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萬劍天宗
仙道貴生、樂生、重生、追求長生。道家以命宗立教,自軒轅治世起,便在華邦九州紮下根基,比起隨後武幫劍宗之類的民間法派還要早百年。
只是仙道浩渺,修身證道,又是十分晦澀難懂的學說。修道登天,一度是道家子弟的專權,道教也被譽為天宗。
而這一切,在兩百年前那場大戰之後,便煙消雲散。
兩百年前,道巫兩教犯眾怒,他們口中的「凡夫俗子」團結一致,組成聯盟,不願再忍受兩教弟子的欺辱,與之爭鬥,聲勢浩大,震驚天下。這些人,雖是凡夫俗子,但多是吃苦耐勞,拳打腳踢的好手;兩教弟子,雖有法力無邊的高人,但多是只會吃丹泡葯,空談修行的紈絝膏粱。所謂「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在當時高不可攀的道巫兩教,實際上外強中乾,在凌厲攻勢下迅速潰敗。
爭鬥休止之後,天下武人的盟主——官山極在黃帝帝都外立起武神碑。因官山極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被尊為武神。而官山極從始至終,自己都否認這個尊號,並刻下流傳千古的八字碑文,「武神非我,以敬蒼生」。寫完碑文之後,官山極自號逍遙仙,立地升天,乃在道家仙山之外得道的第一人。
自此,道巫兩教再無昔日崇高地位,凡天下習武之人,皆可修身,皆能以武證道。而武神宗成立過後,又有釋教東傳、劍宗自立。於是,道、佛、儒三教,巫、武、劍三道,皆能證道長生,世稱「六道成仙」,這是后話。
天宗經此挫折,雖元氣大傷,但未動及根基。而另一邊,武神宗名聲大噪,卻不成體系,在劍南宗自立門派后,已有頹敗之勢。
劍宗自立之時,棍棒被取代,劍為百兵之首,天下武夫,半數自稱劍客。然而劍宗重蹈武神宗覆轍,一百年前分崩離析,劍道沉淪。
百年後,劍道復興卻已易主。
天宗弟子張靈祿前半生抑鬱不得志,后棄天師道而入劍道,竟大器晚成,傳下「御劍術」以及秘典「萬劍歸宗」,並飛升仙境,號為萬劍天尊。
與此同時,天宗更名萬劍天宗,借勢東山再起。而三十年前,南疆月樓王朝曾頂著風頭正盛的萬劍天宗,下令舉國滅道。不想樓朝玩火自焚,大軍行至天宗山腳下,欲圖屠山滅道,卻是三千天兵天將下凡,一舉全殲百萬大軍,樓朝也因此覆滅。
千年以來,風風雨雨,萬劍天宗仍舊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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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華邦帝都郊外,有一幢藍漆彩雲紋的低矮樓閣坐落頂峰,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環山殿室拱之,名為登仙太極座,又稱「天宗正統,道教朝廷」。
而整個郊外,能夠且膽敢與登仙太極座比肩的,只有鄰近山峰處一間僻靜深幽的小道觀。
一位身穿大紅袍的老道士走進有「修真者聖地」美譽的紫金道觀,身後四處無人,空谷幽幽。
看守道觀的兩名天宗弟子臉色驟變,一名弟子附耳說道:「快去請宗主。」
老道走進,年輕弟子彎腰行禮,「拜見掌律真人。」萬劍天宗的掌律真人,甭說現在,從古至今,也獨有這麼一位老道士——鍾離長生。
