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的婚禮
時歸和小灰走之後,薩摩耶就一直將目光放在王舒的身上,那副緊盯的模樣,像是在看待壞人一樣。
王舒也不惱怒,他看著薩摩耶,眼睛里竟然還帶著善意和友好,就像是真的在面對自己寵物的好友一般:「石頭,你的主人一定非常會養狗,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要向他討教討教,學習一下怎麼樣才能讓我的黑狗長得更加好看。」
「嗷嗚……」薩摩耶狐疑地對著王舒叫了一聲,它歪著毛絨絨的腦袋看向黑狼犬。
黑狼犬脖子上還掛著沉重的鏈條,鐵鏈碰撞發出清脆又沉悶的聲響,它拖著鐵鏈,走到自己的主人面前,因為炎熱而吐著舌頭喘息著,它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自己的主人身上。
「哎呀,說著說著我都忘記了,黑狗你脖子上的繩子有點太重了,我昨天剛買了一條新的牽引繩,很堅硬,但是也很輕,戴上去一定比現在更舒服。」王舒從口袋裡拿出一條粉色的、細細的、上面還帶著蝴蝶結的牽引繩。
他非常小心地取下黑狼犬脖子上的鐵鏈,然後隨意地將鐵鏈扔在地上,鐵鏈與地面發出自由的聲響,然後安靜地躺在地上,再也沒有生息。
「汪。」黑狼犬發出一聲低叫,兇猛的狗臉上露出像是撒嬌一般的神情。
主人,謝謝你。
粉色的牽引繩在主人王舒難得輕柔的力度下,套在了黑狼犬的身上,黑狼犬卻只是仰著腦袋,注意力一直盯在王舒臉上的表情上。
五官一如既往的斯文正派,鏡片下的眼睛里是溫柔和期待,像是期待著什麼他非常喜歡的東西一樣,這是曾經的黑狼犬從未感受過的來自主人的喜愛,而在這段時間,黑狼犬每天都享受著這樣的待遇。
「差點忘記了,還有黑狗你最喜歡的那朵小粉花,我可是見你把它藏得好好地,每天都要拿出來瞧上一眼。」王舒眼睛一亮,像是變魔術一般,再次從身後掏出了一朵長長系帶的小粉花。
黑狼犬的眼睛微微地睜大了一點,身後的尾巴搖得更加歡快了,快得甚至看不見影子。
這是小黃白豬和小灰豬送給它的禮物。
王舒仔細地將小粉花端端正正地放在黑狼犬的頭頂,正好是正中心,然後他學著那天見到黑狼犬的模樣,長長的系帶在黑狼犬的長長的下巴下,系了一個蝴蝶結。
那蝴蝶結和它背後的蝴蝶結一模一樣,只是同樣的脆弱,細細的,小小的,以黑狼犬的力度,稍微用力就能將它弄破弄壞。
黑狼犬的頭上頂著一朵小粉花,它的背上還套著粉色蝴蝶結的牽引繩,它渾身黑漆漆的,狗臉自帶兇猛的氣場,可被這樣的粉色一渲染,無端給它增添了幾分可愛。
「真好看,黑狗,你這樣真好看。」王舒還特意遠離了黑狼犬一點,然後圍繞著黑狼犬細細地打量著,最後得出了一個讓黑狼犬非常高興的結論。
「嗷嗚……」薩摩耶也圍著黑狼犬轉圈圈。
好看好看。
黑狼犬低下腦袋,看著下巴那長長的系帶,還有那根一端在它身上,另外一端在主人王舒身上的粉色牽引繩,粉粉的,帶著柔軟的氣息。
它的心情變得更好了,連帶著它的動作都開始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好像害怕自己一個大力,蝴蝶結就會脫落散開,又害怕自己一個不端正,頭頂的小花就會歪了去。
主人說好看,那一定非常好看。
「來,把今天的午餐給吃了,你得多吃一點,好好地補補身體,這可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營養餐,我可是連給自己做飯都不願意的人,黑狗,你今天必須把它吃完,不準剩下。」王舒將裝滿了肉的盆重新推到了黑狼犬的面前。
