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紅粉明月
劉愷悌只說了兩句話就被趕了出來,一是那句「在下劉喜靜」,二是「姑娘手下留情」。
「唉。」劉愷悌擺了擺手,懊惱最終還是被自己的「男兒本色」耽誤了大事。再度來到不知名字的小溪旁,走到更高的溪岸處。
劉愷悌覺得這裡也算得上風景名勝,尤其鍾情於這條溪流,是名副其實的白水溪,清澈見底,蜿蜒在卵石上,卻是流淌入頭腦里的陰鬱,沖刷掉一切骯髒污垢。
劉愷悌自嘲道:「再怎麼也回不到以前的快活日子了,就這般跳了下去,人們還真以為那個浪蕩子弟劉大公子成了神仙呢。」
忽然,劉愷悌又把頭顱埋在了雙膝里。
一個嫩綠齊腰襦裙的倩影浮現在他的腦海里,劉愷悌默默回憶著女子的點點滴滴,記得老婦人叫那個女子「翠萍」,聽著倒像個丫鬟。她的相貌體態已是印象模糊,只那一雙眉目,眼神如入夢般朦朧,又似酒醉般楚楚動人,美得如此張揚以至於天生妖媚,讓劉愷悌少有的心生自卑。
劉愷悌恍惚間似又看見了那雙桃花眸子眼波流轉,若有若無地魅惑自己。
若是去當了神仙,又怎能見到這般美景?
人生無憾矣!劉愷悌下定決心倏地起身,令他一改頹容的是,彷彿命中注定,名為翠萍的女子再次突如其來地闖入了他的眼中,闖入了他的生活。
但想到美麗女子對自己毫不給機會,看著佩戴寶劍,有著翩翩天仙風範的翠萍獨自走到了岸邊,劉愷悌沉吟片刻,好似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一臉視死如歸。
劉愷悌胸腔發力,大吼一聲,自離水面一丈高的高岸上跳了下去。
可惜下一個瞬間,他便想起了溪里清晰可見的石頭,撞上去可不好受。頓時悔得腸子都青了,但也只能「哇哇」大叫。
陡然間,劉愷悌被一根硬物擊中,緊接著陷入一陣香風之中。
「怎麼是你?」
翠萍十分詫異,劉愷悌萬分驚喜。
劉愷悌當然不會說自己是在用身家性命在泡妞,「小姐,你先放我下來。」
翠萍「哦」的一聲,直截了當地鬆開手,導致劉愷悌接連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劉愷悌哀嚎幾聲,還未來得及抱怨,卻發現女子的身影漸行漸遠。
劉愷悌連忙趕上去,「小姐。」
翠萍停下腳步,負手提劍,道:「你事可真多。」
劉愷悌拍拍衣服,彎腰作揖道:「小姐,你芳名。」
翠萍說道:「方才你不曾聽見姥姥如何叫我的嗎?還有,不要叫我小姐。」
劉愷悌莊重地說道:「這不一樣,譬如姥姥能叫你翠兒,而我叫你翠兒的話……」
女子身軀微前傾,語調有些著急地說道:「你叫我翠萍就好。」
「好……不,不,這不好!」
翠萍不明所以。
劉愷悌解釋道:「你是我的恩人,怎麼能直呼其名呢?」
翠萍似乎來了興趣,擺動著身上的佩環,問道:「那你可想好了要叫我什麼?」
劉愷悌第二次脫口而出,「翠萍妹妹。」
翠萍轉頭便走。
劉愷悌一拍額頭,連忙追了上去。翠萍在前分花拂柳而行,搖曳生姿,劉愷悌在後卻是狼顧狐疑,小心翼翼,留意四周。
幾乎不約而同,兩人突然開口說道:
「你……」
「我……」
出乎意料的,翠萍回身瞪了劉愷悌一眼,風情無限。
劉愷悌禁不住吐露心聲:「翠萍妹妹,你知道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嗎?你就是那位絕代佳人。」
這等恭維在翠萍生活中如同家常便飯,或許劉愷悌不知道,正是因為他沒有一開始就讚美之詞溢於言表,才讓翠萍能夠自然地對待他。
翠萍說道:「再往裡走,就是我家了,你還要跟進來嗎?」她握緊手中的劍,劉愷悌一個答不好,就是前功盡棄,再難一親芳澤。
劉愷悌猶豫了會,還是說道:「跟。」
翠萍將手中長劍橫在劉愷悌面前,劍意抖擻。
然而,劉愷悌看也不看,撇過頭,眼看就要繞過翠萍長驅直入。
翠萍不禁莞爾,拉住劉愷悌的衣肩,頗有嬌嗔意味地說道:「你好歹給個理由說服人家讓你進去啊。」
