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新春的旋律
誰說世界不大的,著急的時候,就連電波的傳速都讓人感到很緩慢。
開機呀!開機呀!琥珀急得在屋子裡亂轉。
關機!打幾次都是。琥珀又撥諶言的電話,諶言說盛驊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編曲,讓我不要打擾他。哎呀,你不要著急,一個大男人能出什麼事?諶言還覺得她大驚小怪,回過頭對房楷說,哪怕是女神,一談戀愛,智商就不在線。房楷酸溜溜道,沒辦法,誰讓盛驊那麼有魅力!
琥珀都快急哭了,她又給裘逸打,給沙楠打,給書記打,給每一個和盛驊平時有聯繫的人打,他們都是一無所知。琥珀想起自己手機里有阿姨的手機號,她打過去,阿姨愣住,你回巴黎后,我就不在盛教授家做了。盛教授幫我介紹了另一家,工資和以前一樣,工作時間也一樣,挺好的。
盛驊就好像穿了件隱形衣,突然之間,從人前消失了。琥珀一瞬間彷彿凍僵了,有什麼東西堵在心口,讓她呼吸艱難。
手機響了,她驚喜地抓起來,是阿姨。阿姨告訴她,她剛剛聽現在工作的這家男主人說,盛驊的那套四合院現在掛在網上賣,上面有個聯繫號碼。她把號碼報給琥珀。琥珀打過去,接電話的是文傑。「對,是盛驊委託我賣的,他說以後準備定居國外,院子空著很浪費。賣的錢捐給華音,說要成立一個室內樂的基金。那可是一大筆錢,華音要樂翻了。」
琥珀跑進洗手間,胸腔內上來一股洶湧的嘔吐感,卻又吐不出來,她只能幹嘔著。回巴黎前,她就有種不好的直覺,現在,似乎這個直覺是真的。
兩天後的午夜,房楷和諶言還在睡夢中,門鈴突然叮叮咚咚響了起來。房楷光著腳就跑了出來,打開門一看,才走了四天的琥珀站在門口,凍得臉青鼻紅。她抽泣地說道:「求求你,幫我找找盛驊。」
找人只能找警方,房楷帶他去找劉隊。劉隊不作聲,冷著臉打量著琥珀。琥珀盡量條理清晰的把她所知道的事說了一遍,劉隊還好,房楷和諶言聽得瞠目結舌。
「我說他怎麼突然戴上眼鏡了,是視覺神經受傷了?」房楷說道。「他這幾年總是去日本,會不會是去治療?」
諶言點點頭:「有可能。他就是在日本的時候要我回國做Moon的經紀人的,前一天晚上,他還沒這個打算。是病情有什麼變化,讓他突然決定的,他······怕來不及么?」諶言看向琥珀。
琥珀不接話,她已經失去了語言功能。她感到身體在發生微妙的變化,就好像生命在慢慢地抽離,她坐在這,不過是身體的軀殼。
「我帶你們去個地方。」劉隊拿起鑰匙。
兩輛車停在墓園外,劉隊帶著他們來到一個新置的墓碑前,那碑上什麼都沒有刻。「這是他前一陣拜託我幫著買的,還拜託我有一天收到骨灰盒,就埋在這。不需要放照片,刻個名字就行。那一天,我找他確定是不是在紐約出過車禍。我還把江閩雨案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向他道歉,因為周暉是美籍,我們暫時不能把她繩之以法。但是他的病情,我真的不清楚。」
「奶奶的,他幹嗎拜託你,我不是他朋友么?」房楷怒了,朝著劉隊嚷嚷著。諶言拽住他,「這是重點么?」
「這就是重點。」房楷揮著拳,「我難道不值得他信任?難道我是個大嘴婆,會到處說長道短?」
「如果你非要這樣說,那琥珀不是更值得他信任,他愛她。他這樣選擇,不過是想體面地、尊嚴地離開,他不想他最狼狽不堪的樣子被我們看到,他想留給我們的還是那個驕傲的、卓越的、瀟洒的盛驊。」諶言紅了眼眶。
「該死的體面,該死的尊嚴。」房楷也哽咽了。
「他沒有離開。」一直盯著墓碑的琥珀突然出聲道,「他可能是病了,但是沒有離開。」
劉隊攤開雙手:「是啊,我沒收到骨灰盒。」
房楷、諶言:「·······」這算安慰么?