鍾離長生看起來有一定年紀,卻雙目炯炯有神,精神矍鑠。他心裡似乎很清楚年輕弟子的顧慮,只是問道:「這15年內,有幾人下山?」
年輕弟子聞言道:「容弟子一查。」片刻后,跑進道觀又出來的年輕弟子手握一冊秘本,念道:「啟稟真人,除卻請求離開道觀的談世爻,至萬禧元年,無一人下山。」自己說完之後,拉起眼皮偷看了眼鍾離長生,面色如常。但年輕弟子隱隱感覺氣氛不對,眼前這位同時頭頂「掌律」與「真人」兩個頭銜的老道士似乎不太高興,滔天大怒以至於千忍萬忍都無法完全掩埋。
鍾離長生動身前進,年輕弟子趕忙合上秘本,伸出手攔截,「真人勿進。」老道士拉過年輕弟子的手,「年輕人,還不知該如何稱呼?」
年輕弟子脫開鍾離長生的手,徑直跪在地上,「真人,您就饒了晚輩一命吧,紫金道觀歷來不許外人入內,饒是天宗宗主……也是不準的。」
鍾離長生長嘆一口氣,「小魏庭如何了?」
年輕弟子先是一愣,隨後迅即反應過來,答道:「晚輩聽說,呂梁道長帶他入道觀后,只為其洗身更衣,他便坐地生蓮,灰塵不染,周圍芳草遍地,真如神人一般!」
鍾離長生哼了一聲,「有這般天資,為何至今還沒下山歷世?」年輕弟子無言以對,不知如何作答,也生怕說錯一句。
「小魏庭,你是要一步登天吶!」鍾離長生搖搖頭,腳跟一扭,往道觀右側走去。
「真人!」年輕弟子驚慌失措,卻被身後的一名中年男人喊住,「無妨,讓他去吧。」
然後中年男人三步作兩步,嘴裡叫著「師傅」,追上鍾離長生。老道士見到中年男人,滿頭銀髮,臉上卻是沒有太多皺紋,分不清是年輕早衰還是年老保養有佳,眼神訝異,欲言又止。
中年男人說道:「師傅還是像以往那般稱呼弟子,也像以往那般使喚弟子。」他名為芝山豹,出身蠻邦,能出現在紫金道觀上的蠻人不多,而這一切,皆拜眼前紅袍道士所賜。
兩人一起走至半山坡一間茅屋,芝山豹眼角餘光看見那身紅袍脫下,鍾離長生換上便服,坐下休息。血紅的道袍,不是染上血跡的鮮艷,是泡在當中,滲透至深處,鮮血在道袍上流乾的那般暗紅。
鍾離長生回憶道:「當年月樓大軍開至山下,幾位道長都斷定樓朝鐵騎不會踐踏紫金道觀,於是十幾位年過六甲的道長長老聚在此處,不到一日的功夫,便立起這麼一間茅屋。」
芝山豹靜靜聆聽,紅袍褪下的鐘離長生與掌律真人鍾離長生截然不同,只有貼身的人才能發覺。自方才脫下道袍時,鍾離長生手中便拿著一封信箋。如今拿著它,老道士只感覺燙手,他對芝山豹說道:「豹輔弼,你可知自東土來的這封信是何人所寫?」
芝山豹聞言一驚,「莫非是那位……」
「不錯。」鍾離長生拆開信封,「當年,那人遊說列宗列派不成,墜落山崖卻被老夫救下。他與我說,天下凶年將至,懇請老夫一卜,謀算天機,以求英雄。前些日子,一紙書信傳至,才知道他已不在人世,而老夫受他所託未成,而今多少英雄兒女態,釀出禍胎冤數。」說到這裡,老道人竟是涕淚直流,無聲地哭泣。
要知道,眼前老道說是老妖道也不過,是天宗不可多得的人瑞,已年過百歲依然不見衰色,被天宗先任宗主賜名「長生」。而若要說曾為誰痛哭,芝山豹依稀記得自己曾作為鍾離長生的輔弼,鍾離長生對自己說,老夫處理公事時,你來打下手,等老夫睡覺,你再去練劍。那時,自己問了句,那我什麼時候休息?老道人打牙縫蹦出那四個字「至死方休」。
鍾離長生看清信上內容后,又重歸泰然神色,喃喃道:「苦等幾十載,不知英雄何在,唯有老夫一手締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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