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火

邪火

「媳婦兒,困了沒?」

「困了。」黑暗中馮妙靜靜躺著,平淡地問了一句,「今天那女的,你原本認識嗎?」

「不認識。」方冀南說,「怎麼又提起來了?又不是一個村的,我哪認識。」

馮妙:「沒怎麼,看著性格挺好,說話溫溫柔柔,長得也好看。」

「你瞎琢磨什麼呢,」方冀南打了個哈欠,一手枕在腦後說道,「別忘了她跟你同歲,大姑今天說過的,比咱家振興大了整整三歲,還剛退過婚。你想介紹給振興,振興一準看不上。」

「……」馮妙慢吞吞道,「你想歪了吧?怎麼會想到振興身上,我可沒那想法,我就是感慨一下,挺漂亮一女的。」

「還行吧,也就那樣。」方冀南側身貼上來,低低笑道,「沒我媳婦好看。」

「方老師,」馮妙淡定推開他,「說話算話,昨晚說什麼你忘了?」

「誰說話不算話了!」方冀南伸手去枕頭下摸索,掏出一個小紙袋塞到她手裡,「我不是跟你說,我今天弄了好東西來嗎,這個叫避孕套,城裡搞計劃生育,不想生孩子就用這個。」

他今天進城就為了弄這玩意兒?

馮妙頓時滿心無語。男人啊男人,真命女主都找上門了,狗男人想啥呢。

「不過——」他一條胳膊摟過來,「我覺得爺爺說的也是,我們已經有兩個小子了,要是再來個小閨女,小棉襖,你說多好。」

「那感情好,又不用你生,又不用你帶。有本事你自己懷孕生一個呀。」馮妙翻身背對著他,「我今天不舒服,你離我遠點兒。」

「怎麼了妙,」方冀南追問,「你這兩天到底哪兒不對勁了?」

「我哪兒不對勁了?」馮妙反問,「這就叫不對勁了?」

「不是……我覺著你……」方冀南想了想,說道,「反正就是不對勁。咱是兩口子,你是我媳婦,兩口子,我想你天經地義吧,我不想你你才要慌呢,怎麼就推三阻四、陰陽怪調的?」

「你天經地義,那我呢?」馮妙語氣尖銳起來,「你是我男人,你天經地義,你要怎樣就得怎樣,我是個死的嗎?我要是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那你還管我要不要,反正我也打不過你、也罵不過你,你要怎樣我也反抗不了,你想要我就得隨時伺候,你只管做你的天經地義,別把我當個活人就是了。」

「……」方冀南愣怔片刻,氣得坐了起來罵道,「莫名其妙,你這是發的什麼邪火,有毛病吧?」

馮妙翻身給他一個後背,冷冰冰,懶得理。

方冀南一肚子鬱悶窩火,可炕上一邊睡著一個娃,大晚上的,又是跟長輩們一個屋檐下,馮妙這幅刺蝟似的樣子,拉著架子想吵架呢,他有火也不好發。

方冀南自己憋了半天氣,把被子往頭上一扯,睡覺。

兩個人婚後頭一遭開始冷戰。

第二天早晨,方冀南天蒙蒙亮就起床,穿衣洗漱、吃了陳菊英給他做的早飯,回屋拿挎包時,腳步頓了頓,冷著個臉給馮妙丟下一句「我走了」,騎車出門趕去鎮中學上班。

馮妙也是算準了這一點。平白無故的,她要是找別的茬兒跟他吵架,都不用他張嘴,她娘就得先數落她,鬧得厲害了,長輩們一準掐指打杈先修理她。而兩口子炕上那點子事,他敢橫,她就哭鬧撒潑,她還就不信了,這狗男人敢因為這個跟她鬧出來,他真能有臉把因為這種事吵架說出口。

馮妙琢磨著,兩人這麼冷戰一段時間,先讓她過了眼前這個坎兒。

只要不懷上老三,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中間方冀南就沒再回來過,一晃五六天,臘月二十放了寒假,方冀南騎車帶著馮躍進一起回來。

鎮中學居然還發了福利,兩塊肥皂、一斤山楂、還有一條學校池塘里學農搞生產養的魚,是一條花鰱,約莫兩三斤重。

方冀南跟爺爺和岳父母一起住,大過年的,便又在鎮上又買了兩斤豬肉、五斤大米,算是孝敬長輩的年禮。

方冀南把那條魚掛在車把上,一進門,大子就兩眼放光跑過去,兩隻小手虛摸著那魚,嘴裡:「哇!」撒腿跑回來拽著陳菊英去看,「姥姥,姥姥,魚,魚哦,大魚哦!」

馮妙在西屋門口伸伸頭,見方冀南抱起大子笑眯眯的樣子,索性一縮頭,抱著二子又縮回屋裡去了。

鑒於小饞貓驚喜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守著那條魚愣是不肯離開,當天中午陳菊英就把魚燉了。

鄉間規矩,宴席上雞、魚一類的東西,雞頭魚頭要上席尊長才能吃的,家裡自然也一樣,爺爺接過馮福全遞來的筷子,先從魚頭上夾了一塊到自己面前,看看大子那饞樣兒,便笑呵呵挑了一塊雪白的魚鰓肉放到大子碗里,其他人才紛紛伸筷子。