「這個就放在這裡吧,留給我和他以後用。」琥珀冷靜得可怕,她代盛驊向劉隊道謝。但是在上車時,她怎麼也抬不起腳,還是諶言在後面託了她一把。車門關上,冷空氣被隔絕在外,墓園在視線內慢慢遠去,琥珀突然雙手捂著臉,放聲痛哭。
她想起他在首場音樂會前,他對她說對不起,又說謝謝你。他對不起她這麼倉促地和他組成二重奏,因為給他的時間太少,他不能等她慢慢來。他謝謝她替他讓別人見識了室內樂的魅力。關於室內樂,他還有很多事想做吧!
她想起自己埋怨他太冷靜、太理智,問他會不會因為什麼人什麼事而失控?他要是不失控,怎麼會和她組成二重奏,怎麼會讓她在音樂會上一次次的獨奏,怎麼會深夜坐在她的床前,久久地凝視著她?他那時心裏面一定很難過,他不知道留給他的時間有多久,他不敢回應她的愛,他只能說緩一緩。他總是在確定他能做到時對她說:不要擔心,我在呢!
盛驊,告訴我,現在你在哪裡?
琥珀只要華城呆了一天,她沒有飛巴黎,而是去了柏林,然後坐火車去了漢諾威。漢諾威在下大雪,鏟雪車忙個不停,積雪把大樹的枝椏都壓彎了。看到她,鄧普斯大師一愣,便請她進去了。客廳里爐火升得很旺,大師戴著眼鏡在看書。他給她倒了杯熱茶,問要不要給她準備客房。她不能打擾大師的清靜,婉拒了,說自己只是來表達下謝意。大師也沒問她謝什麼,輕輕喔了一聲。喝完茶,她便告辭去了酒店。第二天早飯後,她又過來了,問了大師以前江閩雨的公寓在哪裡,盛驊在哪幢教學樓上過課,練琴的琴房在哪裡。大師搖搖頭:「雪太大,別出去了,就在這呆著吧!」他顫顫微微地走進書房,拿出兩張紙,對琥珀說道:「我用不慣電腦,偏偏他們又愛給我發郵件,我只能列印出來看。這是盛驊昨天發過來的,拿去看吧!」
琥珀發現在自己的手在抖,她在褲子上擦了很久,才伸手去接。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的電腦字體,看著像篇論文,難怪大師不喜歡,幸好語氣很盛驊。
「大師:不是我故意要給你發郵件,而是我的眼睛被醫生蒙住了,我只能口述后,請別人打出來。有我這樣的學生,大師很無奈吧!不僅沒有發揚大師的衣缽,還總是讓大師很為難。這次,我又要為難下大師了。這是第三次,事不過三,就到這,絕對沒有下一次了。天氣雖然冷,但是列車和飛機上都很暖和的,大師可以出去聽聽音樂會看看雪!我推薦一場音樂會,是琥珀的十周年紀念音樂會,我覺得會是這兩年最值得去聽的音樂會之一。時光真是如梭哦,我還記得她小時候,肉嘟嘟的臉,很愛哭,我要哄很久,她才肯止住。不過也很乖,能一坐幾小時聽我彈琴。她還喜歡聽我唱兒歌,可憐的我,只會一首《蟲兒飛》,只能翻來覆去地唱。這麼小小的小姑娘,竟然也開音樂會了,還是出道十周年的音樂會,想想真不可思議。」
琥珀眼睛瞪出了眶,盛驊是小哥哥??周暉好像說他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大師,他父母······」
大師嘆了口氣:「2003年,中國的那場SARS,他的父母都是醫生,不幸被感染上,雙雙離世。他當時被隔離在一幢公寓樓里,接到電話卻不能出來見他父母最後一面。等他出來時,他的父母已經被火化了。」
對,他說過他爸爸在感染科,媽媽是呼吸內科,當時都應在那場醫療戰爭的第一線。琥珀記得那個夜晚,他接了電話,抱著她痛哭,說了句······琥珀全部想起來了,他說的是:弦弦,以後我再也沒有爸爸媽媽了!15年後,再次遇到她,他說你一點也沒小時候可愛,她問你怎麼知道我小時候可愛了,他搪塞道女大十八變······她真的很笨,怎麼就沒想到呢?就像他說他不能陪她來巴黎,是要給二重奏編曲,她也相信了,還有很多很多的事,他就是不讓她知道,他太討厭了。
