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吧
海夏知道自己在做夢。
她在夢中,但依舊能感知到,她感覺自己長出了手臂,從某個黝黑無光的地方探出頭,可她又以為自己是一條魚,長著手的魚,想一想就好醜啊。
她感覺自己太丑了,因此甚至不願意離開深海,前往陽光下,畢竟深海里誰都看不見誰,大家隨便長長就好了。
她向前游去,魚尾擺動地十分歡快,然後她遇到了海底火山爆發。
那是無法用語言準確描繪出的畫面。
整個世界本是黑暗的,但在那個瞬間,就彷彿宇宙深處誕生了一顆太陽,然後,全世界都被照亮。海夏不得不向上游去,用最快的速度,她感覺熱度彷彿變成什麼活物,在她身後追逐她。
海夏也不知道自己昏頭昏腦地衝到了什麼地方,她第一次呼吸到了空氣,感覺自己長長的頭髮黏在後背上,不過,魚有頭髮嗎?
這麼想著,她垂頭看了一眼。
正巧看到了海面上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條……紅髮的人魚。
下一個瞬間,她蘇醒了。
還在床上,凌晨三點,而第二天還有體檢要做。
……這是怎麼了?
*
成蛟也很想問一句這是怎麼了。
但是他得繃住了。
這船上吵吵鬧鬧一群不像是出戰反而像郊遊,甚至把人類方也拉進了憨批的世界里,成蛟嗤之以鼻,又感覺有點丟臉。
因為這個破破爛爛的隊伍好像是自己帶的。
船再大也得遵循基本法,他們行走了四個小時,如果是「刀下留人」那種事件,現在大約屍體都涼了。
倒也還好,並沒有傳出什麼消息,那東西應該沒惹出新麻煩,雖然即使是現在收到的資料,也看不出那海底的東西是什麼,但也有不好的,預言占卜加上監控,居然都找不到那逃出的怪物和死在其中的人類去了哪,海面上船隻的殘骸都已不見蹤影,提前來處理後續的打撈船幹活幹得熱熱鬧鬧,畢竟「飛船」碎片已經撈上來了,多知道點信息總比一無所知好。
龜仙人摸著銀光亮麗的未知金屬殘骸占卜的模樣總有些畫風清奇,而成蛟暗金色的瞳孔凝視著起伏的海面,突然轉頭說:「把這塊抽干。」
你說抽干就抽幹嗎?
算了,你是老大,你說什麼都對。
而且老大也不是不幹活,就是幹活的方式有些不科學。
童遠後退一步捂住臉不想看這群打打鬧鬧的妖怪,一轉頭髮現龜仙人還在摸銀色的板板,只是頭一點一點,顯然陷入到了神秘的占卜領域,俗稱周公夢境。
……總感覺妖怪的未來交給這群傢伙是不會好了。
妖怪裡面也有足夠正直的,甚至加入了警方,因為形式嚴峻,兩個種族的確被迫融合了,這部分在警方裡頭混得甚至不錯,主持打撈的一部分是櫻花國人,一部分是聯合國世界警察,總之,水下那玩意裡面出現了活物,這是個挺嚴肅的問題。
畢竟……有人猜測,那玩意也許是什麼妖怪的老祖宗,或者老敵人了。
一想到這個猜測,成蛟就想甩尾巴。
他反正是不想承認有什麼老祖宗存在的,看看人類都猜測了什麼?
因為各國風俗和歷史不同的原因,他們的神話體系當然不同。
這邊說王母娘娘,那邊喊上帝與真主,還有人叫囂著既然有妖怪,那麼聖誕老人也是真實存在的吧,真當聖誕老人沒有粉絲嗎?
要不要讓玉帝、如來、麒麟、上帝、真主、天照大神都打一通,最強的那個當官方存在的神?然後他們遺憾地發現,妖界歷史根本不存在這些神靈,也就是說,妖鬼就是妖鬼,沒有一個承認自己的神的。
把人遺憾地不行。
所以成蛟偶爾會在夜深人靜時思考,人類都是些什麼毛病?
怎麼還希望有個全知全能的存在管束自己的?求神有什麼用,自己努力不好嗎?
不,當他看到狐妖時就忍不住牙酸了,覺得求神還是有用的。
為什麼神不能降下一道天雷劈死這個憨憨?