薩摩耶突然從黑狼犬今日的裝飾中反應過來,它毛絨絨的腦袋硬生生地擠在王舒和黑狼犬的中間,擠得黑狼犬都後退了幾步。
薩摩耶叼起食盆,往旁邊推去,不想讓黑狼犬吃這些看似美味的食物,雖然薩摩耶自己也在這樣的氣味下流著口水。
「嗷嗚……」薩摩耶用自己白絨絨的身體擋住食盆,兩隻狗爪還交疊著按在一起。
黑狗,我們去小黃白豬那裡吃飯。
「汪汪汪……」黑狼犬擋在王舒的面前,對著薩摩耶低吼了一聲。
白狗,別鬧。
「石頭,你又調皮了,還好我養的是一隻聽話的黑狼犬,要是你是我的寵物,我恐怕沒幾天安生日子。」王舒像是在開玩笑一般地說道,只是他眼睛里的神色,表明了他的真實態度。
王舒最喜歡的,就是聽話的狗。不聽話的狗,從來都不是他選擇的目標。
王舒沒有動,他只是站在那裡,看著黑狼犬,也不說話。
黑狼犬用紅得發黑的眼睛瞪了一眼薩摩耶,然後直接繞到了薩摩耶的背後,用爪子重新將食盆推到了王舒的面前。
然後黑狼犬一爪子下去,將薩摩耶的狗腦袋按了下來靠近食盆。
一黑一白兩隻狗腦袋,就著這大大的食盆,就這樣吃了起來。
黑狼犬看著正在憤憤不平心裡並不樂意卻還是聽話地吃了起來的薩摩耶,心裡一陣柔軟,它心想,總有一天,白狗會相信,黑狗的主人是一個好人,然後白狗再也改不了名字了,就和黑狗一樣,叫著白狗黑狗。
它有著世界上最好的主人,還有著……三個世界上最好的動物朋友——小黃白豬,小灰豬,白狗。
雖然黑狼犬並不理解什麼叫做世界,但是聽小黃白豬說過,那是一個非常大非常大的地方,大得可以包容下所有的生命。
————
時歸帶著小灰,神思不屬地回到了衛宅。
他又想起了去荷蘭豬樂園掛牌子的那天,遇見的兩隻一模一樣的荷蘭豬小桌和小椅,它們爭吵著謾罵著,因為它們相似的長相和……互相嫉妒的身份,小桌羨慕小椅,小椅羨慕小桌。
那天,時歸問衛琦: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也會再養一隻和我一模一樣的荷蘭豬嗎?
人類衛琦的回答是當然不會。
時歸相信了,因為衛琦從不騙他這隻荷蘭豬。
蹲在時歸肩膀上的小灰欲言又止地看著時歸,它糾結得連柔順的毛都開始打結了,無意識地自己拔了好幾團自己的毛,就連腦門上被拔得快禿了,小灰都沒發現。
最後,小灰還是將爪子按在時歸的臉上,小聲地說道:「時歸時歸,你就是你呀,你永遠都是小黃白豬。」
小灰長長的灰毛掃過臉頰,帶來一陣癢意,被拔下來的灰毛凌亂地落在時歸的衣服上,一根又一根的。小灰直立起上半身,在時歸的肩膀上都有些站不穩了。
時歸一把扶住小灰,將它重新按倒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故作歡快地對小灰說道:「小灰,你在想什麼呢,我當然就是我了,沒有人能夠成為我。」
小灰擔憂的情緒總算是消失了,它和往常一樣,嘰嘰喳喳地在時歸的耳邊說一些有趣的事情,說著人類好笑的事情,說著荷蘭豬里新的傳言,還說薩摩耶今天早上又幹了什麼蠢事。
時歸轉過頭,看似在仔細地聽著,可那聲音卻一點也傳不到他的耳朵里,他那黑得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窗戶,那是衛琦的書房,這個時間,衛琦一定又在辦公了。
從時歸出生睜開眼睛,到現在時歸變成人形,只要時歸還醒著,就總能看見衛琦,就好像衛琦作為衛氏集團的總裁,並不需要現場辦公,連出差都很少,從未遠離過時歸的身邊。
時歸帶著小灰推開了書房的門。