「還有兩個小時,就要進手術室了,手術的成功率大於或等於零。我問醫生,大於和等於誰的比例大,醫生說等於。怎麼會有這樣實誠的醫生,至少也該寬慰一下我。他還讓我趁活著,把想說的都說了。我好像沒有什麼要說的,我沒有父母,江老師也不在了,大師你門生眾多,我不需要畫蛇添足。琥珀么?她的人生才開始了一點點,還是不要濃墨重彩留下一筆。不過,她很傻。六歲那年和我分開,15年過去了,她還念念不忘。她曾經對我說,我是個聰明人,懂得在什麼時候離開是最佳時機。現在大概也是個最佳時機吧,不知道她會記住我多少年。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想要這個最佳時機,我寧願不曾與她重逢,那樣,她會慢慢淡忘我。有一天,都想不起我是誰。可惜上天不給我選擇的權利。大師,你要是去聽音樂會,不,你一定會去的。結束后,你去後台看看她,勉勵勉勵她,告訴她,音樂會很棒,她是古典音樂界的驕傲。拜託了,大師!」
看到這,琥珀閉上眼睛,潸然淚下。這兩天,她情不自禁就會流淚,彷彿只有淚水才能讓她撕裂的心稍微好受一點。
大師指著信箋:「這是他給我寫過的最長的一封信。他向來理智又內斂,情感很少外露,我想他真的是放不下你。」
是的,只要有一點點可能,他一定都會陪她來巴黎。不能來看她的音樂會,他該是多麼的遺憾啊!
她向大師告辭,懇求大師把信送給她。大師同意了,告訴她,他會去看她的音樂會的。
雪終於停了,走在路上,咯吱咯吱作響。所有的房屋、樹木都被白雪覆蓋了,她找不著盛驊曾在這裡生活過的一絲痕迹。沒關係,以後讓他帶她過來,他會告訴她的。她站在教堂前,雙手合十。一位牧師走出來,對著她畫了個十字,說:「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今天是聖誕么?她忘了!
教堂里響起輕脆的鐘聲,她仰起頭看著灰色的天空,輕聲道:「聖誕快樂,盛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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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的十周年音樂會如期舉行,一共三場,第一場是琥珀的獨奏,伴奏由兩位著名鋼琴家交替進行。第二場是琥珀與維樂的合作,指揮梅耶大師。第三場是無伴奏小提琴獨奏,很奇怪的是,琥珀在舞台中央擺放了一架鋼琴。她演奏的時候,不時看向鋼琴,好像那裡坐著一個人似的。這三場,沒有一首樂曲雷同。這樣強勢、華麗的回歸,來看音樂會的人,都讚不絕口。
就在懷特先生的手機快要被演出商、唱片商們打爆時,琥珀讓人大跌眼鏡地召開了記者會,宣布自己將加入中國國籍,以後定居華城,在華音進行室內樂的教學。
記者們都懵了,問定居和室內樂教學都可以理解,為什麼要加入中國國籍呢?琥珀說每一片葉子都有一個故鄉,一百多年前,我爸爸的爺爺,漂洋過海來到巴黎,他在這裡停留、打拚、努力融合,用單薄的雙肩給這座城市添磚加瓦,慢慢的,開枝散葉,有了現在的一大家子。但是他的根始終在故鄉,落葉歸根,我現在只不過是隨他歸去。
記者們你看我,我看你,好像是有點道理,可是又似乎哪裡說不太通。不過,這是她的權利,也阻止不了。
琥珀本來想說,在中國,只有家人的戶籍才可以放在一本戶口簿上,她想有一天,和盛驊共有一個戶口簿。
有記者問琥珀以後還會開音樂會么?琥珀答道,會的,我永遠不會離開舞台。
這個舞台,她曾經失去過,是盛驊幫她又找回了。她會像珍惜生命一樣去珍惜。
