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求求你……幫我這個忙……」
滿身鮮血的女人握住了五條悟的手,艱難地說著話。
五條悟咬了咬牙,打斷了她的話:「你先什麼都不要說,我馬上帶你到會反轉術式的人那裡治療!」
「不,我馬上就要死了,請你聽聽我最後的不情之請吧……」
女人握著五條悟的手愈發用力,血污浸染在他的袖口上,卻在黑色的布料上絲毫不留痕迹,彷彿被濃黑徹底吞噬了一樣:「你是五條家的孩子吧?抱歉要將這種事情託付給你。我和我丈夫的女兒……請一定要將星野社交到她的手上……」
「我沒有後悔所做的事情。但如果那孩子能不恨我們的話,那就好了……」
……
五條悟站在走廊上,門后是依舊大聲吐槽著他的庵歌姬。但那些喧鬧滑過他耳畔就溜得無影無蹤了。
他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月刊文學》,揚了揚眉。
果然不愧是那樣的女人的孩子。
***
第二天,周日。
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花梨純接起了電話后,便聽到話筒里傳來一個聲音:「打擾了,我是《月刊少女》編輯部的宮前劍。」
是那位在她接手星野社當天晚上給她打過電話的編輯。花梨純一怔:「你好……」
「在周末來電實在是十分抱歉。但請問你今天下午是否有空呢?」宮前劍在電話里問道。
「下午嗎?」花梨純的目光不由得看向牆上的鐘。
……
下午兩點。
「打擾了。」
宮前劍在門廊上脫下鞋才走了進來。
他是一個體型微胖的年輕男人,穿著橫條紋T恤與五分褲,鼻樑上架著近視眼鏡,看上去樸素而穩重。
花梨純將準備好的茶水擺在了小茶几上。而宮前劍簡單地看了一眼簡陋的出版社,卻也沒說什麼,規規矩矩地坐在了沙發上。
「抱歉,在休息日聯繫你。」他開口說道,「因為前兩天正好是截稿日,所以工作方面一直抽不開身。」
「啊,不要緊的。」花梨純連忙說道,「因為我是學生,也只有周末的時候比較有空,工作日也要上學。」
「我想也是。所以這次我來拜訪貴社,也是想要討論這個問題。」
宮前劍並沒有立刻拿起花梨純放在他面前的茶水。他將雙手放在膝蓋上,鄭重地對花梨純說道:「關於前幾日在電話里提到過的問題,光是電話說不清楚,我果然還是想要親自來和你見面,向你確認一遍。」
「經營出版社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花梨小姐,我很清楚您不想要放棄父母留下的唯一遺產的堅持,但出版並不是憑藉一個人的一己之力就能完成的工作,而是需要多方配合的工作。」
宮前劍認真地說道:「從幫助作家創作出作品,到編輯審核雜誌內容,再到印刷廠印刷。之後是銷售,要分發到書店、便利店等下游銷售點,途中還必須經過倉儲運輸的整合。假如是連載作品,還必須收集讀者意見,及時幫助作家調整方向……這還只是雜誌方面。」
「如果以後出版圖書的話,還需要考慮初印量、重版印量、書籍的封面與書腰設計、廣告、推薦文,以及作家的簽售會等一系列問題。」
「而除了這些以外,最為可怕的是賣不出去。」他說,「就我目前所在的漫畫雜誌來說,作品腰斬還不算是最糟糕的結果。最糟糕的結果是因為銷量低迷,雜誌被整體廢刊,出版社欠債累累,徹底倒閉。」
「星野社還有希望。只要給它一個機會,它就有再度崛起的可能。我也不想看著星野社徹底死去。」
宮前劍放在雙膝上的手略微用力,身體前傾,低聲說道:「所以我厚著臉皮懇請花梨小姐再次認真考慮,是否要將星野社交給能夠令它起死回生的人手上……」
「我也很清楚,要求你放棄父母唯一的遺物是一件令人無比羞愧的事情,更何況令尊令堂曾經在酒會上幫助過我。但在現在出版業界整體低迷的情況下,我實在不想再看見又一家出版社、凝聚著你的父母的心血的星野社徹底消失了。」他低下了頭,「拜託你。」
花梨純看著朝向她認真低頭的宮前劍,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雖然宮前劍言下之意儘是希望她放棄將星野社,但她能看得出來,他並非想毀掉星野社。正相反,他對星野社的熱愛絲毫不比自己更少。
因此,他才會前來低頭,厚著臉皮提出一個外人聽起來實在無理到極點的請求。
但如果能看見宮前劍此刻的眼神,那再怎麼一根筋的人都無法說出責備他的話。
那無疑是一個熱愛著出版業的人的眼神。
花梨純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也朝著宮前劍彎下了腰:「對不起。我不能將星野社交給別人。」
「……」宮前劍察覺到花梨純也朝著他鞠躬,下意識把頭更低了一點。
「……」花梨純連忙跟上。
兩個人頭頂對著頭頂地沉默了一陣,最終宮前劍還是無奈地先直起身:「我明白了。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實在是萬分羞愧……」
「不不,宮前先生可千萬不要這樣說!」
花梨純連忙站了起來:「關於星野社的存活問題……我有一個東西想給宮前先生看一下。」
她走到小出版社唯一的辦公電腦前,滑鼠快速地點擊了幾下,隨後抬頭望向了宮前劍。
見狀,宮前劍起身走了過去。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星野社的後台銷售數據。
白色的網頁上顯示著的,是一張折線圖,其中的銷售折線前段完全為0,但在某一個時間段開始卻突然出現了向上攀升的趨勢,而且折線越來越陡峭,顯示著銷售數據增長幅度愈發快速。
