兇,不只是她的丈夫,還有老嚴,還有嚴太太。
原本準備用於殺害旅館老闆的尖刀,被擺在洗漱台上。
刀尖寒光凜冽。
邢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氣。
既然要殺人,那麼她就先殺了老嚴和嚴太太,而後……
邢太太把餘光瞄向了與自己同床共枕將近二十年的丈夫。
只是,一想到親手殺了與自己相戀多年的這個男人,邢太太的心也是一陣抽痛。
舊夢難溫,年少時的暗戀已成過往,留下的只是被現實磨礪出的斑斑血淚。
邢太太的肩膀無力地垮下。
算了。
先想辦法,殺了老嚴夫婦。
毀了斯曼人生的元兇是他們。
她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要我原諒你也可以,」邢太太的聲音突然變得無比冷靜。
她走到老邢面前,附到老邢耳畔:「只要你幫我殺了老嚴他們兩口子。」
老邢略一踟躕,就答應了。
殺了老嚴夫妻倆,對自己,對家人,都好。
至少,那與魔鬼簽訂的契約,可以就此作廢了……
*
旅館里的特殊住客心懷鬼胎,可崔慎薇卻渾然不知。
她披著夜色匆匆回到了旅館,整個人幾乎要被疲倦壓垮。
旅館的經營許可證到期了,她得去相關部門重新辦理證件。
因此,她先去了這個局又去了那個所,跑東跑西,都快被把腿給跑斷了。
萬幸的是,一天下來,她終於把這件事情給辦妥了。m.
然而,一想到她出去了一整天,晚上又要值晚班。
崔慎薇整個人都不好了。
*
沮喪歸沮喪,生活仍在繼續。
回房間洗完澡后,崔慎薇又回到了前台。
外頭夜空星星點點,崔慎薇拿出妥善保存的許可證,踮著腳將懸挂在前台後面牆上的許可證換了下來。
正當崔慎薇想要坐回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看書時,地上的一張紙條引起了她的注意。
奇怪,什麼時候出現的紙條,剛剛明明沒有的。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崔慎薇撿起紙條,打開一看。
「是時間了。」
「你的宿命,已然再次降臨。」
「準備好迎接這一切,阿季。」
紙上用粗獷的碳筆寫了三句話。
什麼鬼?
是誰在惡作劇嗎?
好中二的台詞。
崔慎薇在心裡吐槽了一番,就將紙條捏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
「篤篤。」
就在崔慎薇剛剛打開書本時,就有人走到前台前,輕輕敲擊木質的檯面。
崔慎薇心裡疲倦的嘆了口氣,隨即便拾起標準的笑容,抬起頭。
面前站著的,是奇怪的客人之一——老嚴。
「你好,我和我的妻子鬧了點彆扭,想換個房間。」
「好的,請稍等。」
「我看看有沒有空房間。」
崔慎薇輕輕點擊滑鼠,很快有了答案。
「二樓的201號房間有空床位,但這個房間是四人間,請問先生你能接受嗎?」
「沒問題。」
老嚴微微頷首。
*
崔慎薇並無意去過多詢問老嚴與他妻子的是是非非。
還真當她專心在電腦上操作的,給老嚴換房時,老嚴卻突然開口:「《輪迴村的秘密》?」
「你對輪迴感興趣嗎?」
崔慎薇往打開的書上瞄了一眼,隨口應付:「還行,值班時沒什麼事情做,隨便看看,打發時間。」
「那你,相信有輪迴嗎?」
崔慎薇頭也不抬地否認道:「不相信。」
「可是,我相信。」
崔慎薇按在鍵盤上的手指頓住,一股莫名其妙的悸動感,迅速充斥了全身。
她微微抬眼,瞄向站得筆直的老嚴。
老嚴就那麼站在那裡。
明明是處於燈火通明的旅館大廳,卻照不亮老嚴那雙漆黑的眼睛。
崔慎薇總覺得似乎有一團若有若無的黑暗將他包裹。
「我相信有輪迴。」
老嚴鄭重其事地重複了一遍。
「是嗎?」
崔慎薇敷衍一笑。
「今天,我和我的妻子吵架了。」
「我妻子的情人推了我一把,激起了我的回憶,有前幾天的,有前世的。」
老嚴像是十分困擾似的揉揉太陽穴:「在回憶里,我生活在一個原始部落中。」
「大家都非常團結,日子過得有聲有色,部落活動也有條不紊。」
「……」
老嚴就這麼絮絮叨叨的向崔成為描述著所謂的回憶。
心臟,亂了節奏。
血液,彷彿在倒流。
潛藏在身體里的什麼東西,似乎正隨著老嚴的話語逐漸蘇醒。
崔慎薇愣愣地盯著屏幕,手指遲遲無法按下去。
「部落里的大家都過著風調雨順的日子,也定期向神明貢獻著自己的忠心。」