*
三個組織混到一起后,基本上就分不開了,妖族裡有完全看不出原型的物種,還有吸血鬼之類人形完美無缺不主動暴露根本看不出是非人類的傢伙,而人類裡面有像童遠這樣能完全變成妖,甚至幼年時根本收拾不了自己的妖族特徵的傢伙,因此在這海域之上,製造了五年的小小碼頭上,人工或者說妖工創造的小島上,各種奇裝異服,奇形怪狀的傢伙直接把那些看上去更像人的傢伙們淹沒了。
簡直是妖族聚會。
他們有的在聊靈界的事情,畢竟在他們的記憶中是真的存在靈界,或者真的在靈界生活過的,而且他們聊天的時候特別喜歡說什麼星星下的約會之類,童遠一路走過來已經聽了無數個關於星星的故事了,好像所有妖心中總有一個關於星星的聖地一樣。
他甚至看到了一臉遺憾地抱胸聽故事的安德努斯,這位女士湊進去毫無違和感。
她的遺憾很明顯,童遠直接就能猜出來,女士是在遺憾自己沒有去過靈界。
不,大可不必。
童遠嘆氣,不小心走偏了,被人群擠到海邊,水下依舊一片黝黑,彷彿塞入群星都不會發光,抽空的計劃還是無疾而終了,主要是幾千米的深海,一部分妖怪甚至無法深入,會直接被水壓壓扁,所以最終的決定是派擁有空間能力的傢伙下去看看,當然還有擁有水法的妖怪。
人魚和塞壬正在不遠處吵架,吵著吵著就變成了唱歌,童遠捂臉,頸脖子後面的羽毛都翹了起來,順便把他的耳朵捂了起來。
人魚吵架是用聲波,也就是說,他們是無法說話的,塞壬吵架時雖然能說話,但他的聲音會無差別迷惑靠近的所有人,還好童遠捂得早,他看見一隻小花精面露茫然,搖搖晃晃地差點一頭栽進海水裡,連忙去把妖撈了回來。
小花精只有成年人手掌大,乾脆趴在他掌中呼呼大睡,童遠也不知道這傢伙是哪一撥的,只能撥開這一群一群,指望有誰能認出來這是自己的同伴。
——這裡就不該先建碼頭,為什麼連失物招領站也沒有?
作為失物的妖精在他手心抖落亮晶晶的粉末,一陣風來吹走一半,直到看到有一隻吸血鬼和一隻狼人湊在一起聯機打遊戲,童遠才突然發現自己犯蠢了,掏出手機拍了個照片,還好心打了個碼發到了大群里,果然,沒一會兒就有好心人出來認領了。
他待在標誌性的旗杆下,陽光斑駁而溫柔,平靜的海面上時不時躍起巨大的章魚觸手,海水拍到童遠臉上,他默默地轉了個身,等待的對象很快來了,是個一臉尷尬的男人,斯斯文文,看不出什麼明顯的妖類特徵。
「這我老婆。」
童遠用「你真有勇氣」的視線凝視對方。
「她也是人,就是不小心變……」對方說不下去了,匆匆道謝抱著老婆就走了,耳尖還是紅彤彤的。
這夫妻倆走了,但童遠抬起手,手心的妖精粉末還在閃閃發光。
據說,妖精粉末會給人帶來好運氣。
*
海夏沒有睡著。
她感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才夢到了人魚。
於是把看過很多遍的關於人魚的傳說,啊,不,在人魚真正出現后,這應該是百科了,她把百科拿出來,打著哈欠看了好久。
據說全世界第一個被觀測到的美人魚是一條紅髮的人魚,常常駐守在燈塔附近,而且她是唯一會說話的人魚,或者說,是人類能聽到她唱歌的人魚。
模糊的照片並不清晰,海夏用拇指摸了摸屏幕上那個紅色的影子,為什麼人魚不會說話呢?聲帶結構問題?
