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後台擠滿了人,洛檸被帶過去的時候並未瞧見文娛委員。

引路的女生抱歉地說：「她們去洗手間換衣服化妝了,等的時間比較久,要不你先站這兒,離主席台近,正好能看看錶演。」

洛檸沒有異議,又問：「我要舉的牌子在哪兒啊？待會兒我上去站什麼地方？能先告訴我嗎？我怕出錯影響大家。」

女生愣了愣,表情有些僵：「站她們後面就行了，牌子我待會兒給你抱來，你在這兒等著。」

洛檸點點頭,找了個角落的位置等待。

全年級30個班，節目的順序打亂安排，高二5班排在第六位這件事洛檸並不知曉,因而等了半小時依然不見文娛委員來,她也沒有著急。

直到——學生會的負責人到後台來喊人。

「高二5班的人在不在？」

洛檸應一聲：「在的。」

「哦！馬上到你了，趕緊準備準備吧。」那人掃了洛檸一眼,見她還穿著校服加羽絨服,眉頭立刻皺緊,「你就這樣上台？」

後台的人都換上了表演用的服裝,高一的小學妹甚至租了cosplay的衣服,在天寒地凍的12月光著胳膊大腿,可謂敬業非常。

反觀洛檸，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來跑腿打雜的。

有視線襲來，洛檸低頭看了看身上笨重的外套,想說自己不過是來舉牌子打醬油的,卻被負責人拉到一旁，數落道：「今天校領導都在，還要攝像呢！你穿成這樣像什麼話！好歹把外套脫了吧，穿校服也比現在正式。」

洛檸覺得有理，便依言脫了外套掛在衣架上。

負責人還是一臉的不滿意，指著她又囑咐一遍：「別待在這兒了，跟我去主席台邊兒上等著，叫到你趕緊上去，別耽擱下面的節目，每個班都是掐著時間來的。知道了嗎？」

洛檸連連點頭，跟在對方身後往外走。

她往操場入口望了望，沒見文娛委員過來，心裡有點著急，就翻出手機@文娛委員——

洛檸：快到我們班了，你們不來嗎？

過了半晌，終於等到回復——

文娛委員：學委你在說什麼呀？

洛檸：不是要表演小品嗎？下個就該我們了，你們衣服換好了嗎？

文娛委員：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小品？學委你是不是緊張過頭啊？

洛檸一頭霧水，台上的人已經在謝幕了。

她慌張地往對話框里打字，一句話沒打完，就被負責人呵斥著推去主席台：「手機收起來！該你了！」

「等等！我同學還沒來！」她被迫踏上台階，扭頭著急地解釋，「可不可以緩幾分鐘？」

「搞些什麼啊？你們班不是獨唱嗎？」負責人把節目表拿到她眼前抖了抖，「你看清楚了，高二5班洛檸獨唱！」

「什麼？」

洛檸來不及看清，音響里就炸開了主持人的聲音：「接下來有請高二5班洛檸表演獨唱……」話語頓了頓，似乎被驚了一下，「……《最炫民族風》！」

此話一出，台下驟然爆發出一陣笑聲。

與此同時，洛檸也被負責人塞上話筒給推了主席台。

彷彿踏進了黑色的深淵，短暫的失聰后，是巨大的轟鳴，伴隨著惡意的嘲笑，鋪天蓋地而來……

洛檸僵在原處足足一分鐘都沒有動，她看不見第一排校領導不悅的神色、看不見台下各異的表情、也聽不到負責人呵斥的低喊。

她的世界沒了光，被墨汁般的黑暗慢慢湮沒……

——「你說什麼？沒發揮好？！」

——「廢物！你到底有沒有用心唱？！」

——「我花那麼多錢培養你有什麼用！」

——「給我滾！你這丟人現眼的東西！」

少兒組比賽會場，來來往往都是望子成龍的父母，洛檸垂頭站在蔣淑面前，眼睛早就哭紅，罵上卻依然沒有停止。

「媽媽，對不起……」

話音剛落，一個耳光狠狠襲來，小臉頃刻間腫得老高。

一旁的家長邊圍觀邊教訓自己的孩子——「看看！不聽話就要挨打！」

蔣淑氣得要命，從五歲起便培養她唱歌，到頭來竟是這麼個結局！為了這次少兒歌唱選拔賽，忙前忙后好幾個月，又是買服裝又是1對1培訓，沒想到換來她一句「沒發揮好」！

「一看你就是沒出息的！別跟著我！衣服鞋子自己滾去換！」

蔣淑把東西一股腦地扔到洛檸身上，氣得轉身就走。

洛檸手忙腳亂地抱起東西追過去，卻見蔣淑已經開車揚長而去。

陌生的街道、周遭的嘲笑、挫敗的自尊，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漫長的刑期，她坐在路邊哪兒也不敢去，害怕蔣淑回來找不到她，更害怕蔣淑再也不會來找她。