琥珀的爸媽很豁達,只要不離開地球,住在東方還是西方,都可以。但是姑姑認為琥珀傻,琥珀笑笑,不多解釋。
記者會後不久,夏天來了,琥珀準備動身去華城。米婭堅持要和她同往,她說她是過去給紅杉林做助理,裘逸答應給她發工資。琥珀聳聳肩,同意了。懷特先生則進入半退休狀態,琥珀只有新年前後兩個月回歐洲演奏,他年紀也大了,這樣的安排對他剛剛好。
還是從香港轉機,這次沒有遇到雷雨,一個小時后,又上了飛機,航班按時到達。裘逸和諶言來接的機。諶言博士論文已經完稿,她也被華音聘請過去執教,上次她大膽嘗試讓音樂會和網路平台合作了一把,效果驚人。華音特地為她開闢了古典音樂與網路一課,華音也算是與時俱進了。她對琥珀說,只要Moon一天不解散,她就是Moon的經紀人。琥珀抱了抱她,她悄悄道,她和房楷準備要孩子了。
華音給琥珀安排的公寓還在原來的外教樓,是原先盛驊的那間。紅杉林集體陪琥珀逛超市,把一應生活用品全買齊了。沙楠他們仨正式畢業了,裘逸在外面給他們租了琴房和公寓。他們每個周五在華城之戀演出,已經有了固定的樂迷。今年的音樂節,他們還被邀請了。夾在那些電子樂隊中間,也算小清新。米婭現在天天和他們一起,像個管家似的,吃飯、穿衣什麼都管,這下解放了裘逸,他把精力放在推廣紅杉林上。
琥珀一周只能抽兩個晚上去紅杉林,給他們做音樂指導。她在華音的課程很多,她把盛驊以前的導聆課又開了,她一個月還上兩節大師課,她的室內樂課排得很密。華音要求學樂器的學生必修室內樂,琥珀都是上大課。在課上,她會播放她和盛驊的二重奏視頻,這時候的她,神情總是很生動,語調也很輕柔。
最鬱悶的是宋書寧,以前是盛驊壓著他,現在來了個琥珀,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琥珀在華音早就不迷路了,有時在周末,她還會獨自出去轉轉,去大劇院聽聽音樂會,到2003吃個午餐,去那個偏僻的唱片店淘淘寶。有一次她還摸到了那個冷麵店,點了一碗,看了看,實在沒勇氣下咽。她也去過四合院了,大槐樹還是那麼茂盛,鄰居家的那對鴿子也沒有逃走,來拍照的遊客和以前一樣多。她有鑰匙,她從文傑手裡把這套四合院買下了,現在這裡是她的家。她沒有進去,盛驊不在,她一個人會感到孤單。她給阿姨打了電話,請她還像以前一樣過來幫著打掃。
入睡前,聽著手機里盛驊彈奏的《童年》,孤獨勉強能減輕一點。
日子過得充實,不察覺又到了新年。盛驊沒有任何消息,但在華音,在紅杉林,他好像一直都在,大家輕易地就會說盛驊如何如何。可是琥珀很不安,在漆黑的深夜,她感覺到她的信心像沙漏一樣快要漏盡了。
有一天,琥珀接到向晚的電話,想和她見一面。向晚現在中國發展得還可以,演出機會很多。她這次是受邀來青台演奏的,她先轉道過來見琥珀。琥珀不知道她們之間有什麼可談的。
向晚看上去有些憔悴,眼睛下方都有眼袋了。「你好像還好?」向晚很意外。
「嗯,就是忙。課多。」
向晚笑了:「你和學生差不多大,你上課他們聽講嗎?」
「不聽會掛科的,我很嚴厲。」
向晚的笑僵住了,訥訥道:「和盛驊一樣嚴厲吧!」
琥珀不喜歡她的語氣,說得好像盛驊曾經和她有過什麼似的。
「你不要這樣敵視我,雖然我和盛驊合作過,但他從沒真正接納過我。即使他處處照顧我,放慢腳步,我還是很累、很辛苦。一開始,他在演奏時還會即興創作,我根本接不住。後來他就中規中矩地演出,一場音樂會下來,我幾乎脫力得都走不下舞台。我好幾次想和他講我們解散吧,可是雙鋼琴里還有誰比他更優秀?我矛盾得很,直到他在紐約出了車禍,我終於下定決心。我私下和別人接觸,他應該是知道了。出院后,他先提出解散,他說他想全力從事室內樂教學。我又羞又惱,還有點愧疚,我說好,但他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除了我,他不可以再和任何人組成二重奏。他答應了。但是他食言了,我責問他時,他說他沒想到他會遇見你。」
