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婚禮

走出懺悔之塔，李衛東神情微微有些恍惚。混世的天空依然碧藍高遠，陽光也依然明媚，照在他的身上，卻是一片冰冷。

兩天，還有兩天，一切都將畫上句號，從開始到結束，不過短短一年時間。就好像是做了一場夢。攤開左手，因為是在遊戲世界，完美的儲物戒指也被顯示出來，粗糙蠢笨的樣式，泛著銅綠的烏土土的顏『色』，一圈奇怪而透著神秘的符文，一如當初他剛得到時的樣子。

直到現在李衛東還能回憶起那天從電腦顯示器里一拳打出戒指的每一個細節，第一次戴上戒指靈魂綁定時的惶恐，以及第一次拿出裝備時的驚喜。自從擁有了網游裝備，那個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二流子學生開始了一系列令人難以置信的轉變，從籃球場上初顯異能，到流氓群里打架，再後來不知不覺被攪入幾大家族的紛爭……

是的，只有一年，戒指已經帶給了他太多的精彩。這個被人譏笑為水管子上擰下來的銅質圓環，已經與他的靈魂溶為一體，在他生命中打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可是誰又能想到，這竟然會是一場陰謀的開始！

李衛東忽然莫名的憎恨起手上的戒指來，當然他也很清楚這憎恨完全沒有道理。戒指是死的，沒所謂對與錯、吉與凶，假使當初不是他得到了這枚戒指，落在別人手中也同樣會是今天的結果，甚至更糟糕。只要袁先生一天不被消滅，他的瘋狂野心就絕對不會停止！

如果真說後悔的話，可能要算是那一次上海的混世總部之行了。npc強行讓他將龍蛋帶出遊戲，他就已經開始察覺劇情不對，如果那個時候能夠心狠手辣直接去上海毀掉混世主伺服器，也許是幹掉袁先生的唯一機會。

但隨即李衛東就無奈的苦笑了，那個時候還不知道袁先生的計劃，也根本想不到要魚死網破。至少他對任務捲軸的判斷是對的，一旦伺服器崩潰，捲軸將會讓他困在時空斷裂帶，而不到無法挽回的局面，誰又肯拿自己的『性』命去做賭注？更何況那時他已經跟姚薇、沈琳、夏若冰三個女孩子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是那麼的溫馨和快樂，即使是此刻時光可以倒流，又有幾個人寧願捨棄這樣的幸福生活，而選擇跟袁先生同歸於盡呢……

想起姚薇沈琳幾個女孩子，李衛東心裡一陣刺痛，連忙搖了搖頭驅散掉那些溫柔甜蜜的回憶。人生往往就是這樣，當你擁有的越幸福，失去時就會越難過，那些幸福的過往對現在的李衛東來說，每回憶起一分，就會增加一分痛苦。

「首領大人，我們現在是不是就回聖山去？」

等在塔下的卦師帶著傳送使小心翼翼的上前詢問。這廝一看就是那種很會察言觀『色』的，看出李衛東情緒不大好，生怕被誤會成幸災樂禍，之前關於真相的那個話題當然隻字不敢再提。

李衛東仰起頭輕輕吁了口氣，說：「也許你早上對我的提醒是對的，既然事情已成定局，真相似乎也就沒那麼重要了。不過即使有些事是錯的，我也必須去做，我想這就是我們的區別。走吧，帶我回聖山。」

卦師微微一怔，在李衛東平靜的語氣中他似乎嗅到一種異樣，可細想又覺不出是哪裡不對勁，就好像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連空氣都變得壓抑和沉悶起來，令卦師心裡隱隱泛起一絲不安。

回到聖山腳下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艷陽高掛，碧空如洗。湖畔的那座小木屋，忙碌的人從幾個變成了二三十個，大部分是龍首村村民，有大人也有孩子，正前前後後的忙著張燈結綵，連屋旁的兩株大槐樹上都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絹花。其實無論是燈籠還是綵綢，都是很簡單也很傳統的那種裝飾，卻也讓這座簡陋的小木屋看上去煥然一新，很有幾分喜慶。

看到首領回來，大家都紛紛過來行禮，李衛東點頭說了句麻煩諸位，推門走進小屋。房間裡面也被裝飾過了，拉上了綵綢和輕紗幔帳，牆壁上貼著大大的喜字。床頭木桌上放著鳳冠霞帔，摺疊的整整齊齊，沈甜正低頭坐在床邊，兩手揪著衣角生悶氣。見到李衛東進來也不吭聲，賭氣背過身去，丟給他一個後腦勺。

李衛東便輕輕嘆了口氣。當初把這個小丫頭帶出遊戲，還以為能給她一個平靜而快樂的人生，沒想到在現實世界繞了個圈子，現在又回到遊戲中，並且這裡將成為訣別的終點。

而早上對她說過的那些話，現在想來又有什麼意義呢？只剩下最後兩天，李衛東甚至能感覺到生命在一秒一秒的流逝，他只想儘可能的多陪陪這個可愛的小丫頭，什麼世俗倫理，什麼道德綱常，統統見他的鬼去吧！

