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人

賤人

檀兒手中的動作滯了一瞬,頓了頓,復又輕輕擦拭了起來,溫熱的布巾擦過嬌嫩白皙的手腕,氤氳著些許濕潤的光澤。

「外頭重重守衛,不回宮的話,還能去哪裡呢。」

檀兒的聲音幽幽地,似夜涼如水的晚風一般,試圖安撫沙琳娜。

沙琳娜望著她低垂的腦袋,半晌嘆息了一聲,悶悶地,

「葉青也喜歡卿卿么?」

「怎的忽然問起這個來,娘娘累了,還是早些回宮歇息罷。」

檀兒輕描淡寫地,試圖岔開話題,然而沙琳娜卻似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似的,

「他將我救下帶來中原,從一開始,就是因為我這張臉么?」

「......」

檀兒無言以對,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如果...」

沙琳娜有些哽咽,

「如果我長得並不像那個卿卿,他是不是...就不會救我了?」

「怎麼會呢,主子仁善,必不會見死不救的,他......」

「你不必唬我了。」

沙琳娜打斷檀兒的辯解,

「我雖然年紀小,又不懂你們中原人的深沉心機,但我也知道要知恩圖報,我就為葉青做完這件事,這事兒完了,我們就扯平了。」

「娘娘...」

檀兒見她語氣凄然,不禁抬頭望去,卻見她垂首抱著雙膝,將頭埋在膝頭,微微顫慄著,似乎在嗚咽哭泣。

檀兒心下難受的緊,她心思玲瓏,是葉青培植安插在宮內多年的暗樁。

她久於宮中,最善察言觀色,又怎會看不出來眼前的小姑娘,多半是喜歡自己的主子,才心甘情願地為他背井離鄉,孤身來到了陌生的中原。

然而主子卻轉身將她送入宮中,獻給了顧衍。

被自己喜歡的人親手送上別人的榻上,該是怎樣一種錐心的滋味呢。

而現在,又發現了那個唯一待她好,唯一救贖她的人,也只是因著要利用她的容貌才救下她的。

這其中的心酸滋味,實在難以想象。

檀兒心下生憐,但她的立場也容不得她說出些悖逆主子的話來,只得垂首靜靜陪在她身邊。

默默等待良久,直聽得哭聲漸歇,緩緩平息了下來,檀兒才起身去重新擰了個熱巾子,輕柔替她拭去斑駁的淚痕,柔聲勸著:

「娘娘快別哭了,多漂亮的眼睛啊,都紅腫起來了。」

「等這事兒完了,我就回西域去。」

沙琳娜賭氣似地,撂著狠話。

「好好好,到時候,什麼都依您。」

檀兒滿口哄著,替她更衣梳妝,攙扶著她出門上了車輦,趁著夜色,匆匆往京城趕去。

圍場離京中有些遠,到了京城的時候已然閉鎖了城門。

護衛車輦的一行錦衣衛遠遠地掏出腰牌,沖著巍峨城牆上的侍衛大聲喊著:「開門!」

巨大的城門應聲而開,沙琳娜的車輦絲毫不需減速,飛馳而進。

馬車穿行在熱鬧非凡的街市之中,鬧市的嘈雜驚擾了闔眸養神的沙琳娜,她微微側身,伸手去推開了馬車裡的窗扇。

先前在城外的官道上,一路都是黑黢黢的,什麼都看不見,而現在窗外卻是燈火通明,人流熙攘。

雖然沿途的百姓們都被開路的錦衣衛驅散至街道兩側,垂首避視,但那繁華的街市和花樣繁多的商戶攤子卻著實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好奇地望著那些叫賣著胭脂水粉,手鐲釵環的攤子,還有賣花燈的,賣扇子的,攤餅子撈麵條兒的,甚至還有耍雜技噴火吞長劍的,數不勝數。

她還從未見過中原的夜市,自從跟隨葉青回了葉府,日日都在學儀態學規矩,從未離開葉府一步,目之所及只有各色教習嬤嬤和偶爾來問進度的葉青。

而入宮之後,就更枯燥了,成日里便是閑坐念卿殿,應付顧衍隨時興起的興緻。

就如同一隻籠中的金絲雀一般,被囚在牢籠里,衣食無憂,供人賞玩。

只不過,是從一個籠子,換到了另一個更大更豪華的籠子里罷了。

她幾乎都要忘記了,她也曾是馳騁風中,恣意飛揚的大漠兒女啊。

看著那些自由走動在街市上的百姓們,她甚至有些心生羨慕。

她看見好幾對並肩而行,春風滿面的青年男女。

女子大多含羞帶怯,男子也都彬彬有禮,兩人時不時相視一笑,俱是歡欣不已。

那樣美好的情狀,才是互相喜歡,中原人所謂的兩心相悅罷。

她黯然關上窗扇,將自己與窗外的一切隔絕起來。

那一切,都不屬於她。

車輦飛快,呼嘯行至宮門,檀兒扶著沙琳娜下車,緩緩走進那扇宮門。

巍峨皇宮似一頭朱紅的猙獰巨獸,匍匐在靜謐的夜裡。

沙琳娜覺得心下悶的慌,幾乎有些透不過氣兒來,揮手屏退了跟在身後烏泱泱的一眾儀仗,

「都撤了,本宮自己走走。」

儀仗應聲而退,僅余檀兒接過一盞琉璃宮燈,靜靜跟在她身側,照亮她足下幾步。

還未走多遠,便遠遠地小跑著近上來一個傳事太監。

小太監微喘著近上前來,恭謹施禮,

「奴才參見貴妃娘娘,娘娘總算回宮了,皇上傳您前去寢宮。」

那意思不言而喻。

沙琳娜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著,丟下一句,

「本宮身子不爽快,去不了。」

小太監未曾料到她會拒絕,錯愕了一瞬,到底年紀輕經驗不足,急得往前跟了幾步,急急勸著:

