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太憋屈(第二更)
周舫最近很不順,非常不順。
簡直就是霉星高照厄運當頭,人走了背字兒,喝涼水塞牙,放屁都砸腳後跟。
他當初是賊,偷雞摸狗順手牽羊的那種,殺人放火的事情不敢做,只是干一些穿房越戶的勾當,小打小鬧混口飯吃。
心驚膽顫做了幾年梁上君子,倒也積攢下不少銀子,趁著自己年輕,周舫決定金盆洗手,在明陽縣城兌下一個臨街的攤位,做起了小買賣。
商人的名聲也不太好,可至少比做賊強多了。
三天前,正趕上縣城裡一年一度的春掃,老百姓關門閉戶在家裡祭神,無事少出,午時剛過,街市上就蕭條冷落下來。
逛街的人少了,周舫的小攤上也沒什麼生意。
閑著無聊,周舫忽然心血來潮,尋思著到賭場里玩上幾把。
自從接了這小攤上的生意,每天忙的要死,睡覺的時間都少,更別說到賭場里賭錢了。
想一想,還真有些懷念那種吆五喝六的日子啊。
浮生偷得半日閑,難得有這樣閑暇的時間,周舫決定到賭場里玩幾把,打開存錢的匣子,拿出幾塊散碎銀子,顛了顛,差不多有十幾兩。
玩一下午應該夠了。
周舫從家裡出來,來到明陽縣城南邊的葫蘆巷,那裡有一個挺有名的招財賭場,以前他閑著沒事經常來這裡賭錢,也算是這裡的常客。
一年多沒來,賭場幾乎沒什麼變化,跑堂的夥計依然是嘴裡缺了一顆門牙的二狗子,見到周舫,他先是一愣,嘮了幾句老沒見您來之類的閑話,然後遞過手巾板兒,把周舫讓了進去。
和幾個老沒見的熟人打了招呼,又看著別人玩了幾局,周舫便找個位置坐了下來。
賭大小!
三顆色子搖一搖,立刻定輸贏。
這是最簡單的玩法,也是最刺激的玩法,圍在這張檯面上的賭客也是最多。
第一把,周舫壓了一兩銀子,賭大。
色盅掀開,裡面卻是一二二,五點小。
眨個眼的工夫,一兩銀子就輸掉了。
第二把,周舫依然壓了一兩銀子,依然賭大。
一二三,六點小,周舫又輸了。
第三把,不信邪的周舫壓了二兩銀子,依然賭大。
一一二,四點,又是小。
第四把……
……
也不知撞了什麼邪運,莊家手裡的色盅好像專門和周舫作對似的,竟然連開了九次小,這種概率……如果莊家沒作弊出千的話,估計是上百年也難得出現一次的。
周舫實在窩火,來到賭場里刷錢,誰不是沖著贏錢來的?
可是這鬼使神差的,莊家竟然連開九把小,這他娘的上哪兒說理去?
猶豫了一會兒,周舫終於忍住了繼續壓大的衝動,把剩下的最後一兩多銀子壓了小。
「四五六,十五點大!」莊家打開色盅,大聲吆喝著。
周舫直接暈了過去。
他倒不是心疼這十幾兩銀子,只是這事太憋屈,他有點接受不了。
賭場里的夥計們有的掐人中,有的灌茶水,大聲喊著,總算周舫緩醒過來,見他沒事,夥計們笑嘻嘻的安撫幾句,又各忙各的去了。
茶餘飯後,又多了一條有趣的笑料!
周舫從賭場里出來的時候,口袋裡已經空空如也,比那些讀書人的臉還乾淨,一邊走,周舫一邊嘆氣:「該死的,以後再也不來了!」
回家!
周舫慢慢往家裡走,可是剛剛走到街口,就看見不少鄰居手裡拿著水桶,慌慌張張的跑來跑去,在街巷深處,還能隱約看到幾縷飄蕩盪的青煙。
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見到周舫,馬上拎著水桶過來,拉著他嚷道:「周老弟啊,你可回來了,快去看看吧,你家裡走水了……」
「我家?……日!」
周舫二話不說拔腿就跑,等他氣喘吁吁趕回去的時候,看到的是滿眼狼藉,以及片瓦無存的一地焦土。
「我日!」
周舫就像一條霜打的茄子般蹲了下來,把頭深深埋在兩腿間,哽咽出聲。
完了,全完了!
剛剛進的貨,還有積攢下來的二百多兩的銀票,都化作煙塵而去,數年艱辛在剎那間付之東流。
悔啊,恨啊。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周舫猛地抬起頭來,狠狠抽了自己幾個耳光。
賭,賭你娘的賭,要是不去賭場,哪還有這樣的禍事?
周舫又扇了自己幾耳光,然後一動不動一直蹲到晚上。
鄰居董大哥見他可憐,便讓媳婦炒了幾個小菜,打了壺酒,然後連拉帶勸把周舫拽了過來,陪他借酒澆愁,吃過晚飯,又給他安排了一個臨時睡覺的地方。
雖然嘴上不說什麼,周舫卻記下了這份恩情。夜深人靜的時候,周舫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腦子裡一片混亂。
自己五尺高的漢子,總不能白吃白住人家的,可現在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燒了,拿什麼來償還?
還有,以後的生活怎麼辦?