走到床邊，伸手攬過她的肩膀，李衛東說：「喂，還在生我的氣？」

沈甜一扭腰掙脫，還是不說話。

李衛東輕咳一聲，說：「那個……小甜甜，我想向你道歉，早上不該那麼說你，對不起。別生哥哥的氣了，好嗎？」

不說還好，一提起這茬沈甜更覺一陣委屈，肩膀聳動了兩下就又要哭了。李衛東連忙說：「乖，別哭啊！我有事問你，一定要認真回答我才行。小甜甜，你真的……恩，你是真的喜歡我，那種喜歡嗎？」

沈甜一愣，飛快的轉過頭，眼睛睜得老大，盯著李衛東好一會兒才警惕的說：「幹嗎？」

李衛東汗了一下，說：「我能幹嗎啊，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一時衝動。小甜甜，如果你真的喜歡我，我答應你，娶你做老婆，好不好？」

沈甜撇了撇嘴，說：「切，你又騙人。」

「額，我騙你做什麼！」李衛東撓了撓頭，說：「我可是認真的啊，如果你不喜歡就算了，當我沒說。」

沈甜還是覺得不敢相信，說：「你真的沒騙我？可是，你為什麼突然……」

「是啊，我突然改主意了不行嗎！」李衛東捧起她嬌媚絕倫的臉，微笑著說：「我的小甜甜這麼漂亮可愛，這麼乖巧懂事，哥哥怎麼會不喜歡？只是以前一直覺得你還小……哦不不，小甜甜已經長大了，哪裡都不小，我們今天真真正正的結婚，我要你做我的新娘，你願意嗎？」

「我願意，我願意！就知道哥哥最好了！」小甜甜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一頭撲到李衛東懷裡，又是哭又是笑的說：「哥哥，你這次說的是真的對嗎？早上你生氣走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哥哥，別再騙我好嗎，我只想永遠跟你在一起，要是你再騙我，我會難過死的知道嗎？」

李衛東輕撫著她烏黑柔順的長發，說：「我知道，我知道。放心，哥哥這次一定說話算數。不過小甜甜，我要你答應我一個要求，你能夠做到而且必須做到，可以嗎？」

「恩！」小甜甜仰起小臉，小雞啄米似的使勁點頭，說：「我答應，一定答應！」

「額，你都不問我是什麼要求？」

「反正只要你娶我做老婆，不管讓我做什麼我都答應！啊啊啊，我好開心，哥哥我愛死你了！」

啪的一下，沈甜在李衛東臉頰飛快的親了一口，接著跳下床，拿起桌子上的九鳳如意冠扣在頭上，手舞足蹈的向外跑，不料一著急撞在門框上跌了一跤，也不叫痛，爬起來一溜煙的出門去了——臉上的淚痕還沒擦乾。李衛東不禁被她的孩子氣逗樂了，但隨即就是心裡一疼，彷彿有根針狠狠戳了進去。

屋外那些龍族後裔還在忙著布置新房，對於沈甜來說這可是頭等大事，要事必躬親才行，就很不客氣的一通指揮，這個燈籠掛的不夠高，那個喜字貼歪了什麼的，帶著一票npc里裡外外的張羅起來。整個一個下午就這樣折騰過去，直到夜幕低垂，明月升起，一盞盞燈籠亮起，將小木屋妝點的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子夜時分，大部分龍族後裔都趕來了，龍首村村民，加上龍騎士和工會npc，總有二三百人，寧靜的湖畔格外熱鬧起來。草地上燃起了一大堆篝火，大家圍著圈子唱歌跳舞，還有人不知從哪淘弄來鑼鼓嗩吶，吹吹打打。卦師換上一件青布長袍，胸前戴了朵紅花充作司儀，李衛東卸去鎧甲，穿上傳統的馬褂，披紅挂彩。

女人們簇擁著頭戴鳳冠、身披大紅吉服的沈甜走出小木屋，這丫頭卻忽然害羞起來，還是卦師拉著她的手放在李衛東掌中，高唱拜天地。只聽一陣轟然聲響，無數焰火同時綻放，在夜空中炸出朵朵璀璨的光芒，繽紛絢麗。數百人齊聲歡呼，聲浪如『潮』滾過，遠遠傳來陣陣迴響。

這是一場沒有宴席的婚禮，但對沈甜來說，或許是她一生中最重要也最快樂的時刻，整晚她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雖然她才十三歲，稚氣還沒有褪凈，卻絲毫難掩國『色』天香傾城絕代的美麗。

李衛東一晚上也顯得難得的開心，所有的積鬱煩惱都拋到了腦後，天地間就只剩下他和他的小小新娘。他一直寸步不離的陪著沈甜，陪著她又唱又跳，不時逗她開心，甚至還在大家的慫恿下給了沈甜一個深深的擁吻。只是在偶爾一低頭的瞬間，他的眸子深處沒有了往日的神彩，似乎比夜『色』更加深沉。

