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顧程陽和辛語盈

（一）

顧程陽有個秘密，他誰也沒告訴過。

他喜歡辛語盈很久了，久到最開始，不成熟的他都不知道那種感覺叫做喜歡。

他沒有想到，時隔三年，在江山一中2017級開學典禮上能再次遇到辛語盈。當時他站在15班的最後面，帶著耳機,懶散的聽著歌。

這時隔壁班的最後面站了一個女生，接近一米七的女性身高在南方絕對算不上矮，但是也沒有高到應該站到最後一排。

顧程陽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甚至都沒有看清楚那個女孩長什麼樣子。

辛語盈站在14班最後面，左望望右望望，又翹起腳來看了看前頭,只能看到一連串的後腦勺,她沒有一個認識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應該站在哪個班級。

顧婉晴過來了，她讓顧程陽把耳機收了起來。

辛語盈看到了，她看了看隔壁班的班主任，又看了看自己站著列的班主任，張著小嘴吐槽了一下。在側頭的一瞬間，顧程陽再一次看向了這個女生，他看到了女生的後腦勺。

注意到她的后脖頸，碎發的後面，有一個小小的黑痣。那個痔是那麼的不起眼，但是卻在辛語盈白皙的脖子上，又是那麼的顯眼。

顧程陽只看到的一瞬間，就愣住了。校領導在主席台上講話，他開始一句都沒有聽到，瞳孔放鬆，目光好像穿越時間，回到了三年前。

回憶的時間過的是那麼的快，快到顧程陽頭一次覺得校領導講話的時間很短暫。很快,各自隊伍要回班了，顧程陽戀戀不捨的再次看了辛語盈一眼，然後跟著回班了。

原來她在十四班啊，當初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現在，顧程陽有的是機會。

回到教室之後，他本來還在心裡計劃著如何去認識隔壁班的那位。那個女孩就跑進了教室。最終坐在了他的側前面，那顆痣，隨著辛語盈身子的搖動而晃動著，明晃晃的刺進顧程陽的眼睛里。

他才知道，原本他尋找的這個女孩，已經在他的心裡，住了三年了。

（二）

顧程陽住在這個小區快三個月了，每天他都很無聊。他坐在桌前，書桌上放著初一的書本。他雖然休學很久了，但是功課一點也沒有拉下，甚至已經快把初一的課程自學完了。

課桌放在窗前，窗外是明晃晃的陽光,窗檯圍欄上盤滿了枯死的爬山虎,窗台上放著兩盆花。透過爬山虎，能看到對面的一個大學,顧程陽的姐姐顧婉晴就在那裡讀書。

窗檯樓下，是這箇舊小區的一塊休閑的地方，每天晚上都會坐滿老人在閑聊。據說這個小區的歷史和對面那座大學差不多久遠。現在這裡面住著一些老居民，還有那座大學的老師及學生。

顧程陽每天按部就班的住在這裡，一般情況，顧婉晴和她的男朋友王溱每天都至少有一個人有時間，會回來做飯，然後照顧顧程陽。

但是顧程陽其實不需要照顧的，他只不過是不願意開口說話，其他的什麼都能做。

顧程陽看著爬山虎發獃，初一下的數學他也早就學會了，簡陋的出租屋裡沒有電視，他就看自己姐姐和姐姐男朋友帶回來的專業課的書和圖書館借出來的書。

這天中午顧婉晴和王溱都在學校有事沒法回來，不過他們提前給顧程陽準備了中午的飯菜，

囑咐他中午熱菜的時候小心用火。顧程陽不說話，但是他看一眼就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後就會離開去看書。

