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氣

火氣

該來的,遲早會來的。

馮妙心裡嘆口氣,索性把手中的尿布往石板上一丟,不洗了!

「冀南,今天咋回來的早啊?」七嬸揚聲沖方冀南笑道。

「七嬸,洗衣服呢。」

方冀南在外邊一向不太愛說話,把自行車放在河岸上,一邊走下河沿一邊簡單解釋道,「考完試準備放寒假了,我試卷改完了,就先回來看看。」

「我瞅著是想媳婦、想兒子了吧,得空就趕緊往家跑。」七嬸嘻笑著沖馮妙努努嘴,「喏,剛才馮妙還念叨你呢。」

馮妙:……她說什麼了她?

方冀南咧開嘴角笑了下,走到馮妙身後,看了看石板上的尿布問:「還沒洗完呢?」

馮妙頭也沒抬,語氣平淡地吐出兩個字:「剛來。」

方冀南隨手撿起一塊小石子,往冰面上打了個飄兒,側頭瞅了瞅馮妙不咸不淡的臉色,便小聲問道:「怎麼了,小孩又氣人了?」

「沒怎麼。」馮妙說,「你先回去吧。」

「瞧這小兩口吧。」七嬸在旁邊嘩啦嘩啦用力漂洗著床單,一邊打趣道,「人家冀南一看見你屁顛顛跑過來,好幾天不見想你了唄,你倒不好意思了。」

馮妙對這位七嬸真是無奈了,側頭看看旁邊的方冀南,見他並沒有走的意思,索性抓起濕噠噠的尿布往他面前一丟,自己站了起來。

「你洗。」

她這個舉動還真讓方冀南有些意外,見她半點沒有說笑的樣子,遲疑地笑了下,略顯為難道:「我洗,我……我不會呀。」

「誰生下來還學過洗尿布的?我手都凍得生疼。」馮妙說完,自顧自就著衣襟擦擦手,便站在一旁搓著手哈氣取暖,一副不管了的樣子。

方冀南欲言又止,哪有一個大男人洗尿布的,再說他真沒洗過。

「這不都洗乾淨了嗎。」方冀南抓起那堆尿布看了看,沒看到黃色的東西,便在水裡漂了兩下,隨手一擰,便打算收工了。

「尿濕的。看著不臟,不洗乾淨一股味兒。」身後馮妙不帶語調地說道,「擦過肥皂了,好好揉揉,多漂洗幾遍。」

「哎喲馮妙,你還真叫他洗呀,他個大男人會洗啥尿布,說出去要讓人笑話了。」

七嬸冷得跺腳,直起腰來搓手,撇著嘴笑道,「我說冀南,你別聽她的,你媳婦故意逗你呢,她啥時候捨得你洗過衣服的,結婚前還不就整天幫你洗衣服。」完了還一招手,「你不會洗,還給你媳婦兒,過來跟我搭把手擰床單。」

方冀南略一遲疑,還真放下尿布走過去了。

七嬸把床單折成個捲兒,叫方冀南抓住一頭幫她擰,一邊絮叨:「哎,你說整天哪那麼多事兒,快過年了凈是這些洗洗刷刷的,拆被子洗床單,這幾天我就沒閑過,你瞧人家那些個懶婆娘,人家也不洗,不也照樣過年嗎,你是沒看見我們鄰居老三家,嘖嘖嘖,都埋汰成啥樣了……」

馮妙懶得說話,蹲下來把尿布一塊一塊漂洗乾淨,擰乾放進盆里。

方冀南幫七嬸擰完床單,走過來一手抄起木盆:「走吧,回家。」扭頭笑道,「七嬸,那你再洗會兒,我們先回了。」

「先走,先走。」七嬸在身後嘻嘻笑道,「瞧人家小兩口,可真熱乎。」

馮妙沉默地跟著他走上河堤,走到自行車跟前。

「凍壞了吧?」方冀南把盆遞給她,摸摸她冰冷通紅的手,「上來,我騎車帶你。」

「幾步路不值當的,你先走吧。」馮妙端著盆,卻沒有上車,轉身自顧自往村裡走。

她現在看著方冀南,真不知道該作何感想。在此之前,就在昨天晚上,她還跟倆孩子說,想爸爸了沒,你爸明天就回來啦……年少夫妻,她滿心歡喜地嫁給他,兩人感情上也一直都還不錯,不吵不鬧,有商有量。