「你想告訴我什麼?」琥珀很迷茫。
「沒有什麼,只是想說就說了。」向晚站起身,像完成任務似的長長地吁了口氣。「我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依他的能力,再難也會迎刃而解。」
有些事是能力範圍之外的,只能奢望奇迹。
向晚問起許維哲,琥珀來華音后就沒和他再聯繫。周暉當著他的面跳樓自盡,又為他製造了盛驊的車禍、給江閩雨下藥,雖然他並不知情,但從情感上、良知上,他很難接受。凱爾處理得很及時,沒有把事情泄露出去,懷特先生也沒有落井下石,但是許維哲還是沒能參加和巴黎愛樂合作的新年音樂會。後來,也沒聽說他再上台演奏過。這種感覺琥珀是深有體會的,她很幸運,遇到了盛驊,讓她重新找到了演奏的動力,希望他也能遇見另一個盛驊,不然走不出心結,他就會永遠離開舞台了。
向晚皺眉:「怎麼回事,現在男人們很流行玩失蹤么?」
琥珀無語。
新年,琥珀回巴黎參加巴黎愛樂的音樂會,在機場遇到了阿亦。她還是出國進修了,不過不是去巴黎,而是美國的伯克利。那是一所名校,她很努力。她沒有和琥珀打招呼,在她心裏面,她認定琥珀害死了她姐姐。琥珀不覺得遺憾,硬要說遺憾,那就是沒有沙華音了。沙楠的迷妹很多,他今天和這個約,明天和那個約,他說只是朋友,不是女朋友。季穎中還是沒有逃脫學姐的魔掌,過年準備見家長了。秦笠和米婭好像有那麼點點意思,想明朗,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秦笠有心結,但米婭說這是他重情。重情的男人現在很少的。唉,情人眼裡出西施。
隔年的春天,諶言終於懷上了,房楷滿校發紅蛋。書記說人家是生了后,還要生了小子,才發紅蛋。房楷手一揮,豪邁道,我們家男女都一樣,等生了,再發一次。書記指著他,這是個傻爹。
這一年的夏天又出現了七彩祥雲,女生們嘻嘻哈哈聚在窗前,大喊著:「我的蓋世英雄來了。」
琥珀仰頭看著,書記和諶言站在不遠處不舍地看著她。諶言說:「有人說,這世間最深沉的愛,莫過於你離開以後,我活成了你的樣子。她現在所做的事,都是盛驊以前做的,還有想做沒有來得及做的,她是用這樣的方式來思念他。」
「盛驊還是沒有消息?」書記問道。
「壞消息沒有,好消息······哦,有一個,劉隊還沒有收到骨灰盒。」
書記背著手踱到琥珀面前,咳了一聲,琥珀詢問地看向他。「不要對著太陽看,很傷眼睛的。」
琥珀笑了笑:「書記,你信上帝么?」
書記沉吟了一下,說道:「我不信這些的。但是我們國家有個偉人對他的妻子說過:我一直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是對於你,我希望有來世。」
「他們應該很恩愛。」
「嗯!」
窗邊,看雲彩的女生們突然哼起歌來,哼的是首老歌:「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裡?日子過得怎麼樣,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許認識某一個,過著平平凡的日子。不知道會不會,也有愛情甜如蜜。任時光匆匆流走,我只在乎你,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人生幾句能夠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琥珀專註地聽著,過了許久,書記聽到她幽幽地說道:「如果這一生等不到盛驊,我也向上帝祈求,希望來世讓我如願。」