到了傍晚，書桌上的手機響了，顧婉晴發過來的簡訊，說晚上還是沒空回來，讓顧程陽自己出去吃飯。

顧程陽看到簡訊，也不回復，自己拿著鑰匙出去買飯。

他出去的時候，小區樓下只坐了兩個聊閑話的老人，而等顧程陽回來的時候，小區里正好停進來一輛車。

車剛停好，就跳下來一個姑娘，她嘰嘰喳喳的跑向一位老人，喊著「外婆」就撲進懷裡。

車窗打開，一個男子露頭出來，說道：「媽，閨女就在您這裡住一段時間昂，我還有事就不吃晚飯了。」

那個女孩隨後又從車上抱下來一個重重的書包，緩慢的抱著進了小區樓，跟在了顧程陽的後面。

顧程陽住在二樓，他手裡拎著一盒炒飯，在二樓開門，聽著那個女孩和她的外婆，上了三樓。

「乖乖，你有這麼多作業要寫啊？」

「不是，我作業早就寫完了，這些都是我帶過來要看的書。」

顧程陽從來不知道一個女孩子這麼能說話，每天都是嘰嘰喳喳的，她每天雷打不動，早上八點和晚上七點，都會坐在小區樓下的石凳上讀書，讀一個小時。

早上的時候，那個女孩會背書，背的是《觀滄海》《夜雨寄北》《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等，顧程陽知道這些，是初一要求背誦的。

等到晚上的時候，那個女孩會讀其他的文章，是《辛棄疾傳》《上下五千年》和《簡·愛》。

為什麼顧程陽知道的這麼清楚，因為大概一周的時間，他坐在樓上，聽著下面的女孩讀完了一整本《辛棄疾傳》。

辛棄疾是南宋時期豪放派的詞人，與蘇軾合稱「蘇辛」，但是他不僅是一個詞人，也政治上也有著一些成就，只可惜他與當政主和派意見不同，屢遭彈劾，最後無奈隱居，最後抱憾病逝。

這些都是那個女孩讀出來，被顧程陽偷聽到的。其實也不能算是偷聽，那個女孩朗讀時候的聲音洪亮，清脆悅耳，顧程陽每天坐在書桌前，想不聽見都難。住在著附近的老人都很喜歡她，因為她很愛讀書。

顧程陽也不覺得惱也不覺得煩，其實他只要把窗戶一關，就能屏蔽掉女孩的聲音，但是顧程陽沒有那麼做。

他喜歡聽那個女孩講故事，當她讀《上下五千年》的時候，會因為大禹三過家門不入而哭泣，又會因為烽火戲諸侯而笑話諸侯的愚笨忠心，在讀到司馬遷悲憤寫史記也跟著氣憤，當讀到桃園三結義的時候很興奮，特別是三英戰呂布的時候，那段描寫女孩讀的生動形象，宛如一段精彩的評書。

顧程陽並不對故事感興趣，他只是對女孩的聲音感興趣。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女孩這麼能說，看著書上的故事，能讀一個小時不停歇，不像老氣的復讀機，更像一個百靈鳥，把一個個白紙黑字的故事，鳴出悅耳的篇章。

王溱有一次晚上開玩笑，說道：「顧程陽不愛說話，是不是他的話都被那個女孩給說完了。」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顧程陽開始逐漸的期待女孩每天早上和晚上的節目。顧程陽早上起床，吃過飯之後坐在書桌前推開窗，正好女孩蹦蹦跳跳的坐到了下面，然後抱著書開始背。

後來一天，那個女孩早晨沒有出來讀書，顧程陽還早早的起來等著。結果沒有等到，一陣失落，他認為，那個女孩子跟著他爸爸回家了，直到等天晚上，女孩在下面讀課外書的時候，纏著她外婆要買初二的語文書，原來女孩不是離開了，而是早上沒書讀了。

顧程陽心裡一動，他跟姐姐還有姐姐的男朋友說，想要初二的語文數學書。

顧婉晴非常高興，這是顧程陽被接過來照顧，頭一次開口提要求。醫生說，只要顧程陽肯開口，就算不願意接受治療，也說明心結正在慢慢的打開。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顧程陽跟著顧婉晴王溱去書店買了書。之後顧婉晴王溱去學校，顧程陽拿著書回了小區。