還好,她這種人類轉化成人魚的沒有這種問題,她乾脆跳下床,去衛生間往浴缸放滿水,她尾巴如今能自如轉化了,醫生也真情實感地誇了一句她非常厲害,算是速度較快的了,至少,不太影響工作問題,就是自己回去還能不能接到工作是個問題。
她看了眼自己的藍色魚尾,在浴缸里忍不住做一點高難度姿勢。
「巴卡」
「啊……疼疼疼!」
不小心閃了腰。
魚尾拖著夢幻色調、透藍的尾鰭,觸感溫良,海夏淚眼朦朧地在浴缸里趴了半天才爬起來,突然想起來自己並沒有加漂亮小哥哥的聯繫方式,干!她重新將尾巴變成雙腿,天蒙蒙亮,趴在床上托腮犯愁,現在去找人要簡直是將司馬昭之心剖出來給所有人看。
vx上突然來了個群推送,是醫生推的,種花國覺醒者的群聊。
海夏:=v=
群里眼熟的名字是真不少,海夏齜著牙從一個個名字上劃過,順便改了個備註去戳童遠,她放下手機沒多久,手機就叮了一聲。
屏幕一亮,卻並不是童遠回復了,而是醫生姐姐又給她推了個群。
不過……海鮮大家族是個什麼鬼?
這個群比隔壁仿若工作群一樣死氣沉沉的好多了,大家瘋狂刷屏,刷得最多的各種海洋的圖片,海夏潛水了會兒發現群里一大半是水屬方面的覺醒者,一小半是水族妖怪,相當於友好互助群。
群里大多數是在聊海與水,還有不巧覺醒成了天敵的兩個傢伙在吵架,近距離,網上也算吧,接觸了一大堆覺醒者,海夏終於有一點兒覺醒的感受,不過然並卵,她除了發現自己擅長游泳起來,並沒有什麼強大能力方面的覺醒,也許以後沒工作可以去泳池當救助人員,或者去水族館拍照什麼的……海夏的指尖突然頓住,她刷到了一張,據說是「朝聖」照片的圖片,這裡面出現了那條紅髮的人魚,可比百科上的照片清楚多了,還是全息式的,她抖了抖手,讓手機管家把照片投影出來。
投影的畫面立體多了,海夏忍不住站遠看了會兒,感覺到了萬分的熟悉。
但她最熟悉的人魚明明是網上的人魚虛擬歌姬啊。
還有就是……之前夢裡的。
但夢境朦朦朧朧,早就忘了大半。
海夏撓撓頭,感覺有些頭禿……算了算了,回家後日子還是原樣的過,這魔幻的世界和她的關係也就是半年一次的上門登記而已。
*
11號赤著足,腳尖輕點水面,因為她在這裡,小魚都不敢浮出水面,如果用天空中的視角凝視海面,就會發現以她為圓心,彷彿被清空了一樣,所有小動物都向著相反的方向奔逃。
就在此時,引導一條白鯨回到群族的人魚向她所在的方向遊了過來,紅色的髮絲一半浸入水面,彷彿紅色的球藻,飄飄蕩蕩,如今人魚於水中半立起身子,而11號的尾巴纏繞到她手腕上。
人魚招招手,體型差巨大的白鯨幼崽蹭了蹭她,自己離開了。
11號雙手叉腰,沉默不語,事實上,她並不明白人魚對海夏做了什麼,但五年的時間足夠他們彼此之間形成足夠的信任,而人魚通過腦電波交流讓她帶著海夏見她一面,看樣子只是為了一個擁抱而已,事實上11號後來觀察過,海夏並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而人魚,只要不願意交流,誰也不能讓她開口說話。
然後人魚抬頭,濕漉漉的紅色髮絲貼服在耳畔,她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純良又溫柔的笑。
11號:「……」
待她從魅惑中回過神,人魚重歸海洋。
11號:==
「啊……真作弊。」比起人類,11號更親近非人類們一點,當初她脫離GRU的過程十分慘烈,而妖怪幫了她許多,真奇怪,人類沒有教會她的感情,反而是在這些非人類的傢伙身上收穫到了,更何況11號徹底轉化為妖類形態之後居然是一條白龍,東方龍。
……她至今還記得當時成蛟和種花國上層的古怪表情。
所以菲歐娜,也就是這條紅髮人魚為什麼要見海夏,實話講,11號完全沒發現對方有什麼特殊的,她輕鬆找到了這姑娘的資料,乏善可陳,毫無特點……算了,管那麼多幹嘛?有這個時間,她還不如去赤丹海峽湊熱鬧。
*
赤丹海峽的熱鬧也不是那麼好湊的,種花國帶隊的是王爾亦,夏哲有別的任務。
「真難得,居然是王哥你……」童遠碰到熟人,當然去打了個招呼。
咦,他為什麼要說「難得」,不是上個月還在非洲遇到過嗎?