劉愷悌只覺今日大飽眼福,聞言后思慮片刻,反問道:「你見過粉色的月亮嗎?」
翠萍搖搖頭。
劉愷悌道:「待我在藩籬處捎下美薔薇,用它們撒滿夜晚的溪水。到時候,粉色的花瓣襯著水中的月亮,月中倒映你的容顏,紅粉明月,那是人世間最美好的景緻。」
翠萍說:「你喜歡我?」說完之後沒有絲毫忸怩嬌羞,若無其事。
劉愷悌又是忍不住脫口而出:「翠萍妹妹救了我一命,在下無以為報,只有以身相許……」
翠萍再次轉頭便走,只留下後悔莫及的劉愷悌。
突然,眼前婀娜多姿的背影轉過身來,翠萍看著那個流氓,突然間規矩得像個獃子,俏皮地問道:「你不是要以身相許嗎?」
劉愷悌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欣喜若狂地奔向門外的老婦人,「姥姥,喜靜想死你了。」厚顏無恥至極,與方才的態度簡直是判若兩人。
名為翠萍的女子嫣然一笑,笑容可掬。
————
炎煙台煙氣氤氳,是天宗欽定的煉丹聖地。隱逸於群山之中,人跡罕至,憑此規避世間邪氣,對丹藥的形成頗有裨益。
普修真界之下,真氣之於修鍊,猶如呼吸之於生死。動用真氣總是要瞻前顧後,考慮清楚兜里的丹藥是否禁得起揮霍。因為修真者體中經脈需要源源不斷的真氣時刻舒活貫通,否則極有可能大半輩子修行,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萬劍天宗堪稱當今修真界里的一隻龐然巨獸,背後丹藥供應由炎煙台一手包攬。
若干年前。
孟津年不過三十,被任命為炎煙台的掌律長老,少年得志卻有股長者虛懷若谷的風範。
正當他遊刃有餘地默畫各式符篆時,耳朵敏銳地捕捉到有人接近。尋常人士不會也不允許在台上隨意走動,況且這個點能來的就只有,「師公是等徒兒畫完這道符得以盡興,還是命徒兒立即收手,洗耳恭聽,聽完之後好去拜訪宗主,順便請教下天宗是否允許德高望重人士私自討要靈丹?」
來者兩鬢斑白,留有長須,他滿面紅光,道:「我鍾離長生已是宗門裡頭不多的人瑞,活了百來歲,扶持不少徒子徒孫,但他們的道心都不如孟津你啊。」
孟津平鋪完桌案上的符篆,執著拂塵,對鍾離長生行下拜禮,雙膝下跪,以頭沾地叩首。
父母有生我養我,哺育之恩,師長有脫胎換骨,再造之恩。
鍾離長生扶著孟津起來,「孟津與老夫是師徒更是摯友,有些話老夫就直說了。」
孟津說:「師公坐下來講。」
鍾離長生道:「你可知卦象占卜一事?」
孟津奇道:「先任宗主覺得肆意泄露天機,會危害宗門以致天譴,早已明令禁止。不知道師公問這個作什麼?」
鍾離長生捻著長須,意味深長地說道:「就在不久前,你師公我在宗主眼皮子底下算了一卦,兌下坎上,為水澤節卦,主封神。」
孟津恍然大悟:「是以魏庭小師弟又讓師公抬了一手。」然而鍾離長生接下來說的話讓淡雅從容的孟津變得尤為緊張。
「昨日閑來無事,又算了一卦。」
「師公慎重!卦象是氣運命根,隨意動搖窺探,如樹根暴露在陽光下,又該如何生長?」
鍾離長生擺了擺手:「老夫一個活了兩三輩子的人何懼之有?當真畏懼的,這卦是下下卦,凶年將至啊!」
孟津直起身,「請老真人指點。」
鍾離長生雙手交叉,眼珠子轉了轉,「嗯……你去把今年要祭祀上仙的金丹拿過來。」
孟津點了頭就是犯下滔天大罪,而他不僅點頭,還問道:「師公,紅木匣是今年要進貢的,蓮紋的盒子是下次要進貢的,我……?」
鍾離長生笑眯眯道:「都拿了。」
…………
未幾,鍾離長生眾目睽睽之下提著個大包裹走下峰迴路轉的炎煙台,「這一卦,不是由我親手算,也不是為我而算。」
「常算命的人會動搖命根,可近百年來,多少人望高門法術而卻步,受豪強欺凌時伸冤無門,自強無路。可有幾人曾撬過他們的命根?長久不鬆土,土壤結成了一片片硬邦邦,毫無生機的板塊,禍害了根,枯萎的是整棵參天大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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