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第一反應是膽怯
案件再審。
公訴方遞交出最新證據,證明蕭默程的一切作為皆受蕭仲珀指使,而蕭默程也一改先前的攬責態度,如實坦白。
蕭仲珀數罪併罰,當庭宣判為終身監禁,而蕭仲珀被利用犯罪,身為知情者,也被處以五年有期徒刑,並沒收全部財產。
法官宣布完判決結果,蕭仲珀直接癱坐在被告席上,蒼老的眼睛死死盯著蕭默程,彷彿恨到極致,有時又像失去所有支撐般,露出瀕死的絕望。
不管怎樣,由蕭家祖孫所引發的這場復仇大戲,在法槌落下的一刻,終於徹底落幕。
蕭家被查抄,尹亦浠以朋友的身份整理了蕭默程的個人物品,本想挑出一些實用的,趁探視的機會給他送去,卻意外發現了其中的一本日記。
厚重的日記本,全部記錄著他幼年時的經歷,更準確的說,是被暴力教育的經歷。
比如六歲那年,第一次沒有完成老師布置的任務,外公罰他不許吃飯,熬夜把任務做完,並罰抄了幾百遍家規,才在第二天清晨填飽肚子;
比如八歲那年外出赴宴,他個子矮,踮起腳尖取甜點時不小心打翻了酒杯,傍晚回到家被罰站軍姿,整整兩個小時,終於可以休息的時候,腿已經不會彎曲;
又比如十四歲那年,登門的客人開玩笑考他股市現狀,他的回答有所疏漏,從那之後的一個月,他每天都要用少得可憐的休息時間觀察股市行情,外公詢問時,答錯一次就要餓一天,運氣不好還會挨巴掌……
如此種種,尹亦浠看在眼裡,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住般,疼痛難忍。
從這本日記的字裡行間,她彷彿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蕭默程,沒有被仇恨蒙蔽、沒有對感情失望、雖然被殘忍對待卻仍對世界保持著熱愛的那個小男孩。
然而從日記終結的那一頁開始,他的人生已經被徹底顛覆。
見尹亦浠抱著日記本久久站在原地,宮冰夜疑惑走近,掃到日記上的內容后,攬住她的肩溫聲安慰:「把它提供給警方,或許能為蕭默程減刑。」
「……真的嗎?」
尹亦浠偏過頭看他,淚水盈盈。
宮冰夜頷首:「交給我去辦吧,我會聯繫律師處理此事。」
兩人話音剛落,蘇苗昕從門外進來,沒有郭禹堂陪同,而是傭人攙扶著。
尹亦浠迎上去,問她怎麼這個時間過來。
「有一件東西,我想……讓你幫忙轉交給蕭默程。」說著,她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銀行卡。
「這裡面是三十萬,在阿生床墊下發現的。」
阿生已經去世,這些錢無論蘇苗昕保存,還是捐獻出去都可以,為什麼交給她?
尹亦浠正滿頭霧水,就見蘇苗昕深吸一口氣,略顯艱難的解釋道:「銀行卡旁邊有張字條,說是要留給哥哥。」
阿生給蕭默程留錢,難道……
當初被蕭仲珀威脅時,他便預感到了自己凶多吉少,所以把全部積蓄偷偷留給蕭默程,希望他能逃離蕭仲珀的控制?
尹亦浠苦笑著搖頭,既感嘆阿生的純真,又為他心生不忍。
三十萬,他歷經多少次危險,多少次的死裡逃生,才能攢下這筆錢。而對於那時春風得意的蕭默程而言,三十萬,恐怕連座駕的車輪都買不起。
可無論如何,這是阿生的心意。
尹亦浠接過來,答應會儘快給蕭默程送去。
隨後,蘇苗昕支開傭人,低著頭說:「出了送卡,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
尹亦浠心頭一跳,似乎預料到了什麼。
「我已經訂了今晚的機票離開。」
似乎怕尹亦浠反對,她又急忙添了句:「到達目的地后,會有人在那裡接我,你別擔心。」
蘇苗昕剛失明不久,還無法適應黑暗中的生活,就算離開,也必定會為自己選一個安全的地點。
想必,她要去投奔蘇崇星吧。
尹亦浠沒有點破,平靜的說:「我還是上次的意思,支持你的一切選擇,但是苗苗,希望你能考慮清楚。」
「已經很清楚了!」
蘇苗昕飛快回答,似乎心意已決。
見狀,尹亦浠只好尊重她,下午去探視過蕭默程,並將銀行卡和生活用品送去后,便與宮冰夜匆匆趕到機場。
等待的工夫,蘇苗昕詢問蕭默程收到銀行卡后是什麼反應。
「起先很震驚,沉默許久后,又要我把卡送給冰夜,說這是他虧欠宮家的。」
「還算有點良心!」
蘇苗昕滿意的點點頭,臉上掛著若無其事的笑容。
從走進機場開始,她始終在笑,但是在尹亦浠看來,那不過是最低劣的偽裝。
她分明愛著郭禹堂,捨不得放不下,卻偏偏逼自己逃離,恐怕今後的每一天,都無法再有真正的開心了。
腦海中兩道聲音在激烈爭吵。
一個提醒她要言而有信,尊重朋友的選擇。另一個又質問她,難道明知前路如何,還要眼睜睜看著蘇苗昕重蹈她的覆轍嗎?!