不過,王哥真的是個神奇的人啊,童遠看著到處打招呼的王爾亦,為什麼王哥能做到同時和所有人彷彿都見過但是不熟,保持著一種神奇的泛泛之交感。
真的,此處妖類密度過高,彷彿是妖精集會而不是出現了什麼難以解決的未知生物……倒不如說,那個存在於監控與人言中的危險殺人者根本沒有半點影子。
童遠嘆氣。
看吧,他們甚至搞起聯誼了。
還拉他一起來。
因為時差問題,赤丹海峽處的海上平台很快就進入夜晚了。
*
紅髮的人魚菲歐娜,是人類見過的第一條人魚,能力是精神力交流以及控水,還有通過對視能短暫地魅惑他人,從不說話,因為她根本無法說話,沒有參加過體檢,所以人類猜測是她本身的身體結構問題。
今天也在護送海域內迷路的生物回家。
今天也在點亮燈塔。
她趴在礁石上看了會兒星光,然後向赤丹海峽而去,人魚不止一條,因為菲歐娜非常低調的緣故,成為偶像的人魚,人類自己創造出來的虛擬偶像形象的人魚,人類自己覺醒成為的人魚都比她出名得多。
她也並不在意這個。
她在意海夏,在海夏覺醒之時,菲歐娜冥冥之中就受到了感應,她想要找到她,但並不知道這個「她」是誰……如果這個世界有神靈,那麼,她的祈禱會有答覆嗎?
於是王爾亦回應了她。
菲歐娜在指引下來到了島上,然後聯繫了11號。
她在見到對方之後終於明白了自己在找什麼,因此心滿意足。
她在黑暗中趕路,彷彿是要將太陽拋到身後,人類發明出倒時差這個詞真的描述很準確,只要速度夠快,彷彿能將時間流逝化作虛無一樣。
人類究竟有沒有靈魂呢?
為什麼有妖怪、妖精、精靈……卻沒有鬼魂的存在呢?
——是每一個鬼魂都獲得新生了嗎?
她開始好奇靈界是怎麼回事了,可惜她從來沒去過靈界。
*
如果王爾亦在這裡,也沒辦法給她一個答案。
赤丹海峽一點都不冷清,不知道是哪個非人類喝多了,居然往天空噴火,然後成蛟一氣之下開始對這個地方進行局部降雨,雨點打濕了狐妖的毛,於是狐妖黑著臉上天屠龍,一看老大也在打架,這些傢伙就這麼鬧哄哄地打了起來……其實他們平時不是這樣不靠譜的,但,別想指望一群妖怪能有什麼集體榮譽感和軍隊般的令行禁止,反而是三個和尚沒水喝,妖越多,越能彼此拖後腿。
人類這邊也沒去阻止,如果出現了危險,他們還是能一致對外的,但如果去阻止了,這群傢伙很可能一致對人……就在此時,一種詭異的思緒突然在每個人腦海中爆炸,彷彿被塞進去了什麼。
——這是人魚在示警。
然後,塞壬的歌聲出現了,帶有痛苦與恐懼,童遠眨眨眼,在幾秒內出現在天空中,有星無月,海上浮動平台上明亮的燈光是附近光線最強烈、也最顯眼的地方,彷彿是點燃了一座燈塔。
已經有人聞到了從海面上飄過來的血腥味。
然後是震怒的龍吼聲——
說實話,那一幕很震撼,也很神奇,尤其是以童遠從天空中俯視的視角。
大多數妖怪都是夜視能力不弱的種類,他這類覺醒者也一樣,他看見,彷彿有星光從海底升起,又或者有誰點亮了海洋,海水倒卷,他此時無法分辨是某一個傢伙的力量,還是所有存在同心協力做到的這一幕,他看到受傷者被送到了尼克的面前,他看見半片海域都被冰封,不只是誰踮起腳尖起舞,然後銀月降臨,烏雲被驅散,海面之上巨大的月亮彷彿銀盤,在水面之上投下倒影。
他在凌冽寒風中飛翔,突然想到了自己第一次飛翔時的模樣。
也是在海域之上,但那時候他甚至不敢振翅,那時候臨近黃昏,燈塔光輝熠熠,水下的人魚破開水面,翻滾的泡沫留下了一條白色的長痕。
他們終於看到了敵人是什麼。
那是……一場夢。
一個醉生夢死般的幻覺。
如果真的要稱呼那存在,也許應該叫它「蜃妖」。
天空中的童遠墜落下來,直接砸到了化作原型趴在地上的成蛟身上,彷彿一個緩衝,而在場所有人與妖,都沉浸入夢中。
王爾亦慢慢地向前走著。
月光還在,亘古不朽。
銀月皎皎。
雖然當初對「蜃」的存在是個自我欺騙與催眠造成的誤會,但,既然是以蜃妖開始,那就以蜃妖結束吧。
*
世界上真的有蜃妖嗎?
