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燔木
周延聞已死,這件事也只能到此為止了,那博廬故意做局,明顯是不想與二人產生糾葛,這才隱遁離去。
二人離開店門瞬間,身後周延聞屍體如同風化的雕塑,立即化作沙土,屍骨無存,二人前腳剛走,瑞豐香燭鋪也悄然消失,原本店鋪位置,只留下一棟閑置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商鋪,捲簾緊閉,連同招牌全部不見。
「我實在想不明白,我們到底是什麼時候著了道?」走在文廟路的街道上,軼十七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厲千塵將彼岸香交於軼十七說:「收起來吧,這才是真的伽藍香。我們自進入文廟路就聞到了淡淡的香味,其實那並不是文廟內的香火味,而是博廬的幻香。博廬本名叫博爐,爐鼎的爐,它是博山香爐幻化成人。自珈藍寺修鍊成形,深諳佛理,我與它有過一面之緣,或者說是它見過我,這是第一次見它真容。」
「博廬是器具成精,受香火願力加持,又通佛理,應該是益妖,又為什麼要做伽藍香?」
對於軼十七所提疑惑,厲千塵也不知該如何作答,博廬是妖不假,卻極少有人知曉它,厲千塵對博廬同樣知之甚少。
「或許只是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吧。」望著人來人往的繁榮街道,人為了生活,需要四處奔波,妖為了生存,混跡在人類世界中逐漸沾染人的氣息,那這世界是人界還是妖界呢?
……
周記鐘錶店。
嘀嗒——嘀嗒——嘀嗒——
暫停的時鐘再度開始旋轉,鐘擺左右搖晃,時間已經到了夜裡十點三十五分。
啪嗒——
玻璃罩上水汽凝結成了水珠,順著玻璃不斷下滑,水珠越積越大,砸在了木地板上,粉身碎骨。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悶濕發霉的味道,房間密封的很嚴實,除了一道半人高的矮門,這個房間里沒有任何通風口,更沒有窗戶。
房間里待久了,令人分不清方向,正對矮門的牆前面,一張長條供桌上擺著一個臉盤大的香爐,四根長香被點燃,卻不見煙霧。
供桌前的太師椅上,博廬一手拿著賬簿,一手打著算盤,似是在查賬。
「馮珉馨,周宜景,皆因你魂飛魄散,你借周宜景軀體還魂已是非人非鬼,三界六道皆不容你,王延聞,你已向我販賣一千七百八十一壇骨灰,已是極限,我若繼續與你交易,只會自找麻煩。」博廬聲音清冷不帶絲毫感情。
「周宜景他是自願!何況是他將我害死,我用他軀體還魂也是天經地義的事,至於那馮珉馨,它見我是周宜景樣貌,所做一切同樣是心甘情願!仙師,我好不容易活到現在,求您再給我一些伽藍香,您要多少骨灰都可以,哪怕是活人!」
「活人?」博廬手上動作一滯,眼中閃過一道陰翳目光,「松江區有家旅館名叫梅子酒家,老闆梅芸壞了規矩,你若能將她的骨灰拿來,我便考慮繼續與你交易。」
「仙師此話當真?我這就去!」
周延聞欣喜若狂,拜謝后急忙起身離開,博廬合上賬簿,臉色平靜中帶有一絲陰沉。
當年若非周家夫人舉報,王延聞也不會被人追殺,因而他便把自己的死怪罪到了周宜景頭上,周宜景心懷愧疚,甘願獻出軀殼給他。
因是自願,博廬便同意幫他們換魂,之後王延聞寄生周宜景軀殼內,化身周延聞,不知內情的馮珉馨,錯把王延聞當做周宜景,而王延聞為了使陰魂與軀殼融合,設計讓馮珉馨渡它魂力,同時以骨灰罈向博廬交易伽藍香。
厲千塵與軼十七看到的屍體,正是王延聞原本軀殼。
「它此去便是自尋死路……」博廬揮手間,身後伽藍香散發出煙霧,周宜景魂魄顯露出來,「愛恨情仇,終了一場空,它以一千七百八十一壇骨灰,換了近百年的彌留,我便用這一千七百八十一壇骨灰,為你塑造泥胎,此後你便是香神——燔木。」
……
「一紙婚書沒想到牽扯出一個這麼離奇的故事,馮珉馨直至魂飛魄散前都無法放下,它說它知道自己愛錯了人,卻是情非得己,周延聞也是,為達成復活王延聞這個不切實際的願望,最後化成灰燼,千塵,你說一個『情』字真的就讓人這麼著迷嗎?」
旅店內,軼十七打來熱水給厲千塵洗腳,縱使厲千塵已經無需他這般伺候,他還是執意要做。
「情是人間至毒,也是世間至強之物,它能讓一個活人甘願赴死,也能讓一個死人留戀人間,如果說生與死是凡人的永恆,那情就是超越永恆的存在。」
軼十七拿著干毛巾幫厲千塵擦腳,「既然情是人間最強大的力量,十方客為什麼要明令禁止?」
「在人王看來,十方客是替天行事,因為天道無情,從不偏愛任何人與物,所以十方客的人也要無情,只有不偏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方能做到不偏不倚公平公正。」說著話,厲千塵起身,讓軼十七坐下,「只是,如果只論對錯,不分黑白是非,看人待物只管眼前結果,不顧過程不問前因後果,這樣的公平公正就變得狹隘偏離正軌。」
馮珉馨害人是錯,可它愛周宜景錯了嗎?