剛端碗呢,二子就哼哼唧唧地扭來扭去,經驗使然,馮妙知道小東西大概要便便了。

可真是,專挑她吃飯的時候,馮妙笑罵了一句,只好放下筷子趕緊去管他。魚肚子上刺少的肉都餵了大子,再來一個同樣饞得兩眼放光的半大小子馮躍進,兩三斤的魚燉完了也沒多少,等馮妙收拾好小二子再去吃時,便只剩下中間一截魚骨頭了。

還好陳菊英有先見之明,切了兩個大蘿蔔一起燉。天冷,馮妙吃的時候飯菜都冷了。陳菊英只顧著盛飯倒水、喂大子,也還沒吃呢,馮妙端去廚房重新熱一下,娘兒倆才吃上飯。

陳菊英看著低頭吃飯的閨女,笑道:「人口多,一條魚吃嘴不到肚,你爺爺說過年前生產隊就下網撈村西水庫的魚,分給社員們過年呢,到時候咱們燉一條大的。」

馮妙明白她娘這是在安慰她。這年月,就算是馮家日子寬裕些,飯桌上也見不到幾次葷菜。陳菊英自己是吃不到嘴裡的,卻還惦記著給餵奶的閨女吃一口。

「娘,那不是他還割了兩斤肉嗎。」馮妙說,「剁成肉餡,多放點兒白菜,都包包子吧,要吃大家一起吃。」

「現在都吃了,年不過了?」陳菊英拿著筷子開始盤算,「年初一好歹包一頓肉餃子,還得再預備年後待客的菜,過了年你爺爺免不了邀幾個長輩來家裡坐坐,還有年初二接你大姑回門,回門要是吃不到肉,你信不信,你大姑能講我們好幾年。」

馮妙說:「生產隊過年總得殺豬吧,我看家裡再多殺兩隻雞。憑啥一年到頭的,我們娘兒倆連個肉包子都吃不到。」

「殺雞?」陳菊英說,「日子不過了?咱家加上冀南那戶的份額,也就才養了六隻雞,都是母雞,還留著給倆孩子下蛋吃呢。大人嘴裡省兩個,平常也換個煤油、火柴。」

「娘,你那好幾年的老雞,都不肯下蛋了,殺了開春再養。」

「那也得等養了小雞接上茬吧。我那雞也才四年,隔天一個蛋呢。」

馮妙:「生產隊擁軍優屬送豬肉,今年應該也有,咱家應該還能再能給一塊。」

「打算上了。」陳菊英道,「冀南買來這塊留著過年包餃子,等生產隊分了肉,就預備過年你爺爺待客,還有你大姑回門。」

母女倆邊吃邊聊,中午太陽好,方冀南抱著二子走出屋子透風,聽了一耳朵,看了看馮妙碗里的蘿蔔。

方冀南說:「娘,晚上就吃肉包子吧,我也想吃了。你放心,我身上還有肉票,鎮上節前買肉限量,買多了不賣,過兩天我再去買。」

女婿開了口,陳菊英就絮絮叨叨笑道:「你們一個一個的,都不知道細水長流,糧食吃飽了還要吃肉,你們呀就是沒過過災荒年,五八年紅薯葉子能吃飽就是福氣了。」

馮妙:「五八年我都五歲了,又不是沒挨過餓。」

鮮的紅薯葉子能吃,農村人家家都吃,然而陳菊英說的那是乾的紅薯葉子,秋後收了紅薯,連葉帶梗晒乾打碎,做豬飼料用的,災荒年人也主要靠吃它活命。

五八年方冀南都十歲了,可是,他還真沒吃過紅薯葉子。方冀南笑道:「娘,你看現在又不是五八年。大過年的,等我過兩天進城,再買點肉,再買兩斤糯米包湯圓吃。」

他抱著二子晃晃顛顛,又說,「看看能不能扯到布,給咱小二子也做件過年的新衣裳。」

大子吃得小肚子鼓鼓,蹲在屋檐下曬太陽玩石頭,聽見了趕忙跑進來問:「爸爸,大子呢?」

「大子也做新衣裳。」方冀南原本隨口那麼一說,抬起腳尖點點大子的屁股,笑罵道,「小屁孩,你是哥哥,哪年沒給你做新衣服了,你看看你腳上的新棉鞋,弟弟生下來還沒混上一件新的呢,一直穿你的舊衣服。」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馮妙吃著帶著魚味的燉蘿蔔,慢慢琢磨著,這傢伙是不是……手頭比較寬裕?

方冀南在鎮中學當老師,一個月工資十三塊錢。他是鎮指派的民辦教師,不是城鎮戶口,沒有糧油供應,仍舊在生產隊分基本口糧。所以他平常跟馮躍進在學校吃食堂,還要家裡每個月給食堂交口糧,相當於抵了糧票,吃飯也還要再交錢的。

當初剛上班時,方冀南領了工資回來就拿去交給爺爺,爺爺說他們成家了也要養孩子,不用上交,就沒要。也就是說,方冀南的實際收入應該就只有這十三塊錢。鄉間沒有女人當家管錢的道理,工資方冀南自己管,馮妙也不會跟他過問算賬。

這會兒想想,這貨花錢不算小氣了,時不時往家裡買東西,買肉、給兩個娃買餅乾糖果,大子斷奶時還喝了一陣子奶粉,這年月鄉村旮旯的老百姓哪見過奶粉呀,惹得村裡好些人來看稀罕……

馮妙以前對男人全然信任,他是一家之主,他掙錢,她不太留意也不會多想,這會兒想想,十三塊錢,夠這貨這麼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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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媽文里的短命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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