重操舊業,偷!
也只能這樣了,除了偷,周舫還真想不出自己能幹什麼。
可是偷誰家呢?
周舫思來想去,最後定在了城西富貴巷裡的毛太公家。
那老頭的女兒是縣尊大人的四姨太,家裡有錢,要是撈一把,肯定能撈出不少值錢的東西來。
而最主要的是,據說毛太公就是招財賭場的大東家,日他娘的,要不是那該死的賭場,老子豈能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對,就偷他家!
打定了主意,周舫終於沉沉睡了過去,等到第二天清晨,他就早早起身,在董大哥的后廚拿了一把匕首和一塊黑布,然後來到富貴巷,瞧著左右沒人,便翻牆而入,神不知鬼不覺爬到了毛太公家的房頂上。
整整一個白天,毛太公家裡人來人往,報事的,送禮的,問安的,討差事的,人流不斷,日上三竿,漸漸西移,一直等到天黑,周舫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下手機會。
癟著肚子趴在房頂上,周舫在心裡一個勁兒的罵:「都他娘的上這兒趕集來了?」
終於,天黑了,月朗星稀。
毛太公一家人吃了晚飯早早睡下,聽著屋裡傳來的陣陣呼嚕聲,周舫知道動手的時候到了。
在早就咕咕叫的肚子上狠狠錘了一拳,周舫伏下身,一點點往前爬,像一隻碩大的壁虎,然後他雙手扒著房檐,看準下面一塊平坦空地,輕巧的跳了下去。
雖然一年多沒幹過這種事了,可身法並沒有什麼退步。
身在空中,聽著耳邊呼呼的風聲,周舫有些得意。
只是……
就在周舫落地的時候,腳下突然「吱」的一聲,尖細而刺耳,凄慘到悲涼,像流星般劃破了寂靜夜空。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屋裡的燈就亮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顫抖著叫道:「誰~~~?」
周舫的額頭上頓時滲出一層冷汗,低頭一看,只見一隻頭尖尾長的耗子正在他腳下痛苦扭動,兩條小小的後腿抽搐著,嘴裡噴出不少血沫子。
「我日!」
周舫暗自叫苦不迭,心想自己怎麼倒霉成這樣啊?
這時,幾個值夜的家人也聞聲而來,其中一個人先是愣了一下神,然後大喊道:「周舫!」
「我日!」
周舫一口血差點吐出來,那個喊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在賭場里打過架的鬼子六,因為幾兩銀子的糾紛,兩個人結了仇,怎麼一年不見,這小子就跑到毛太公府上當差來了?
周舫這個悔啊,早知道能碰上熟人,剛才幹嘛不把黑布蒙臉上?
不就是包過爛菜葉,味道難聞一些么?
那也比讓人認出來強吧?
「我日!」
周舫毫不猶豫轉身就跑,一縱身翻過矮牆,奔向曲折小巷,那些家人們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他,點起火把在後面緊追不捨,一邊追一邊敲鑼,大喊:「抓賊啊!別讓賊跑了!」
追了好一陣,周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茫茫之中,只聽鬼子六一邊喘氣一邊罵:「沒事,他跑不了,那狗娘養的叫周舫,我知道他住哪兒……」
又嘀咕了幾聲,就聽一個粗壯男人的聲音嚷道:「走,抄他家去!」
周舫躲在一個爛磚垛後面,狠狠啐了一口:「去你娘的,老子的家早就燒沒了,愛抄就抄去吧!」
又歇了一會,周舫趁著夜色趕到縣城西門,等到天亮了就立刻出去。
既然被人認了出來,城裡是肯定不能待了,不然等到畫影圖形出來,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人抓住,毛太公可是縣尊大人的老丈人,手眼通天,隨便說句話就能把自己折騰到生不如死。
現在還不走,那不是傻么?
……
第二天城門一開,周舫第一個逃了出去,他一路向西,鑽進大山密林,最後在一塊大青石的後面埋伏起來,尋思著最好能遇到一個獨行的客商搶點銀錢糧食,餵飽肚子,再想下一步的出路。
可是,等了整整一天,這條山野小路上竟然連一個行人都沒有,兩天一夜水米沒沾唇,周舫兩眼無神,走路都有些打晃了,看看天邊升起的新月,他欲哭無淚,心想實在不行,自己還是到縣城裡投案自首算了!
可就在這時,一個挑著擔子的少年人出現在周舫的視野中。
獨自一人,身體不壯,臉上也沒有那種令人退避三舍的兇悍氣。
完美的獵物啊!
就是他了!
周舫格外興奮,等少年人走的近了,他就像打了雞血似的從大青石後面竄了出來,手中匕首舞來舞去,心想天無絕人之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終於還是被自己等來了。
他的專業是偷雞摸狗,攔路搶劫是外行。
可是,手裡拿著一把刀,做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難道還嚇唬不住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人么?
算盤打得挺好,可是這個少年人卻在輕描淡寫之間一拳砸在大青石上,留下一個令人心悸的拳印,如果這一拳砸在人身上,最輕也得骨斷筋折吧?
好不容易等來了一個人,卻是這樣的怪物,餓得兩腿畫圈的周舫終於按耐不住心裡的憋屈,一口血噴了出來,大喊了一聲:「我日!」
然後又一次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