降噩害人是錯,可它只是為了活下來,等一個人,它錯了嗎?
周延聞欺騙馮珉馨,誘騙陌生人是錯,可它只是為了復活心愛的人,愛情難道錯了嗎?
軼十七想的出神,如果所有事都簡單的用「對」或者「錯」來評判,人,還是人嗎?還是說,十方客這樣的律令本就是在泯滅人性?可十方客守的是人間,讓一群沒有人性的機器來守護人間,到底是守護,還是禁錮?
「哎呦……」
「怎麼了?是水太燙了嗎?」
軼十七正想的入迷,雙腳忽然被放進水盆里,本能的喊了出來,回神才發現厲千塵在給他洗腳。
「不是,我……你快去上床休息吧,我自己洗。」
軼十七想拉厲千塵起身,厲千塵卻執意道:「那不行,我第一次給你洗腳,怎麼能半途而廢?坐好了,不然我可要撓你癢了,我記得你最怕被撓癢。」
厲千塵作勢要撓癢,軼十七連忙端正坐好,看著認真給自己洗腳的厲千塵,忽然笑道:「印象中,上一次別人給我洗腳還是在我三歲的時候,是我媽給我洗的。」
「是啊,親情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愛情,友情,到最後都會變作親情,從最開始的相互付出相互索取,到最後只願付出不求回報,無私而偉大。」
厲千塵似是有感而發,曾經,他的弟弟是他在人世間唯一的親人,也是他唯一的羈絆,當他弟弟離世后,很長時間裡,他變得冷血無情,他把修羅道練的極致,連冥界陰神都怕他,直到軼十七出現。
厲千塵拿起毛巾要給他擦腳,軼十七卻抓住了厲千塵的胳膊,看著厲千塵的眼睛,認真道:「無私偉大固然美好,但卻不是我想要的,要是真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你能活著,什麼『士為知己者死』太悲壯了,我不喜歡,所以,假如未來我身死道消,你就要連同我的這一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你若歸去,我便追你,上窮碧落下黃泉,即便將陰陽兩界攪的天翻地覆,我也會找到你!這陰陽界除了你,我了無牽挂,若你歸無,我便復歸於無!」厲千塵輕輕擦拭著軼十七白嫩修美的腳掌,發自內心的笑著說:「我已失去過一次至親,那一次,我下冥界斬落一十四尊陰神,屠陰魂無數,而今的我恐怕再難那般去做了,卻也正好,世間不值得,無你也無我。」
「怪我怪我,好端端的說什麼生離死別,咱倆都應該好好活著。」
山盟海誓略顯悲壯,人們常說這世間的人,離了誰都照樣活,可這話對他二人而言卻是錯的,他們在這世間除了彼此,再無其他。
嗵嗵嗵——
一切安頓妥善後,軼十七正要熄燈睡覺,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然傳來。
「救命啊!王軼!快開門!救救我!」
軼十七與厲千塵對視一眼,知曉軼十七真名的人並不多,可門外的人卻直呼軼十七大名,聲音聽起來十分急迫,似是遇到什麼致命威脅,這才緊急呼救。
「誰啊?」
軼十七並沒有立即開門,兩個人都戒備起來,然而敲門聲卻戛然而止,劇烈的聲音忽然消失,房間內變得死寂。
厲千塵問:「聽聲音不像梅姨,十七,店裡還有其他女租客嗎?」
軼十七恍然間想起,「昨天店裡確實來了一位新租客,是個二十五歲左右的女生,我昨天下樓詢問梅姨伽藍香的時候,她正好辦理入住,可我沒告訴她我的名字呀?」
厲千塵盯著房門,忽然間,外面傳來一道慘叫,聽聲音像是梅姨,「出事了!出去看看!」
軼十七打開房門,一陣煙霧涌了進來,只見走廊里白煙瀰漫,可見度不足兩米,而在房間門口,一灘血跡分明是剛留下。
「小心些,有很濃郁的屍氣!」
軼十七將厲千塵護在身後,謹慎的觀察著四周,以防有什麼東西突然襲擊,「難道是博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