書記鼻子一酸:「你家的上帝是個好上帝,不會這麼殘酷。什麼事最好都在這輩子解決,來世太遠了。」
「只要能等到,不怕遠的。」陽光下,琥珀一雙眼睛里溢滿了淚水。
盛驊,知道嗎,你已經離開我快兩年了。
諶言在大年初一生了個小姑娘,六斤多一點,粉粉嫩嫩的,把房楷稀罕極了。
紅杉林也在春天迎來了演奏生涯上的轉機,他們正式告別華城之戀,進劇院演出了。是那個春巢的小劇場,對於他們來講,剛剛好。琥珀想給他們拉拉人氣,決定作為嘉賓演出。
這兩年,琥珀登台的次數有限,以至於在歐州,有她的新年音樂會,票半年前就開始預訂。在國內,她會在華音的新年音樂會上演奏一曲,固定曲目《愛的致意》。學生問這首曲子是描寫愛情的,教授這麼喜歡這首曲子,也是和愛情有關么?琥珀搖頭,不,和復仇有關。曾經我想在音樂會上把這首曲子作為保留曲目,被拒絕了。我是個記仇的人,每年拉一次,提醒自己曾經被拒絕過。學生大笑:那人是誰啊?
是一個走了很久很久的人,久得她感覺滄海都變成了桑田。
演出這天,裘大經紀人和沙楠他們仨一樣也是一身挺刮的禮服。他喜極而泣道:「弦樂三重奏是室內樂里的活化石,我終於把這顆化石捂出了蛋。」
「······」琥珀不知該怎麼回應。
裘逸眼一瞟,瞧見沙楠在朝台下的觀眾拋飛吻,他斥責道:「注意點形象,你現在可是演奏家。」
沙楠撇嘴:「說得你好像是個正經人似的,昨天和某某明星約會,才被狗仔拍到了照片。」
「她給我家代言,我是在和她談合同。她藉機炒作一下,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懶得和她計較。」
沙楠晃晃腦袋:「真沒心動?我瞧著她身材很火辣的。」
裘逸憐憫道:「那樣的就叫火辣了?你好好演奏,改天帶你出去見見世面。」
沙楠一指天花板:「看,牛在天上飛。」
「怎麼可能?」
「吹的唄!」
被這兩人一鬧,原先的一點緊張情緒也沒了。
書記一家也來看演出了,糖球上初中了,個子又拔高了很多,嗓子也開始變聲了,嗡聲嗡氣地喊琥珀:「姐姐好!」
琥珀拉著他的手:「還有一會演出就要開始,你怎麼過來了?」
「我就是來看下姐姐。姐姐,你今天開心嗎?」
「開心啊!紅杉林就像是一棵小樹苗,我看著他們栽下、成長、成材,以後,圍繞著他們,還會有其他的小樹苗,可以長成一片大森林呢!」
糖球很嚴肅地點點頭:「我知道,這片森林就叫室內樂。姐姐······」糖球左右張望著,欲言又止。
琥珀被他糾結的小表情逗樂了,和他拉了拉勾:「你想說什麼就說吧,姐姐保證,絕不告訴別人。」
糠球支支吾吾:「也沒有什麼啦!姐姐今晚也會上台拉琴?」
「嗯,最後一個節目。」
「有伴奏么?」
琥珀一愣:「沒有,我是無伴奏演奏。」
「其實有伴奏也挺好聽的。」
「在大劇院,最好有伴奏。這種小劇場,可以勇敢嘗試下無伴奏的,你聽聽,是另一種感受。」
「我知道姐姐會拉得很棒,姐姐開過無伴奏音樂會呢,只是······唉,我下去了。」
這是中二期少年的表現么,琥珀看著糠球蹦蹦跳跳下台階的背影,失笑搖頭。
雖然紅杉林是第一次在劇場演出,但表現得像個老江湖。特別是沙楠,拉著拉著,還跑到了觀眾席,和觀眾互動起來。選擇的曲目又是旋律比較歡快、優揚的,整個演出,氣氛很好,掌聲笑聲都很熱烈。當琥珀上台時,觀眾還不太適應,驀然一靜后,才開始鼓掌。
琥珀也不適應,她在華音演奏時,舞台中央永遠有一架鋼琴。這次是無伴奏,一個人站在舞台上,不是緊張,是寂寥。明明不大的劇場,在她眼中,就像是荒涼的曠野,她一個人在行走著,陪伴她的只有她的影子。