凌晨三點，夜幕漸漸變淡，龍族後裔們也陸續散去，李衛東和沈甜十指相扣，依偎在聖水湖畔，沐浴著清爽的夜風。沈甜把頭埋在李衛東的脖頸間，呼吸忽然有點急促，在他耳邊囁嚅著說：「哥，我想跟你……洞房。」

李衛東笑著捏了捏她的臉蛋，說：「傻丫頭，我也想，可這是虛擬遊戲，怎麼洞房啊？……小甜甜，可惜我不能在現實世界給你一個真實的婚禮，讓你做我的新娘，我……對不起。」

沈甜伸出柔軟溫潤的小手，掩住了他的嘴說：「我不要你說對不起，哥，能這樣跟你在一起，我就已經很幸福很幸福了，無論虛擬還是現實，哪怕今後永遠留在遊戲里，我也願意。」接著神情又變得有些黯然，低聲說：「我就是捨不得薇薇姐、琳琳姐她們，我，我好想再看看她們……哥，我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么？

李衛東沉默了好一會，說：「小甜甜，還記得上午我跟你說，一定要答應我一個要求嗎？我答應過你要給你一個完整的人生，無論如何不能讓你困在虛擬遊戲裡面。」

沈甜張嘴想說什麼，李衛東卻抬手止住了她，說：「別著急，先聽我說完。其實所謂的神聖龍族包括任務劇情，都是袁先生一手製造出來的，他是混世遊戲的一個子程序，但是被遊戲外掛所攜帶的病毒感染，發生了變異，擁有了獨立思維。他將自己看成是源程序，是造物主，他曾夢想著在虛擬網路中創造自己的世界，可是最後都崩潰了，所以將目光瞄向了現實世界。他之所以讓你打開時空之門，並不是解開龍族封印那麼簡單，而是想帶著他的龍族大軍從虛擬遊戲傳送到現實中去，霸佔我們生活的那個時空！」

「小甜甜，現實世界是人類繁衍生息的家園，經過成千上萬年的進化才擁有了今天的文明，無論如何不能讓袁先生的計劃得逞。我不是一個高尚的人，也從沒想過要為了拯救別人而犧牲自己，但今天的結果卻是因我而起，我不能任由這場災難發生而坐視不管，我不能眼看著人類文明因我而被終結，更背不起毀滅人類這個千古罵名！薇薇、琳琳她們，還有我老爸老媽，他們還要在現實世界快樂幸福的生活下去，我絕不能讓袁先生毀掉這一切，」

「後天……哦不，現在算已經是明天了，明天下午五點，是混世每周一次的攻城戰，魔族白骨城基本不會再有玩家，袁先生計劃在那時動手。時空之門開啟，我對他來說也就失去了利用價值，當然，袁先生也很清楚我不會向他臣服，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活著回到現實。重鑄時空之門所需要的最後一件神器，其實就是跟我靈魂綁定的儲物戒指，袁先生早就做好了打算，利用重鑄儀式將我的靈魂一併毀滅。」

沈甜瞪大了眼睛看著李衛東，表情無比震驚。這是個絕頂聰明的小丫頭，從李衛東的話里明顯察覺到了什麼，一種強烈的恐懼讓她忍不住有些發抖，下意識的搖頭說：「不，不會的……哥，你不會那麼做，你說過你永遠都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對嗎？」

李衛東握緊了她的小手，默然良久才低聲說：「這不是我能選擇的，想阻止袁先生的計劃，就只有這一個機會。昨天下午我已經讓狼神秘密趕去寒冰副本通知幽暗女王，明天她會帶著她的蜘蛛人部族提前埋伏在永夜谷。等時空之門開啟，蜘蛛人會拖住龍族大軍，我要你馬上回到現實中去，把這一切告訴芸姐姐，讓她不管用什麼手段，務必將混世遊戲的主伺服器徹底摧毀！」

「記住，這是唯一的機會，並且你只有一分鐘的時間，無論你走不走，一分鐘之後蜘蛛人都會摧毀時空之門。小甜甜，我希望你能明白，無論你答不答應我的要求，哥哥都無法再回到現實中去了，如果你拒絕用我的靈魂來完成重鑄儀式，袁先生必然會把我們倆直接抹殺。真正愛一個人，不應該是陪他一起赴死，而是替他完成最後的心愿，對嗎？」

「所以你今天跟我結婚，就是為了讓我自己回到現實去，是這樣嗎？！」沈甜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摔開李衛東的手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大喊：「原來你根本不是要娶我，騙子，李衛東，你是個大騙子！！！」

說完跳起來，扭頭跑回小木屋，砰一聲重重摔上了房門。李衛東抬腳似乎想追上去，但猶豫了許久，還是收回了腳步，閉上眼睛微微仰起頭，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寂靜中傳出好遠，與夜風一樣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