不管有沒有前世,這個男人都已經來到她生活中七年了,三年的和睦夫妻。

三年,她辛辛苦苦卻又心甘情願地伺候男人、操持家務,一個接一個給他生孩子,生孩子遭的那個罪。

忽然一下子,她竟然被告知,他在她死後轉身就會另娶別人,她的丈夫、她的孩子,都是給另一個女人預備的。

馮妙現在不知該怎麼對待他。

她現在,半點也不想搭理他。

她只管低頭走路,方冀南就不明所以了,他每次回來,媳婦都是笑臉相迎,怎麼今天不太高興似的。不過方冀南倒也沒往別處想,見她自顧自端盆走路,便騎上自行車先走幾步回了家。

天冷,小孩都沒讓出去,岳母陳菊英正看著孩子在炕上玩,一看見方冀南,大的就張開兩手跑過來。大兒子剛兩歲,出生時方冀南給取了個頗有深意的名字叫方靖,爺爺卻說這名兒太正經,不好喊,家裡人就隨口喊「大子」。

「別摔著。」方冀南緊走兩步,接住差點掉下炕沿的大子,順手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丟回炕上,伸頭看看被窩裡睡覺的小二子,一邊小聲問陳菊英,「娘,家裡這幾天,沒啥事吧?」

「沒啊,這不都準備過年了嗎。」陳菊英問,「咋啦,咋這麼問?」

「沒咋,我就問問。」

既然家裡沒啥事,馮妙應該就沒什麼好生氣的,方冀南便不再去琢磨媳婦的情緒,轉身出去,「我去看看爺爺。」

陳菊英說:「你爺爺去公社開會還沒回來,這不到年關了嗎,開會多,大冷天你爹不放心,陪著去的,馮妙下河洗尿布去了。」

方冀南忙說他看見馮妙了。話音剛落,馮妙端著盆推門進來了,一聲不吭就去晾尿布。

「馮妙,你先去廚房看看,鍋里有早上煮的紅薯粥,燒把火熱熱,給冀南盛一碗來。」陳菊英扭頭又對方冀南說,「餓沒餓,先喝碗粥墊墊,晌午媽給你包白菜餡的蕎麥包子。」

方冀南忙說不餓,一早在學校吃了飯的。

陳菊英卻說:「吃了也不耽誤喝碗粥,騎車一路這麼冷,喝點熱粥暖和暖和。」

「娘,我這一堆活兒呢,他要喝,叫他自己去熱,他又不是小孩。」馮妙耷拉著眼皮,把幾塊尿布展開晾好,拎著盆轉身走開。

「你說你這丫頭,叫你熱個粥你還事多了,冀南一個星期才回來一趟,他在學校食堂喝那個稀粥,就跟刷鍋水一樣,哪裡能吃得飽!」陳菊英轉身叫方冀南看著倆孩子玩,自己關好門出去,嘮嘮叨叨去廚房熱粥。

等岳母一走,方冀南趕忙坐到炕沿,伸手把大兒子抱過來坐在自己腿上,捏捏他的小臉蛋,俯身一條胳膊撐著炕,湊近了去看被窩裡的小二子,一臉不自覺的笑,一邊嘴裡卻嫌棄道:「大子,看你臉皴的,叫你整天往外跑,臉皴跟小狗腚似的,你看弟弟的臉多白多嫩。」