琥珀準備的是巴赫的無伴奏小提琴曲《恰空》,倒是和她此刻的心境很符合。她把小提琴架在頸窩處,另一隻手緩緩舉起琴弓。突然她整個人劇烈地一震,寒氣直豎,她聽到了《邀舞》的前奏,鋼琴伴奏。
這是錯覺么?她側耳傾聽,沒有,紳士們走向淑女。這擊鍵的方式,和音的處理,旋律······琥珀屏息凝神。
小提琴的聲音響起······第6-9小節,淑女婉言拒絕······第14-16小節,在紳士的堅決要求下,她同意了······第24-25小節······他們聊得很投機,相見恨晚······
這時,琥珀以為她身後充作背景的幕布緩緩拉開了,像大變活人一樣,露出了一架鋼琴。當琥珀看到鋼琴後面的那個人,她雙臂一垂,眼淚嘩地流了下來。
她告訴所有人,他只是病了,有一天一定會回來。她的主意識無比堅定,可是她的潛意識,已經支撐不住了,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的奇迹。一年,兩年,再嚴重的病應該也有起色了,除非······
一半絕望,一半希望,每天來來回回,但她仍然咬牙撐著,因為等待已經成了她生命的全部。
上帝聽到了她在午夜的哭泣。
在第三年的年頭,她終於等到了他。
下面的觀眾站起來鼓掌,沙楠還吹起了口哨,叫道:「教授,介紹下你的搭檔。」
盛驊從鋼琴後面走向她,怎麼介紹?她有點氣他的,氣他的不告而別,氣他的欺騙,氣他的失蹤,但怎麼捨得和他生氣呢?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他,她想開口說話,可是卻又害怕聲音會有異色,她只能眼眨都不眨地凝視著他。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個人,讓你如此喜歡,如此摯愛,愛到沒有別的要求,看著他好好地站在你身邊,就覺得滿天都是燦爛的陽光。
琥珀的視線模糊了,她的手被一雙溫暖的大手執起。
「我來介紹吧,她叫琥珀,我叫盛驊,我們六歲相識,15年後重逢。我們現在是戀人,以後是愛人、家人。」
哪有這麼簡單,他還是她的導師,她的靈魂知已,她的引路人,她的······還有,這三年,你在哪裡,發生過什麼?
不要急,歲月悠長,這些留著以後慢慢說······第一年,他都在昏迷;第二年,他蘇醒了,可是肌肉萎縮、四肢僵硬,他半年在復健,半年重新在鋼琴上找彈琴感覺;到了第三年,他恢復得差不多了,就急忙回國了······他是走得有點久,可是不能埋怨。能夠活下來,已經是個天大的奇迹。島本醫生說還有他強烈的求生慾望,在他昏迷的那一年中,他都放棄了,他卻挺過來了。怎能不拚命地挺住呢,不然再讓琥珀等個15年,他死不瞑目。
「我們都是戀人了,這個時候你發什麼呆,你不應該吻我么?」琥珀哭得兩肩直抽,委屈得不行。
盛驊輕笑地揉了揉她的頭髮:「你倒是一點沒變。」
「你不會又要緩緩?」
盛驊的眸光一柔,神聖地捧起她的臉,慢慢地俯下身,她閉上眼睛,感覺到他溫軟的唇瓣先是落在她的眼睛上,然後是鼻樑,最後定格在唇角。
***
「天啦,像浪漫電影!」
「是啊,觀眾把手都拍紅了,不管是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都替他們高興。他們說才初春呢,外面的葉子剛冒了點小芽,劇場里已經是春意濃濃,連空氣都是甜甜的。」
這是巴西里約熱內盧的一個咖啡館,午後客人不多,竟然有三張東方面孔,一聊,都是中國人。其中一個女孩和一個中年男人聊了起來,不知怎麼就聊到了紅杉林的首場音樂會。