天漸漸黑下來，參賽的選手和家長早就走得一乾二淨，保安室的窗亮著蒼白燈光，冷得滲人。

洛檸把自己蜷成一團，好似這樣就能多一絲安全感……

……

忙完工作的洛宏志回了家，得知老婆一氣之下把女兒扔在比賽會場，當即就心急火燎地趕來。

他在花壇邊找到小小的洛檸——

她的身上還穿著漂亮的公主裙，膝蓋卻凝著褐色血跡，雙馬尾上系著的絲帶早已松落，頭髮亂糟糟的，就像被弄髒了的洋娃娃。

「檸檸。」他喚一聲。

抱著膝蓋的女孩猛地抬起小臉，又欣喜又害怕，聲音帶了哭腔，討好地哀求道：「爸爸，我下次一定好好唱，不要丟下洛檸……」

夜幕中的霓虹燈閃閃爍爍，好似舞台上耀眼的光，可洛檸卻再也不想沐浴在那樣的燈光下了......

……

「唱啊！最炫名族風！怎麼不唱啊？啞巴了？」

「她傻了嗎這是？」

「是不是被整了啊？沒看她懵逼了嗎？」

議論聲四起，場下開始騷亂。

薄千城原本都架好了單反，準備給他媳婦兒好好拍幾張美照，結果卻等來她出糗。

她說過，是表演小品的……

他神色凜然地掃視一圈，瞥見文娛委員幾人圍在一團偷笑，頓時瞭然，媽的！這些八婆又整些幺蛾子！

他沒工夫找她們算賬，放下單反，猛然起身。

「老大，你去哪兒？」

他頭也沒回地越過人群，扔下兩個字：「救場！」

高大的身影旁若無人地穿過大半個操場，大步流星地趕去主席台。

……

洛檸還僵在那裡，握著話筒的手心起了汗，粘稠地自心上滑過，使人頭腦混沌到無法思考。

台下的人還在起鬨地喊——「唱啊！快唱啊！怎麼不唱啊！」

她想逃，雙腿卻發軟得厲害，根本無法動彈。

薄千城的聲音穿過人潮傳來——

「胖球！」

「胖球你怎麼了？」

「胖球你下來！」

那雙失了焦距的眼睛，緩緩地移向聲音的主人，水光漫上來，卻是安心的熱度——

洛檸蒼白著臉，顫聲說：「蠢哈，我沒有報獨唱……」

他當然知道！

薄千城走去台階，手遞上，以安撫的姿態：「你下來吧！我帶你找她們算賬！」

宋陽的聲音也在這時響起，透出難以掩藏的焦急：「怎麼回事？洛檸你報了名怎麼不唱了？存心丟我們班的臉嗎？」

洛檸：「我沒有報名。」

薄千城：「關她屁事！沒看她被人整了嗎？」

瞥見校領導們的臉色，宋陽頭都大了：「算了算了，別丟人現眼了，都趕緊下來吧！」

「丟人現眼？」薄千城聞言，動作一頓，手懸在半空片刻，收了回去。

明明就是那幾個八婆找茬，憑什麼要把錯全推到洛檸身上？！

臉沉下來，鳳目透出冷冽的暗色，他扯了扯唇角，帶出一抹諷笑，「宋陽，你他媽就是個瞎子。」

「薄千城！別在這兒搗亂，趕緊給我下來！洛檸！你也是！沒聽到嗎？」宋陽只想快點結束這場鬧劇，至於別的，他沒心情理會。

洛檸往前挪了一步，被薄千城抬手攔住。

她疑惑地抬頭，只觸到少年線條鋒利的下顎，他偏著頭，視線落在後台與主席台之間的等候區，說了句「在這兒等我」便風一樣衝下台。

洛檸和宋陽都摸不清他的意圖，只愣怔地看著他強硬拿走了四班男生的吉他。

「誒！幹什麼幹什麼？要搞事別砸我吉他啊！」男生慌慌張張追上來扯薄千城的袖子，生怕這霸王對他的愛琴做什麼。

卻見校霸無比熟練地撥了撥琴弦，不耐煩地說：「嘰歪個什麼？老子借來用用，誰要砸你琴！」

黑色的外套被他隨手甩在地上，薄千城再次踏上台階，操場上的騷動更加強烈。

洛檸緩過神，見狀也不免驚愕：「蠢哈，你要做什麼？」該不會要彈吉他來補救吧？

少年修長的手指遊走在琴弦上，試了試音，他才抬起頭，對著台下看好戲的人睥睨而視，回應說：「想看你出醜？老子偏不讓它如願！」

宋陽急得直冒汗，生怕這混世魔王又玩新花樣，站在台階下不停地喊：「你們兩個快下來！薄千城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

當然是替他家胖球找回場子！

如果就這麼灰溜溜地下去，只會如了那幫八婆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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