「直到部落里出現了一個叛徒,一個地位崇高的叛徒……」
說到這裡,老嚴的目光炯炯:「說來也奇怪,那個叛徒,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呢!」
「那個叛徒,忘記了族人對她的培育,毀掉了部落的計劃。」
「那個叛徒,讓災難接連不斷地降臨,讓部分族人化為血水,流入河流;讓青蛙侵蝕了部落,將部落里的新生兒化為蛙卵;讓聖女的頭上長滿了虱子,殺了四個人之後,死於非命……」
「那個叛徒,害死了整個部落的人。」
「那個叛徒的名字……」
老嚴看向註冊登記表格中的新增的兩個字,輕笑出聲。
「咦,老闆你也知道嗎?」
崔慎薇不明所以,只是愣愣地盯著屏幕上莫名其妙被打出的兩個字。
「那個叛徒的名字,就叫阿季。」
*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
崔慎薇重重地敲擊著鍵盤上的delete鍵,將這兩個字刪除,轉而打上了老嚴的名字。
一切手續辦完后,崔慎薇站起身,擠出職業化的笑容,拿出201號房間的鑰匙遞給老嚴。
「嚴先生,這是201號房間的鑰匙。」
「另外,請你把116號房間的鑰匙要還給我。」
老嚴對此毫無異色,只是斜倚在前台邊:「哦,抱歉,我得先去116號房間拿回我的行李。」
崔慎薇的笑容不改:「好的,在前台等你。」
*
老嚴捻著手裡的鑰匙,滿臉興味地拐了個彎,走到了一樓的走廊。
就在走廊與大廳的拐角處,他看見了隱在暗處的季鶴霄。
他們曾經見過一面。
那時的季鶴霄,只是陰溝里的老鼠。
可再見面時,已是物是人非。
這時的季鶴霄,掌握了他們的生死。
老嚴敏銳地捕捉到了季鶴霄眼中的冷色,但他對此嗤之以鼻。
「你想再次殺了我?」
老嚴好整以暇地站在季鶴霄的不遠處:「要殺你就殺吧,為了部落的大業貢獻出自己的生命,我從不畏懼。」
「我的生命,只會推進部落永生的步伐。」
「更何況,你無法主動動手殺我。」
季鶴霄站在原地,面對老嚴的挑釁,面不改色。
「哪怕經歷了輪迴,你們還是一樣的令人作嘔。」
「令人作嘔又如何?」
「重要的是——永生。」
老嚴輕蔑一笑:「像你這種懦夫,永遠無法體會到奉獻的美妙之處。」
「所以,你把你的妻子奉獻給了部落里的大巫,就是為了去體會奉獻的美妙之處?」
季鶴霄的這句話,戳中了老嚴的軟肋。
老嚴的表情當場僵住。
「這輩子,你又為什麼把你的妻子從大巫的手裡搶了回來?」
「你的奉獻精神,又去了哪裡?」
季鶴霄的接連反問,讓老嚴捏緊了拳頭,青筋暴起。
*
恰逢此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原來是崔慎薇躡手躡腳地跟了過來,似乎是想看看老嚴究竟在做些什麼?
老嚴狠狠地用眼刀將季鶴霄颳了個遍,恨恨地轉身,繼續前行。
走在一樓的走廊上,順便是掠過的一扇扇房門。
老嚴恍惚間竟覺得自己回到了千萬年前的那一晚,他不小心撞破了妻子與巫的奸|情。
那時的他,小心翼翼地退出山洞,唯恐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打擾了這二人的雅興。
他飛速奔跑於叢林間,一顆顆相似的大樹出現在他眼前,又飛速掠過。
那種無處抒發的憤懣,與此時的一模一樣。
老嚴牙關緊咬。
那時,與妻子在一起的是大巫,是神明的代言人。
可現在,與妻子在一起的是小裴,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他拿大巫沒辦法,還能拿小裴沒辦法嗎?
他要將小裴碎屍萬段!
不。
似乎想起了什麼,老嚴的嘴角露出一絲嗜血的笑容。
他要讓小裴,死在她最愛的人手裡。
*
季鶴霄看著鬼鬼祟祟的崔慎薇,眼神複雜。
他是多麼想要崔慎薇無知無覺地度過這段危險的時光,可惜他不能。
按照記載,已經經歷了兩場關卡的崔慎薇,將會覺醒。
至於所謂的覺醒究竟是什麼,他也不知道。
他只能依照著記載中的軌跡,維持著崔慎薇的生命,並在最後讓她恢復永生。
就當是還了她對他的恩情吧。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季鶴霄捂住微微發紅的臉。
才不是因為那個什麼亂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