*
在似有似無的歌聲中,所有生命在幻境中直面了自己的恐懼。
海市蜃樓,本就是能做假成真的幻境。
而你「恐懼」的,也往往是自己最渴望的東西,是不合時宜的無能為力。
成蛟看到了一條龍。
童遠看見了母親的臉。
尼克看到了濺滿血跡的酒吧。
路德維希看到了微笑著的維克多。
……
狩獵者悄無聲息地出現,王爾亦將隨手織成的夢境丟給它,而夢境在碰觸到對方的瞬間就破碎了,消失於無形。
不是王爾亦吞噬這個世界,就是他被這個世界吞噬,沒有另一種答案。
只要他還存在,狩獵者就是不死的。
而可笑的是,即使是他想要殺死這全世界最後一隻狩獵者,也必須將他拖入海鳴鎮才行,因為在原世界,王爾亦對因果方面的影響力太弱了。
遠處的海面泛起一點兒光,人魚菲歐娜從水下探出頭,彷彿是個無意間闖入什麼特殊聚會的外人,面孔上帶出一點兒格格不入的慌張。
她當然看到了王爾亦,她將半張臉埋入水下,只露出一雙映照著銀月的眼睛。
一個在岸上,一個在水下,隔空對視,明明應該是寂靜到極致的氛圍,被幻術影響到的妖怪們突然開始怪模怪樣地起舞,菲歐娜只不過是轉移了一瞬間目光,王爾亦就不見了。
她又是一愣。
但,這不是發愣的時候,人魚閉上眼,開始嘗試聯通所有人。
在那個瞬間,她似乎經歷了所有人的悲歡,他們的情緒以菲歐娜為中心聯動成一片共通的海域。
人魚蹙起了眉,將自己藏入海底。
沒有聲音,但她似乎仍然能聽到許多竊竊私語。
那真是……那真是……
【人魚本是擅歌,最擅以凄美動人的歌聲迷惑過往的遊人,但有一條不是這樣,她用歌聲換取了成為人類的機會,而恰此時,人類女孩渴望成為一條魚,就此消失在海域中,這個女孩名叫菲歐娜,而這條人魚……以海洋本身命名自己。】
【她們交換了身體。】
【千年過去了,菲歐娜逐漸忘記自己曾經是人類,而人類像每一個人類一樣衰老,卻不會死亡,只是在一切終結時失去所有記憶,然後重新從一個嬰兒開始,重複人類平凡的人生。】
【世界上真的有靈魂這種存在嗎?靈魂真的會不朽嗎?】
【可即使是再一次擁有魚尾,海夏依舊沒有想起過去的一切,她們的區別究竟是身體……還是那顆心呢?】
【菲歐娜也沒有答案,但她並不會再去打擾海夏的生活了。】
無數的情感匯聚在她心中,而她只感到茫然,所有人的憤怒、嫉妒、仇恨、無力……她不知道該怎麼去驅散,於是,她嘗試讓他們成為一條魚。
從海藻深處探出頭,躲過兇惡的捕食者,在本能的驅使下跨越幾千公里的旅途,前往陌生的海域,見到一個個在病痛與窮困中痛苦不安的靈魂,躲過來自人類的追捕,撿拾船隻上拋下的食物,穿越星空與夕陽,趕往晨曦灑落的海域,拾起你最愛的那顆貝殼,上面繪滿了瑰麗的色彩,彷彿將漫長的人生都寫了上去,也許會遇見海面上的幻象與倒影,錯誤的路途與狂亂的風暴,陌生的海、熟悉的海,彷彿都是你生命中留下色彩的朋友。
然後,看著燈塔的方向……
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