陽光下,那個優雅慵懶的男人正坐在書桌前,風吹起他額頭上的頭髮,他摩挲著手腕上銀色的機械錶,望向了時歸,他漆黑的眼睛裡帶著笑意,語調優雅地喊道:「小時歸。」
那聲音明明隔得很遠,可卻像是沒有經過空氣的稀釋,原聲傳到了時歸的耳朵里,低沉好聽得宛如音樂聚會裡動人的樂曲。
他就坐在那裡,明明他只是因為工作而坐在那裡,可卻總是給時歸這樣的一種錯覺,衛琦這個人類好像在特意等時歸這隻荷蘭豬一樣,他坐在時間裡,站在微風裡,不管什麼時候時歸回頭,總能看見人類衛琦那雙漆黑的眼睛,宛如長久的等待。
「小時歸,怎麼了?出去一趟受欺負了?」衛琦看著時歸臉上的表情,他微微垂眼,像是不經意間看向筆記本電腦上的屏幕,眼裡的笑意立刻被危險的氣息覆蓋,就連他周身的空氣都停滯了一秒。
他關上了筆記本,再次抬眼,又恢復成時歸熟悉的模樣。
衛琦起身,將時歸拉到身旁坐下,就在衛琦接近時歸的那一刻,時歸肩膀上的灰色荷蘭豬用比箭射出還快的速度,飛快地用爪子扒拉著時歸的衣服,像是爬□□一樣從時歸身上爬下去了。
動作十分熟練,甚至已經不需要時歸特意彎腰放它下去,可想而知這樣的動作小灰已經做了多少遍了。小灰習慣性地往自己以往待的窗帘角落溜去,從落地的窗帘底下探出一個灰色的小腦袋。
「小時歸,你出門一趟去見你的朋友,回來怎麼這麼不高興,該不會和它們爭論,又沒爭贏吧?」衛琦聲音裡帶著調侃道意味,故意這樣說道。
他的視線從時歸的臉上落到時歸的肩膀上,那裡,幾團灰色的長毛正黏在時歸的衣服上,衛琦伸出手,將它們挑出來,然後扔進了垃圾桶。
「怎麼可能!它們說不過我的!」時歸立刻被激起了好勝心,不服氣地對著這個看不起他能力的人類說道。
人類也就算了,他作為一隻能變成人的荷蘭豬,怎麼可能說不過那些不能變成人的動物,他知道的可多了。
「原來不是因為這件事,我的小時歸什麼時候變得厲害了,看來還是我對小時歸的了解不夠。」衛琦看著重新活躍起來的時歸,他眼裡重新帶上了笑意。
說起這件事,時歸抬眼看向衛琦,想要質問為什麼會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黑狼犬的主人王舒說的照片,真的存在嗎?
可是時歸看著衛琦那張充滿了對他的寵溺的臉,他又止住了,換了一個話題,道:「我只是……我只是看到白狗那麼喜歡煤炭,它們以後一定會幸福的。」
末了時歸還得出一個結論:「動物的感情比人類更為真摯。」
「小時歸,人類的感情並不比動物差多少,只是分人分動物罷了。」衛琦替時歸理了理衣服,他的視線像是不經意間,再次落在了時歸的肚子上。
「我曾經參加過一場無人的婚禮,那裡只有新郎一人,新郎捧著骨灰盒,眼裡充滿了死寂,生命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衛琦的聲音輕輕的,沒有起伏,像是描述場景一般。
「那後來呢?」時歸追問道。
「後來,我也不知道後來會怎樣。」衛琦只是看著時歸,漆黑的眼裡隱約帶著一絲波動,又很快消失不見。
「哼,我才不信呢,你又在編故事逗我玩了,既然只有新郎一人,你又是怎麼看到的。」時歸一下子就發現了這個故事裡的錯誤,他立馬抓出來反駁道。
衛琦笑了,連唇角都勾起好看的弧度,他漆黑的眼裡帶著笑意,就這樣微微垂頭,看著少年時歸。
陽光透過窗戶,淺淺地打在衛琦的身上,他手腕上銀色的機械錶,更加耀眼奪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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