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借酒消愁
劉喜靜微微揚眉,他的教書先生也叫歸雁,在外流浪,被父親收入府里,名字不錯,人卻不怎麼樣,可以說昔日劉大公子的花名全賴歸先生從小言傳身教。不過,劉喜靜心中嘆息,若不是歸雁,自己恐怕一輩子糾結於身體的缺陷——天生絕脈之中,甚至可能活不到今天……
長須老道敘說往事,「歸雁聲稱自己擁有帝陵寶圖,遊說九州四境的列宗列派,勸宗派之間止戈結盟,說修道修仙才是目標,應趁早停下無意義的鬥爭。並且,歸雁說出只要誰能促就合盟,他便將寶圖贈送給誰。」
此時,劉喜靜肯定這心懷天下的歸雁絕非那一心要傳授自己泡妞絕學的教書先生。
鍾離長生繼續說道:「可是,終究事與願違,歸雁得到的只有對寶圖的質疑和對性命的威脅,合盟之日遙遙無期。最終,歸雁黯然歸隱,寶圖不知所蹤。」
「他的氣魄與為人值得稱讚,臨走前曾與老夫有一談,說天下英雄人物,說多也多,說少也少,而今多少英雄兒女態,釀出禍胎冤藪。這一路走來,終究尋不到值得託付寶圖的人,他下定決心,不再翹首以待所謂真英雄,遇到有緣之人,就從小培養其的為人之道。並且,他期望待老夫能收其為徒,傳授法術。」
這下劉喜靜就坐不住了,「天下之大,老頭你又如何一口咬定我就是那個歸雁說的有緣之人呢?」
長須老道笑著說:「昔日談論之地,便是在竹簧村的秦紅麑家裡。老夫宗門事務纏身,只能與歸雁約定找到有緣人後便在這裡會面。竹簧村幾百年來,如同腐朽老人,出氣多進氣少,來的頂多是路過的商隊,更不用說那秦紅麑一眼看出你是永慶城人,便立即傳信老夫了。」
「只可惜,這一約便是二十年,只見新人(劉喜靜),不見故友(歸雁)啊。」
他的教書先生—歸雁五年前便撒手人寰,自己二十歲時舉家升仙,而卻……劉喜靜越問越是疑惑,其中諸多小節值得推敲,他搖搖頭說道:「先不說其他,我確有一位教書的先生名叫歸雁。」
長須老道聞言一喜。
劉喜靜轉折說道:「但他絲毫不像一位儒士,反而在年紀尚小的我面前,痛罵《金瓶梅》里的武松與野獸無異,拿西門慶的「霸王強上弓」告誡還是小孩子的我,對付女人要攻心為上,對空有皮囊不夠智慧的潘金蓮嗤之以鼻……」
長須老道表情抽搐,但旋即又恢復自然道:「歸雁確實是位風流人物……」
劉喜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十分煩躁,「不可能,不可能是我,一天天膽戰心驚的生活,那些個大俠、劍聖劍皇都是被捧吹的極端,和瘋子有什麼差別?和他們在一起,誰受得了?!我又不是什麼天賦異稟的少年天才,為什麼要找我?為什麼我要像牽線木偶一樣聽任你們這些人的安排??」
長須老道肅然道:「成事在天,謀事在人。世間多少人倒在自負才高的路上?又有多少人倒在妄自菲薄的坑裡?老夫複姓鍾離,萬劍天宗賜名『長生』,活不止一生,榮耀之至,尚願同你一起賭一把。老夫不怕,你卻心生畏懼?」
劉喜靜目眥盡裂,怒吼道:「你拿一個廢人作賭注又能贏到什麼?」
鍾離長生愣了愣,氣氛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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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花廊,枝繁葉茂,芳香幽幽。
婢女眼角餘光里,身材欣長的李青朽正自修剪薔薇枝蔓,神態細心專註。她不由得嘆息,人好,相貌好又有才華,這樣的男子就在自己面前,卻又是那麼遙遠。
李青朽手上動作不停,心裡思緒萬千。昨日,一天之內他接連遇見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理應在東域的主……劉愷悌搖身一變劉道長,還有翠萍……但,當下更為重要的是,李進離開,一方面陸州李府權力落空,自己負衡據鼎,一方面也是給自己機會表現。
李青朽轉到藤椅上休息,享受婢女纖細素手揉捏。他則把玩著一朵白色刺蘼,口中呢喃:「杉王在我們手上,曹秀才如鯁在喉,想必非常難受,陸州府拿下。」說完摘下一片白色花瓣,刺蘼上五片花瓣剩其四。
「安神爺已經解決另一位堂主,他是二皇子的人,陸州武幫拿下。」伸手再摘下一瓣,五餘其三。
「剩下三瓣,一瓣給弄翮山那些天宗道士,一瓣給東域天河殿的巫教徒,火雲寨早已對弄翮山俯首稱臣,那最後一瓣就是留給九州四境的列宗列派了。」
「至於劉……劉道長,不管他知道寶圖是否屬實,都不能讓他落到別人手裡!」說著,李青朽瞬間綳直了身軀,服侍的婢女受到驚嚇,尖叫一聲。
男子冷血似地置之不理,而是順勢起身。
他緩緩地走到花叢前,輕扶起一枝紅花,嗓音溫柔,
「百丈薔薇枝,繚繞成洞房。
蜜葉翠帷重,濃花紅錦張。」
君子溫潤如玉,婢女凝視男子的側臉,立秋季節竟吹起泛泛的春風,酥軟了半邊身子,直叫人不能自已。
就在她出神之時,本有段距離的李青朽突然靠得極近。怎麼這麼漂亮?近了看,更覺得是塊純潔無瑕的白玉……啊……
婢女臉「騰」地一下紅了,連忙低下頭,「公子。」隨後手裡接到一朵紅花,疑惑地抬起頭,公子愛花惜花,怎麼會把它摘下來呢?