他剛進小區門，遠遠的看著那個女孩坐在小區樓下的石凳上，正低頭寫著什麼。

顧程陽放輕腳步，慢慢的走了過去。女孩正在寫字，應該是在默寫古詩詞。

他靜靜的看女孩寫了一小會，字體有點可愛，想是吃飽的圓鼓鼓的小精靈，但是卻不東倒西歪非常的整齊，令人賞心悅目。

女孩寫完一首，拿出語文書來核對，才發現身後站了一個人。

她回過頭去，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掃在顧程陽的身上。

顧程陽心虛的退後一步，沒敢去看女孩的眼睛，慌裡慌張的從袋子里掏出語文書，遞了過去，說道：「你，那個，這是初二的語文書，我聽見你想要，給你用。」

顧程陽怕女孩不接受，又加了一句，說道：「我最近要看數學，所以可以把語文先借給你。」

女孩睜著大眼睛，上下巡視著顧程陽的身形。理論上來說，她是不應該接受陌生人的東西的，但是她覺得顧程陽這麼小，不像是壞人。

她輕笑了一聲，站起來，鄭重地接過語文書，甜甜的笑道：「好呀，那等你要用的時候找我，我就還給你呀。」

顧程陽在女孩突然站起來的時候，嚇了一跳，然後就看著女孩接過了書，迫不及待地坐下來，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看了起來。

顧程陽鬆了口氣，隨意地在身上擦了擦手心的汗。看著女孩好像沒有繼續和自己說話的意思，就離開了。

走之前，他只在女孩的脖子上，碎發的下面，看見一個痔。在潔白光滑的脖子上，非常顯眼。

（三）

顧程陽回到家，坐在書桌前，推開窗戶，傳進來女孩的聲音。他坐在那裡，聽著聲音，看著窗口的爬山虎。好像發現，原本枯死的爬山虎，隱隱的冒著綠光，生機一點一點的浮現著。

等女孩讀完回家，他才恍然發現，自己的嘴角好像是帶著微笑。他已經記不得自己多久沒有笑過了。女孩停下了，他拿出了數學書，開始學習。

後來，女孩要回家了。她爸爸催促她快點上車，她抱著書，想要把書還給那個小男孩。她不知道小男孩住在幾樓，只是固執的守在樓下。結果那天，是顧程陽主動要求去看心理醫生的第一天，顧婉晴王溱兩個人都陪著他，不在家。

等顧程陽回來之後，女孩自然離開了，她叮囑自己的外婆，一定一定要把這本書還給那個男孩。可惜婆婆不知道男孩的長相，就連名字都不知道，於是外婆把書放起來，想等著下一個假期，女孩親自來還書。

女孩走了，顧程陽看著日曆，想來女孩是要開學了。顧程陽突然有點坐不住了，他不想與人接觸，但是他想要能聽到女孩的聲音。他甚至在幻想，女孩萬一和自己在同一個學校，在同一個班級呢。

於是顧程陽對姐姐說，想要回學校了。

顧程陽的癥狀還沒好透，醫生繼續建議靜養。但是顧程陽等不及了，他積極配合治療，好轉的很快，另醫生都很震驚。

但是畢竟顧程陽的心結無法被打開，所以他的情況只能好轉，卻無法徹底好全。顧程陽就繼續配合治療，終於醫生開口了，雖然還有點溝通障礙，但是顧程陽已經不抗拒外人了。

於是他終於可以返校了，在他休學半年之後，那天他背著書包。王溱專門請假送他去了學校。

顧程陽進了班級，他環顧教室，沒有看到那個女孩，他坐在了最後一排。

女孩不和顧程陽在同一個班，也不再同一個學校。

後來顧程陽的情況越來越好了，旁人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他有病，只是覺得這個男孩不願意說話，樣子酷酷的，成績很好。