「娘娘,辦不成事兒,皇上肯定會賜死奴才的......」

「是么?」

沙琳娜聞言,滯住了腳步。

小太監以為她改變了主意,心下欣喜,急急湊過臉去欲要再勸,卻見沙琳娜側眸望了過來,唇畔勾起一絲涼涼的笑意,

「你妄自揣測聖意,本宮現下就能賜死你。」

小太監大驚失色,立刻撲跪到地上,連連叩首,胡亂喊著:

「奴才失言,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貴妃娘娘饒命,饒命啊......」

沙琳娜冷冷地撇了他一眼,不再理會他,轉頭繼續往前走去。

現下她誰都不想理,誰都不想伺候,她加快了腳步,匆匆往念卿殿走去。

穿過層層甬道,將將跨過最後一個拐角的時候,忽地一個人影閃撲了出來,裹挾著一股戾氣撲向沙琳娜。

寒光一閃,那人高舉手臂,執著一樣金屬事物直直扎向沙琳娜的面門,沙琳娜猝不及防,驚呼一聲,急急向側邊閃避。

「娘娘當心!」

檀兒大聲驚呼,丟開琉璃燈盞飛撲上來,以身護住沙琳娜的臉面。

隨著一聲慘叫,檀兒的背脊被狠狠劃了一道,衣衫碎裂,肩胛處劃開了寸許深可見骨的猙獰口子。

「檀兒!」

沙琳娜急忙反手抱住她,拖著她往旁邊跑去,口中大呼著:

「快來人!有刺客!」

「賤人!你害我們小姐抑鬱而終,我要你抵命!」

一個宮女模樣的姑娘手中執著一把削水果的小匕首,目眥欲裂地狠戾盯著沙琳娜,撩起裙擺就向二人追來。

「我並不認得你,也不認識你家小姐,你殺我做什麼!」

沙琳娜吼著,箍著檀兒連連後退,檀兒傷口處血流如注,已然唇色泛白,幾欲支撐不住了,沙琳娜用盡全力撐著她大半重量,帶著她往後撤去。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小宮女咆哮著,瘋魔似地揮舞著手中的匕首逐漸逼近,

「你為什麼非要出現呢,你沒來之前,我們小姐才是最受聖寵的,因為你,都是你因為你,我們小姐貴為淑妃娘娘卻懸樑冷宮,至死都見不到陛下一面,都是你這個妖孽害的!」

「淑妃...」

沙琳娜喃喃地,忽地想起了昨夜那個心疾發作,顧衍卻不肯去看望的淑妃。

她想起後來窗外苦苦哀求的女子,再看向眼前的小宮女,吶吶地,

「昨夜...是你。」

「是我。」

小宮女忽地仰頭哈哈大笑,越笑越凄厲,

「就是因為你纏著陛下,陛下才不去見我們小姐的,是你害死了我們小姐,我要划爛你這張噁心的臉,看你還怎麼纏著陛下!」

小宮女嘶吼著,揮舞著匕首沖向沙琳娜。

然而她還沒跑兩步,就被奔襲趕來的御前侍衛一腳飛踢至牆根下,小宮女瞬間被死死制服摁在地上,手中的匕首也飛了出去,被御前侍衛收繳了。

「屬下救駕來遲,還請貴妃娘娘恕罪!」

侍衛頭領匆匆趕至沙琳娜身前,拱手施禮。

「快請太醫,她受傷了。」

沙琳娜心繫檀兒,急急囑咐人去請太醫來替檀兒診治。

還未待侍衛扶過檀兒,不遠處燈火通明,皇帝的御駕到了。

顧衍面色極差,沉著臉快步走到沙琳娜身前。

沙琳娜正要施禮,卻被顧衍一把擭住了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

他似乎有些緊張,目光逐一流連在她的五官上,像是在檢視著什麼,沙琳娜心中一黯,伸手拂開了他的手,

「陛下且安心罷,這張臉沒事。」

「......」

顧衍抿緊了薄唇,視線落到檀兒背脊猙獰的傷口上,瞬間皺起了眉頭。

沙琳娜知道他心疼了。

但她更知道,他在想象那傷口若是傷在這張像極了卿卿的臉上會是怎樣。

看著他那宛如割心般的神情,沙琳娜忽然有些恍惚地覺得,若是那傷口,真的傷在自己臉上。

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失寵了,顧衍他,是不是就可以放自己走了。

「賤人!我要殺了你!我要撕爛你的臉!」

被踢暈的小宮女悠悠醒轉,破口大罵。

顧衍冷然回眸,

「杖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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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的替身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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