當初離開宮冰夜那五年,她是怎樣度過的?被她自以為是拋棄的宮冰夜,又承受了多少痛苦?愛情明明是美好的,為什麼非要變成互相傷害呢!
終於,她動了惻隱之心,偷偷編輯了一條簡訊發送給郭禹堂。
還有半個小時,蘇苗昕就會登機,能否在這段時間內趕到,就看他們二人的緣分吧……
事實上,根本不用半小時,郭禹堂在十幾分鐘后就風塵僕僕的趕到了機場大廳,門外停著那輛不知被多少路口攝像頭記錄下的豪車。
蘇苗昕聽到面前急促的腳步聲,立刻意識到來人的身份,面露責怪:「小浠,你……」
「怪她也沒用。」
郭禹堂開口打斷,俯身撐著大腿,氣喘吁吁的說:「就算她不告訴我,我一樣會去找你!」
苦心安排的逃跑計劃被打亂,蘇苗昕沒好語氣,沉著臉道:「大言不慚!你知道我去哪兒嗎?」
「反正不可能去月球,地球就這麼大,我跑遍世界各地,總能找到!」
自兩人確認感情后,郭禹堂鮮少頂撞蘇苗昕,雖然眼下本意是好的,仍然令蘇苗昕一愣。
趁此機會,郭禹堂抓緊表白:「我說過了,今生非你不娶,你要走,大不了我們把婚期延後。你走一年,延後一年,走五年就延後五年,要是四五十年還不露面,那也好辦,我們到時候直接過金婚。」
「我……不是……誰說要嫁給你了?」蘇苗昕臉頰飄上兩朵片紅暈,小聲嘟囔著:「還金婚呢,美得你!」
郭禹堂斂去笑意,換上副嚴肅的神情,緩緩拉起蘇苗昕的手。
察覺掌心裡的細膩小手不安分,他稍用了些力道,壓低聲音威脅:「再動,我可就抱你了。」
此言一出,蘇苗昕果然不敢亂動。
他清清嗓子,略顯緊張的溫聲道:「小昕,我其實很害怕,不止是剛才收到簡訊得知你要離開的時候,從你車禍昏迷開始,我就時刻擔心會被你拋下。」
「在我心裡,你一直都很完美,包括五年前我追求亦浠,每天不停和你吵嘴的時候,我也這樣認為。」
說到這,他勾起唇自嘲的笑:「我是個只會花天酒地的公子哥,雖然近幾年收斂了很多,但無能也是事實。我可能永遠無法像我哥和冰夜那樣投身於事業,為家族的興盛做努力,甚至連留學國外的畢業證,都是用錢堆出來的……」
「別說了。」
蘇苗昕不忍再聽,她知道郭禹堂並沒有他自己形容的那麼差,之所以說出這番話,只是為了告訴她,不必為失明而自卑。
可如果她的眼睛恢復神采,一定能看見郭禹堂的真摯神情,以及藏在眼眸里的濃濃深情。
郭禹堂沒有說謊,他始終認為自己配不上蘇苗昕,對尹亦浠卻沒有類似的感覺。
起先他以為是二人的身份所致,過後才慢慢體會到,原來真正愛上一個人時,膽怯是第一反應。
他膽怯、自卑、小心翼翼,正是因為愛到深處,下意識付出自己的全部柔情。哪怕受了傷,也義無反顧。
「好,小昕不喜歡聽,我就不說。」他寵溺的搖了搖蘇苗昕的手臂,近乎祈求的問:「那你也別走好不好?我們不要錯過彼此,後悔終生,好不好?」
聽完他剛才的那番話,蘇苗昕早已淚流滿面,此刻恨不得撲進他懷裡大哭一場,哪裡還會想分手?
或許她根本就是在等這一刻,因為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與阿生有關的事,她不確定郭禹堂還願不願意要她,怕他說的會照顧她一輩子都是安慰之言,所以才鬧了這麼一出。
但如今看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們相愛,便勝於一切。
用力吸吸鼻子,她悶聲悶氣的問:「剛才不是威脅我嗎,怎麼,現在沒膽子了?」
郭禹堂反應神速,立刻將她擁進懷裡,手臂收緊再收緊,絕不給她再逃跑的機會。
旁邊被當成背景板的宮冰夜和尹亦浠對視一眼,暗想心思簡單的人就是好,前一秒還生離死別呢,轉眼就和好了,連過渡都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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