顧程陽鼓起勇氣回去找過女孩的外婆，他鼓起勇氣敲門，開門的人告訴顧程陽，那一家老兩口前段時間搬走了，那本語文書，最終不知道去了哪裡。

顧程陽找不到她，漸漸的把女孩藏進了心底。

（四）

2020年7月7日，高考當天。

顧程陽和辛語盈竟然在同一個考場。

招生老師說顧程陽可以參考，只要不進行志願填報，他的合同就會有效。

辛語盈最後一段時間狀態很好，成績竟然又有了一點點的進步。但是上北大還是很懸。她雖然不說，但是心裡肯定還是有點壓力的。

顧程陽參加高考，也是給了辛語盈一種精神上的鼓勵。

辛語盈最終還是沒有考上，出分數的時候還是挺難過的。

九月開學，顧程陽和辛語盈兩個人前往首都。

北大比師範大學要晚開學一天，顧程陽本來想著幫辛語盈報道來著。

但是由於開學月人口流動大，病情可能加劇，就不讓非本校生進來。

於是辛語盈在校門口被志願者接走了，顧程陽在門外看的戀戀不捨。

辛語盈行李不多，一個大箱子和一個大書包。她背著書包，學姐幫她拿著箱子，先帶她去登記領寢室鑰匙。

「學妹，剛剛那個是你哥還是你男朋友呀。」

「我男朋友。」辛語盈笑嘻嘻的說道。不能和顧程陽在同一個大學的糟糕心情已經被沖淡許多了。首都師範大學環境優美，這裡象徵著新的開始。

「你男朋友挺帥的呀，沒有和你考同一所大學嗎？」

「沒有，他報送的北大。」

學姐震驚，道：「現在的大學生進校都自帶對象，還是大學霸。」

辛語盈笑而不語。

顧程陽讀的金融，而辛語盈如願以償的學了自然地理與資源環境。為什麼選這個，是因為她高考完買了一本中國地質方面的書刊，這本書竟然是首都師範大學的一個老教授編寫的，於是辛語盈就報了這個專業。

兩個人大一還是經常見面的，兩個學校接近一個小時的車程，他們一般會選在一個折中的地方約會。當然更多的時候還是兩人在辛語盈或者是顧程陽的圖書館約會。

這種全國排得上號的大學，圖書館的藏書都非常地豐富，甚至都要比一些地方的圖書館書籍還要多一些。

顧程陽問：「那我們今天就繼續在圖書館待一天？」

辛語盈笑了笑，說道：「哎呀，圖書館多好呀，又安靜環境又好，而且還省錢，多好呢。」

顧程陽自然不會說什麼，他最開始喜歡辛語盈，就知道她喜歡看書。

大二的時候，顧程陽的課程開始忙了起來。課很多，他還擔心辛語盈會覺得自己陪她的時間少。

有一天辛語盈來找顧程陽，兩個人在食堂吃飯，顧程陽愧疚的說道：「這學期的課都挺多的，等放假了出去玩吧。」

「沒事不用，這兩個月我把二十四史快看完了，可惜有一個版本的找不到了，不知道你們圖書館有沒有呢。」辛語盈一臉興奮的說道，「下午上課的時候我去你們圖書館轉一圈，你下課了給我發消息我去接你。」

顧程陽：「……」說，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只是覬覦我學校的圖書館。

等大三的時候，顧程陽沒那麼忙了，反倒辛語盈忙起來了。倒也不是忙吧，主要就是不在首都了。

她選的課題很偏，老師帶著幾個學生一起去了大西北，要實地考察。

顧程陽去不了，他還有其他的課程。

等辛語盈回來之後，兩個人都會有一段時間沒那麼忙了，就終於有時間談戀愛了。

結果辛語盈被困在大西北了，那邊病情爆發，他們老師帶著小組被困了整整半個月，把顧程陽給急的，每天兩人打視頻，就在問情況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回來。

大四的時候兩個人都不忙了，顧程陽保研了，課基本也沒有了，進了一個學長的公司幫忙。辛語盈也保研了——主要是她的那個課題，她導師直接帶著她保研，要求她把那個課題完成，於是辛語盈又在滿中國的跑，測數據，勘地形，分析資源。

研一的時候，顧婉晴和王溱生下了一個寶貝女兒，寒暑假顧程陽辛語盈回家的時候，很黏他們兩個。

於是研二的時候，顧程陽準備訂婚了，兩家人正式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