在折線圖上方顯示著的,是實時銷售量。紅色的數字「533」赫然在目。
宮前劍先是一怔,隨後飛快地反應了過來,湊近電腦仔細觀看:「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兩天,我發行了《月刊文學》的第一期。」花梨純回答,「我……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復興父母留下的這家星野社。」
宮前劍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了花梨純一眼,隨後重新將目光投向電腦屏幕。
「《月刊文學》啊……」
宮前劍的思緒因為這個名字微微一頓,過了兩秒才說道:「在這家星野社剛成立的時候,最先推行的雜誌,就是《月刊文學》。」
花梨純聞言,不由得目光微顫。
這麼說,她的父母在星野社剛起步的時候,和現在的她一樣,也是以《月刊文學》作為根據地起步的嗎……
怪不得柜子里發現的舊雜誌全部都是《月刊文學》。想必這本雜誌對於自己的父母而言,也具有重大的意義。
花梨純還沉浸在思緒中,電腦上的銷售額又突然往上跳了跳,從533變成了535。
宮前劍看著實時銷售量,不由得內心驚愕。
雖然這個數字連他所在的《月刊少女》雜誌的零頭都比不上,但在如今的星野社,這個數字已經足夠令人驚訝。
「抱歉,能把《月刊文學》第一期給我看一下嗎?」他問花梨純。
花梨純回過神來,連忙將一本《月刊文學》遞給了宮前劍。
宮前劍接過雜誌,飛快地翻了翻。他翻到《斜陽》之後,快速瀏覽了兩頁,目光就已經不一樣了。
「原來如此……文章的質量確實出色,如果能保持這個水準的話,說不定真的可以……」他低聲自語,重新將目光放在了電腦的折線圖上,又問道,「銷售量在前十幾個小時一直為0,之後突然大幅增長,你知道原因嗎?」
花梨純將前一天她做的事情告訴了宮前劍。聞言,宮前劍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確實,目前星野社沒有任何正經的第三方銷售渠道,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類辦法。說實話,你能有這樣的行動力,真是令人意外。」
「但是……」
宮前劍扭頭看向了花梨純,目光深深:「不要再輕易對作家的作品做這種事情。即便是為了銷售,對作品的任何擅自的動作都有可能在某種方面造成破壞,影響讀者對作品的印象。所以必須深思熟慮再行動。可不要小看了這一行啊。」
花梨純的表情一肅。
她自然知道宮前劍指的是什麼——那是她撕下《斜陽》中部分書頁,用來刺激讀到雜誌的人消費的手段。是當時幾乎徹底無計可施時使用的下策。
宮前劍說的話,她當時是沒想到嗎?……不,並不是完全沒有想到,她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但是當時,她還是選擇了這種手段。
直到現在被宮前劍點醒,她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事情。
或許在大多數人眼裡,缺頁的雜誌只是一件小事,但她在沒有作家本人的同意的情況下就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也沒有考慮到作家的心情。
「那時候,我實在是走投無路,所以才……」花梨純低下頭,心裡有點難過,「我以後不會再耍這些旁門左道的小手段了。」
「不,我並沒有要責備你的意思。」宮前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太過嚴肅,立刻放輕語調,「抱歉,我說話的風格就是這樣,經常有人說我講話太生硬了。而且最終造成的結果很好。目前的銷量非常喜人。」
「那是……因為作品太過優秀了。」花梨純想到了初讀完《斜陽》的感受,「如果大家都能讀到那麼優秀的作品就好了。」
「嗯。」
宮前劍點了點頭,內心不由得生出幾分感慨:「我最近一直在和負責的漫畫家趕死線,沒發現新刊已經發售,也不知道你已經有了這麼多想法。現在再看來,我剛才說的話實在是太令人羞愧了。」
「哪裡……」花梨純連忙搖頭。
「總之,」宮前劍呼出一口氣,「就算第一期雜誌發行的結果不錯,但也千萬不能大意。後面還有更多的難關在等著你。」
「不過如果遇到什麼困難的話,可以聯繫我。我會儘可能向你提供幫助。」他直視著花梨純,臉上依舊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既然決定要做,那就把星野社好好復興起來吧!」
得到了宮前劍的承諾,花梨純忍不住握緊了拳頭:「謝謝,我一定會的!」
即便宮前劍提到過的很多程序都可以通過《復興吧!文豪出版社》一鍵完成,但她如今也明白了,經營出版社並不是簡單的事情。
「另外這個。」宮前劍揚了揚手裡的《月刊文學》,「就賣給我吧。我會回去好好拜讀。」
見宮前劍放下雜誌的錢準備道別,花梨純連忙叫住了他:「那個……宮前先生,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問問你。」
宮前劍頓住腳步:「什麼事?」
「你不是說,曾經在出版界的酒會上見過我的父母嗎?」
知道自己這次必定會得到一個答案,花梨純的嗓音不由得有些乾澀:「當時我的父母……都做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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