兩人距離親近,所以話語相當清晰可聞。只見李青朽微笑道:
「對不起,嚇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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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離長生不明白,何以一個四肢健全的人張口閉口自稱廢材?當時,劉喜靜埋頭雙膝之間,這種把蒙蔽自己、封閉自己、埋葬自己視為保護方式的行為,讓長須老道心頭火起,拂袖而去。
就這樣,師徒二人的重逢以不快的氣氛為結尾,最終在河岸上露宿一夜。
第二天,天尚未亮,長須老道就已起身,實在是一幅老弱身板,禁不住這石板床。他眺望水景,雖不至於望穿秋水,但難免會對天宗有些懷念。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一個身穿蔚藍道袍的男子走到鍾離長生身旁。
長須老道斜睨著劉喜靜,臉色稍霽,這個男人年已二十,碌碌無為固然是貪圖享樂的影響,但何嘗不是禁不住打擊,選擇自甘墮落。
拂曉之際,劉喜靜與鍾離長生一老一少,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曲膝坐看朝陽,日出東方。
劉喜靜位置較前,長須老道眼前是他寬大道袍下的單薄背影。
一夜過後,兩人的心境都有所平復。關鍵在於,此時,誰先不再縮手縮腳,誰先站出來表態。
是終結這荒唐的師徒關係?還是將錯就錯,心裡祈求著奇迹?
劉喜靜心裡遠沒有臉上那麼雲風淡輕,畢竟老頭待自己有救命之恩,沒想到鍾離長生率先站起,大步流星來到自己身邊。
長須老道豪氣地拍拍劉喜靜的肩膀,說了句讓劉喜靜目瞪口呆的話,「徒兒,走,師傅帶你喝花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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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里,劉喜靜囫圇吞棗一羹碗喝完,問道:「老頭,你當真知道什麼是喝花酒嗎?」
長須老道想都沒想回了句「當然」。
「行,老頭,就沖你一進門喊那句『老闆娘我要喝花酒』,晚輩先敬你一杯。」
不明所以的長須老道捋了捋鬍鬚,坦然受之。
借酒能消愁,絕非玩笑話,劉喜靜都變得健談,「老頭,你前些日子說的,水映城裡的那位金枝玉葉,我見著了。」
長須老道倒是一副老神在在,「比你內人,如何?」
劉喜靜愣住了,他還真忘了仔細比較,可翠萍妹妹畢竟昨天分的別,還熱乎著呢。美人香肩,身輕體泰,眸子里柔情萬千最是難忘懷。
慢慢回味,流連忘返,劉喜靜尤為痛惜,昨日身在福中不知福。只不過當初圖謀不軌叫的幾聲妹妹,她還真應了,況且青石公主的美貌也撩人心弦,卻是一面之緣。第二天自己就跑回陸州,再見還需看緣分,愁吶。
壺中物自晃來晃去的壺嘴傾瀉而出,片刻注滿,酒沫子在杯緣上泛起。劉喜靜仰首一杯,再低頭注滿,抬頭又一杯,此時此刻此酒,猶勝瓊漿玉液。
三杯酒下肚,劉喜靜才回答長須老道的問題,「老頭,你就不要裝了……有些道理你懂,有些道理你不懂但我懂。」
長須老道一臉好奇。
昔日的紈絝公子,如今的遊方道士,劉喜靜目光變得清澈,道:「女人不是東西,不能拿來比較,但在世上,她們之間有三六九等。有的女人,一眼望去,只把她當成人。有的則既不叫女人,也不算女孩,或沒有女人味,或沒有女孩的清純,權且稱作女的。好些的,相貌、品質有其一為上等,才算是美人,值得留意姓名。如果我是皇帝,氣質絕倫或容顏傾城絕世或品貌俱佳的女人,就是後宮里的嬪妃,是不要臉不要皮也要一親芳澤的。在有幸遇到我的翠萍妹妹與青石公主之前,朕是不打算開後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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