兩歲的大子知道不高興了,撅著嘴傲嬌地哼了一聲,委屈。

可是小孩還不太會說話,只好努力表達自己的抗議:「他,臭臭,尿尿,他還,吃奶奶,媽媽……不及(給)……我吃。」

最後四個字廢了老大勁兒才說出來,這樣的嬰國語言方冀南卻聽懂了,笑嘻嘻捏了下大子的腮幫子:「小樣兒,你還知道嫌棄別人了,你小時候也在炕上拉臭、尿尿。你還想吃奶,弟弟都不夠吃,你是哥哥,你都長大了知道不?」

想到什麼,方冀南臉上忽然有點熱了,小聲嘀咕道:「你小子還想跟弟弟爭奶吃,你還有意見了,那你爸我跟誰提意見去呀。」

他抱著大子,又忍不住湊近了去看二子,七個月的小二子還挺胖,閉眼睡得香甜,腮幫子肥嘟嘟很是喜感。方冀南伸個手指頭小心戳了戳,軟鼓鼓的,忍不住咧嘴樂呵。

他擺弄,大子也學他湊過去看,還動手摸弟弟的頭髮,爺兒倆終於把二子弄醒了。

小嬰兒眉毛臉蛋皺了皺,睜開眼:……

眼前兩張臉都不是媽媽,於是小嬰兒眼睛一閉嘴一張:「哇……」

「馮妙,二子醒了。」方冀南張嘴就喊,拍拍哄哄不管用,伸手想抱起來,結果一摸,繼續喊,「尿了,快點兒。」

馮妙是帶著一股怒氣走進來的,心裡有氣,關門的動作就「咣當」一聲。

「喊喊喊,除了喊我,你還會幹什麼!」馮妙走過來,冷著臉看看炕上哇哇哭的二子,「哭了你不會抱起來哄哄?」

「尿了。」方冀南一臉無辜道,「你給他換尿布啊。」

「你沒長手嗎,就會喊我。他白天已經很少尿濕了,醒了你趕緊抱起來把尿,你不把,他當然尿了,我又得多洗一塊尿布,這麼冷的天,好幾天都曬不幹,尿布根本不夠用你知道不?」

馮妙說著把一隻手伸到方冀南面前,「你給他換塊尿布能怎麼樣?你自己看看,我這手凍得跟冰塊一樣,能碰小孩嗎,我怎麼給他換尿布?」

她一頓搶白數落,這可是破天荒沒有過的事,方冀南張張嘴,懊惱地辯解道:「你發什麼火呀,平常不都是你換嗎,我不會弄、弄不好,回頭你又得說我。」

「換個尿布還為難你了,孩子都兩個了,你連個尿布都換不好,那你會幹什麼,要你這個爹有什麼用?」

馮妙心裡煩躁,走過來看了看床上哇哇哭的二子,皺皺眉乾脆指揮道,「你解開小包被,把濕尿布抽出來,拿兩塊乾淨尿布疊一下給他墊上,就這點事,有那麼難嗎?」

「這些平常不都是你管的嗎,我換就我換,你說話好好說,發什麼火呀。」

方冀南被她一通火氣弄得莫名其妙,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把二子抱過來,解開包被。

包被一打開,兩條光溜溜的小胖腿便使勁地蹬了出來,伴著哭聲一下一下蹬得歡。方冀南一手托起嬰兒的小屁股,把濕尿布扯出來,光顧著孩子,居然就隨手把濕尿布放在炕沿上。大子這時候還跑過來幫忙添亂,小手拍拍弟弟,嘴裡「喔喔」地哄。

馮妙看著方冀南笨手笨腳的樣子,聽著小孩哇哇的哭聲,當真一種一腳把他踢開的衝動。

不過她站著沒動,冷眼盯著炕上的父子三個,並沒有想幫忙接手的念頭。

有什麼不能放手的,等她難產死了,他還不是馬上娶了女主,聰明能幹的女主把三個娃照顧得好好的,備受誇讚,順便還收服訓練方冀南,叫他洗衣做飯帶孩子,還叫他心甘情願,表現良好,堪稱居家好男人。

憑什麼到她這兒就殘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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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媽文里的短命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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