「後來呢?」一直在旁邊傾聽的另一個年輕俊逸的男子插嘴問道。
「他們很快就結婚了,辦了兩場婚禮,一場在中國大劇院,一場在香榭麗舍劇院,都是二重奏音樂會。人家說一票難求,他們的是求也求不到。還好他家經紀人體貼,現場錄製了唱片,彌補了一點小遺憾。兩場婚禮的收入,他們都捐給了華音那個室內樂基金。現在華音有好幾支室內樂樂隊,我剛剛說的那支紅杉林在這次四年一屆的墨爾本亞太國際室內樂比賽里拿了金獎。哈哈,他們兩個現在還是以執教室內樂為主,有時以二重奏在外演出,也給音樂大賽做評委,都是夫妻檔,記者們最愛採訪他們。在二重奏上,他們各自會來首獨奏。樂迷們說,聽他們一場音樂會,就像聽三場音樂會,不管票價多高,都值得。哈哈!對了,你們聽過室內樂么?」
女孩搖搖頭,年輕男子站了起來,說道:「我先走了。」
世界也太窄了,他從歐州到美州,巴西在南美洲的東部,雖然被上帝厚愛著,無沙漠,無凍土,四季如春,氣候怡然,可是巴西人喜歡的是足球,是桑巴舞,並不熱衷古典音樂,他卻能在這裡聽到他們的消息。
有一點妒忌,還有心酸,畢竟那種神仙眷侶般的生活,他真的渴望過、嚮往過,但釋懷了。他配不上琥珀,他的愛讓她受到了深深的傷害。盛驊和她才是志同道合,音樂於他們,是信仰,是理想,是使命,是傳承。於他,不過是生計,是功利,是手段。所以輸得理所當然,心甘情願。周暉曾經處心積慮為了首席之位攪動得一次次風雲變幻,簡直就像個笑話。
什麼是首席?在公司里,排在第一位置的執行官叫首席執行官。在樂團里,排在小組第一的樂器手,叫首席樂器手。在芭蕾舞里,獨舞的舞者叫首席舞者。
首席就是第一。
周暉心裡的首席是國內古典音樂上的第一,盛驊的首席是讓更多的人喜歡上室內樂,琥珀就沒想過首席,她本來就是首席。他心裡的首席是想有一天能成為琥珀的唯一所愛,這點和虞亞很像,只不過虞亞想要的是他的。但虞亞比他執著,他像個逃兵,在事情發生后,拋下一切,逃之夭夭。怎能不逃,那一路血跡斑斑,代價太慘重了,重得他無法正視。
虞亞對他不離不棄,她在郵件里寫道,她比以前還要愛他。以前,她當他是高高在上的星辰,現在是同是天涯淪落人么?呵——
他看向前方,前方是大海,還有巍峨的耶酥山。他不知道他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父母是誰,他同樣不知道要去哪裡,他就是一直走,不能停留。停留,會讓他情不自禁陷入回憶,會想起自己快樂過、憧憬過、喜歡過,那會讓他更難受。有一天,如果可以平靜、從容地面對過去,那麼他就停下腳步,是繼續上台演奏?大概不會了,有些事可以翻過去,有些事永遠翻不過去。也許去做個調音師,或者做個音樂教師,找一個平凡的女子,生個漂亮的孩子,然後教他識譜,彈琴。那種生活應該會很平靜,也很快樂,因為那是他為自己而活,不再是為了誰誰。
會有那麼一天吧?
他站在山岩上,眺望著耶酥山上張開雙臂的耶酥,輕聲問道。
山腳下,大海翻滾著波濤,拍打著岩石,發出震天的響聲。
全文完結)
作者聲明: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文中,古典音樂部分,一部分資料來自於網路,一部分來自公眾號「語言的盡頭是音樂」,還有上海音樂學院田藝苗教授的幾部著作,在此,特別感謝田教授,感謝「語言的盡頭是音樂」公眾號,感謝上傳古典音樂資料的網友。如有侵權,請@林笛兒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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